这个清晨，是从缠绵在风中的香韵开始的，每一次深呼吸都是为了让这沁润撑满胸膛，把梦魇驱散、把春的明媚充盈。我骑着车，吹着江风，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那风中的是香樟还是苦楝，是蔷薇还是柚子，是哪一种风流随之而来，又是哪一种韵致藏在茂密的翠色里。
趁时间尚早，去了久违的包子铺，买了我最喜欢的煎包，又顺着巷弄前行，来到文文曾经住过的地方，将那株我们曾无数次途经的苦楝拍给她。就在我抬头的刹那，一群飞鸟忽而成排飞过，越过苦楝的繁茂又刹那消失于小巷局限的一线天地间，才发现天空竟是这样湛蓝。
而这湛蓝下，楼宇间的蔷薇也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瑰丽被绿意或托举、或垂落、或藏匿，无论何种形态都妩媚动人。穿梭其间，连衣襟都会染香，何况是盈满了艳丽的眸子，被春风撑开的心胸。以前总是害怕，开到荼靡花事了，可这几年追花逐月的日子，也让我明白，荼蘼花了的是春花明媚，迎来的却是夏花绚烂。就像院子里的石榴，比昨日又多了几点火种，而昨日才裂开些口子的，今日已开了一半的绮丽。时节有序，但从不让自然寂寞。
熬过了上午的枯燥，便约了橙子一起，买了吃食到汉水公园午歇。公园里，绿意涌动、鸟雀欢鸣，只是信步就足以让世俗退避，在怡然自得的闲情里，把身心全然托付给天地。可自然说，这还不够，还要将它的玫瑰园赠予我们驻足，在那片繁茂的瑰丽里，招摇的、簇拥的、零星的、攀缘的种种风情；明艳的、清丽的、优雅的、热情的种种娇媚，都在引人沉醉。而我贪杯，醉得果然深沉。
春花酿的酒，后劲儿太足，哪怕经过了一个下午，也还是晕晕乎乎、心心念念着花事。所以，哪怕晴朗已转成闷热阴沉，时间也无比仓促，我还是乘车去了黄鹤楼，只因偶然瞥见公众号上说起，黄鹤楼里也有一株花开正好的楸树，忍不住想去瞧瞧，沾沾这株寓意富贵吉祥的“木王”的喜气，让局促的生活里多些希望与美好。
虽然入了园，可我并没有急着去寻觅它，只是沿着熟悉的路行走。拾级而上，路过落梅轩的风，漫步紫薇苑的风华，与映山红的凋零擦肩，又在杂乱的绿意里惊喜地发现金银花即将盛放。关于它，我总忍不住多说两句，哪怕只是介绍它的别名是忍冬和鸳鸯藤，就足以将《大漠谣》里的那段爱恨重温。
绕过缠绵，便是锦鲤碧波、曲水流觞的风雅，是鸡爪槭深红与翠绿交错的明丽，是杜鹃零碎的红成全草色烟波的温柔，是白槐落了一地的缱绻。可我心中，却平添了莫名的忧伤，是暮春时节独有的情绪吗？还是阴沉天际笼罩下来的苍凉呢？说起生命的追逐与寻觅，不正是这岁岁年年堆叠起来的孤独吗？我走在风中、山中、花中、翠色中，步履这般从容，内心又为何如此戚戚呢？
直到，我与那株楸树相遇，原来，它早就过了盛花期，绿意已盖过了紫韵，而落在沥青路面的花朵也淡得几乎没了色泽。其实，我在一周前的中山公园，就和一片正盛的楸树相遇过，那日的天空格外晴朗，落日余晖温柔铺洒，让满树的紫愈发浓烈。所以，我早该知道此刻它的情状，却依然追赶而来。但我并不觉得遗憾，最美好的我都遇见过了，余下种种，还有来年。
返程的时候，恰好遇见一抹夕阳，太阳虽还赖在乌云怀中，可它的光却照亮了一片云海。我站在公交车的最前面，透过窗慢慢朝着云霞靠近。正好在月湖公园换乘，而那片云海被时间催得愈发灼热起来。我想着，太阳会不会在落得更低的时候探出头来，望望这片土地再离开？这样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从徐步到疾行再到奔跑，新布鞋已经夹得我的脚趾生疼也不顾上，毕竟我有了更想拥抱的东西。
有心人，总是不会被辜负的。
等我赶到的时候，太阳刚好从云层里出来，余晖洒金湖泊，穿透拱桥，落成我眼前的熠熠。就连平日里爱打闹的黑水鸡此刻也只是安静浮游，生怕敲碎了这汪镜花水月的风流。
沿着月湖漫步，不肯让夕阳离开我的眼神一刻，只在苦楝愈发魅紫的桥头流连了一会儿，便脱了鞋、扔了包，安安静静坐在湖畔，看夕阳最后的辉煌。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我可还在等，等瑰丽的云彩灼烧起来，哪怕暮春的光还是冷了些，却不妨碍我内心的渴求。
大概是我看得太出神了，直到故人唤了我的名字良久才回过头来看他走近。又或者，是他并不确定湖畔的身影是不是我，所以一开始的呼唤里都带着试探，不敢太清晰。一晃，竟有很多年不曾见过，却在这片晚霞里不期而遇。其实他在我眼里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是不知道我在他眼里是否苍老了。
我们共享了最后一点余韵，看着那道玫红色的光束微微点亮了几朵灰云，又刹那暗淡下去，也看苍鹭成群结队从我们头顶飞过，看桥头的苦楝摇曳在风中的舒柔。
这一程，他只是途经，而我却是归来。
我一个人，在晚风中，看尽最后一缕霞光，又穿上鞋、背上包重新上路。
生命有无数途经，可我们终究会走上注定要走的路。便不要无奈、不要不甘、不要艳羡、不要挂碍，风有风的自由，云有云的舒卷，花有花的荣枯，树有树的遗世。
愿我们都在飞翔，朝着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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