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情侠柳三变

谁曾在城门深雨中，寻觅过我雕得古拙的山水，夜把明月照我，留下传唱的歌谣。多少奉旨而挥的笔墨，每为罗绮消。谁懂我的潦倒，谁又知我的骄傲。

谁曾在烟花巷陌里，等待过我开了又败的花墙，只剩下斑驳。我曾与过谁在花下欢笑，青瓷如水的女子，宁静中微笑。岁月静凋时，才知道已不复年少。（注①）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原名柳三变，字耆卿，排行老七，故又称柳七。家乡在现今福建省武夷山市。柳永的父亲叫柳宜，南唐灭后，官至工部侍郎。柳宜去世时，柳永才十三岁。出生于一个以儒学为家学的士大夫家庭，柳永注定以科举考试为人生之道。年纪轻轻，柳永已经满腹经纶，才气逼人。美人恃宠而骄，才子恃才而傲，古来有之。二十出头的柳永，自认为才绝天下，要考个功名不过是易如反掌。但是他却落榜了。过了几年，他再次赴考，傲气却没有收敛多少，他认为上次的失利不过是个意外而已。考前，他依然在市井之中倚红偎翠，在歌妓的轻歌曼舞之中畅想即将到来的功成名就。

天不遂人愿，柳永再次落榜。倚红偎翠，酒肆买醉，已经不能舒缓他心中的郁郁不平。文人心中气结，则不吐不快。柳永将满腔愤懑啸为剑气，挥笔写成狂傲不羁却对自己一生贻害无穷的千古名词《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写的真的太好。自有科举考试以来，落榜的考生比比皆是，此间的消极心绪，总该要有个发泄。“翻遍唐诗宋词，柳永的表达为最佳。他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的隐形叙事，变成了酣畅淋漓的直抒胸臆。”（注②）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中的意中人，大概指的就是虫虫，一位色艺俱佳的青楼女子。《鹤冲天》的演唱者，正是这位虫虫。一首《鹤冲天》，唱红了虫虫，也唱红了柳永，也唱断了柳三变的仕途。他的第三次考试，通过了，已经到了最后的放榜阶段了。可是宋仁宗却划掉了柳永的名字，说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柳永再一次落榜了。从此浪子更轻狂，恣意放荡又何妨！柳永自嘲，也是讥讽皇帝，自称是“奉旨填词柳三变”。从此烟花巷陌，歌舞升平。胸中的满腹才华与不甘，都化作一首首当世名曲，红了一个又一个妓女。柳永在妓女们的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他的词仿佛就是点金圣手，想要谁红谁就红。侠士以剑走江湖，柳永以词走风花雪月，真可谓是一代“书剑情侠”。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尽管柳永出没的青楼，大多标榜卖艺不卖身。但看那目光迢迢，身姿妖娆，滑肤柳腰，笑如媚药，柳永也曾良夜风流。这一点从柳永为数不少的“俗”词中也可看出来。例如，柳永曾写“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醉醺醺……”

终日出没于烟花巷柳之地，柳永的心也会疲倦,他也曾动过真情。一次，柳永途经江州，照例浪流妓家，从而结识了谢玉英。其书房有一册'柳七新词'，都是她用蝇头小楷抄录的。柳永与她一读而知心，才情相配。临别时，柳永写新词表示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这一首词，便是流传千古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两人指尖紧扣，依依不舍，万般离情别绪却道不出一句，只能相互凝望，眼泪迷蒙。这一去，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大抵在离别后的某一天，柳永独自凭栏，相思更漏短。他又为谢玉英写下了一首千古名词《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瘦了，只为想她。在柳永不得意的人生之中，谢玉英也许给予他极大地心灵安慰，否则柳永何以如此念念不忘？

柳永的一生，要说也是平淡中的坎坷。他也曾做过小官，但始终不得志。他一生也辗转流离，连去世的时间和原因都没有正史记录，也没个亲人在身边，遗体寂然。要说最不平凡的，恐怕是他死时候的“景况”了。据说妓女们闻讯之后，互相呼应，凑钱安葬他，排队争着吊唁他。江苏镇江的柳永墓，年年有妓女聚集，唱他的词，招他的魂。其中有从金陵、扬州等地特意赶来的女子，为他献一束花，抹一把泪。场面颇为动人，时称“吊柳会”，延续近百年。妓女是卑贱的群体，受凌辱还要强颜欢笑，士大夫文人对她们的生存和感受不屑一顾，而柳永却为她们发出声音。她们叫他七哥，三变哥哥，耆卿老爹，屯田大官人。凭吊柳永，其实也是自伤没人疼无人爱的烟花生涯。常有几个女子抱头痛哭，哭成一团，哭倒在地。（注③）

柳永，书剑刻画的民间传奇，一生流连于烟花之地却能得到极高的文学评价。我们就称他为“书剑情侠柳三变”吧。

注：

①出自河图歌词《白衣》。

②刘小川，《品中国文人》。

③本段出自刘小川，《品中国文人》。

④有关柳永的许多事迹已不可考，文中谢玉英以及其写词的背景不是来自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