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大博士决定去工地搬砖

当我们把工作戏称为“搬砖”时候，有一批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搬砖。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这批搬砖的工人用双手建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宏伟建筑，完成了一批又一批浩大工程。然而，他们是这些工程的受益者吗？今天的他们获得了自己应得的权益了吗？他们的教育问题、职业发展和收入水平到底是怎样的呢？

也许真正在建筑工地上干几天活，就会有一些真实的感受吧。

周末去工地搬砖的起因

星期五晚上，小区业主群里有人发消息：招工地上的小工，日结，170元/天。

因为我第二天不用加班，就报名了，跟着他们去了工地。

我就是想体验一下农民工的生活。你别笑，真的。我已经挺长时间不知道在工地上干一天活是什么体验了，我想看看工地上的工作强度，管理模式和工资水平。

都在哪些工地上干过？

从雇主身份上看，工地有“对公”和“对私”两种。我干过的第一个工作是对公，就是刚提到的小区群里招募的，他们工程队临时缺几个小工，所以就从一些群里找，一般是这种业主群找临时工。

这个工种不需要技巧，只要卖力气。包工头说，这种临时工不偷奸耍滑，干得多一些，也好使唤，而且这种临时工给的少，一般一天是170-180，不需要自带工具，这种活有的是相对长期的，能干一周或者两周。

对私的活一般靠熟人介绍或者是在“劳务市场”趴活，这种一般是技术工，他们会带个工具兜，自带一些工具，比如“瓦刀”“滚刷”之类的，甚至电工会带切割机之类的，这种要价会高一些，有时候对私是临时工作，比如拆个墙、钻个洞之类的，半天的话，价格都能到200，一整天的“技术工”甚至能到350，这种“对私”的活不一定每天都有，而且不一定能干。我没技术，所以都是“小工”，一般跟着“大工”去干活。

不管对公还是对私，都是个人给我发工资，都是日结。

清早的劳工市场

不同工地上工作强度如何

其实主要看“雇主”和“包工头”，看他们是不是“剥削”，有的工地上一放下就有人来催，有的工地就不太催，只要干完这一段就行。“对私”的以“包工”为主，除非雇主赶时间，否则是不催的，因为钱数是固定的。

什么是“包工”？

一般这种苦力工作分两种，一种是“包工”一种是“日工”。

举个例子，包工就是雇主需要一堵墙，给你200块钱， 你砌好，不管你干一天还是干两天，就是这么多钱，到时候干完结账走人，很多对私的“大工”是包工。日工就是干一天给多少钱，一般这种建筑工地上的一群人合作的这种是“日工”还有给“大工”帮忙的小工是“日工”。

工作节奏

日工是八小时工作制，早晨8点上班，12点下班（可以提前10分钟左右去上厕所、洗手），下午2点上班，6点下班。

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中午都会睡一会儿。就是随便找个地方躺着睡。

午休的工人

你都干过哪些建筑工地呢？工资待遇是怎样的呢？

典型的有三个：一个是建筑工地，有个小区更新下水道，需要平整土地。这是小区群里收到消息之后，干了一天，给了180，不干的原因是太累了。

有个是某个单位暖气坏了，我们去换管子，铺地砖。这个是“劳务市场”趴活，跟着一个地暖装修队去的，一天给170。干了两天。

有个是一个农户装修厨房，我去帮忙。这个是熟人介绍，和泥小工，给了150。（农户自身也参与劳动）

工地上的休息情况

这个不确定。工地上有时候因为环保停工，有时候因为疫情停工，有时候因为什么不知道的原因停工，这个停工就没有工资了，一分钱也没有。在我们眼里面，这种没有工资看着挺合理的，因为你也没有出力气。劳务市场的话，找不到活就算休息了。

这种日结工资的工作，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感觉有点《三和大神》的意思。

工人很少有主动休息的， 出来卖力气，就是得每天干。

其实这个思路是民工和一些城市工人不一样的地方，厂子里的工人觉得带薪假期很正常，什么事假病假产假有工资很正常，但建筑工地上的工人觉得不干活没有工资天经地义。

其实这就到了“保障”这个话题上，这种工作完全没有保障，农民工的保障问题，可以成为一个新的课题。

关于民工的居住环境

一般长期工是住宿舍，或者说是“工棚”。宿舍是旁边建筑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楼，屋子里面是上下铺——通常上铺不住人，放置了一些箱子、衣服、锅碗瓢盆、头盔之类的东西，下铺睡人。也有工棚是大通铺——砖砌成支柱，上面是木板或者门板，上面是被褥。

夫妻一起打工的可能会在外面租房。我了解的一对夫妻，年龄大概是52岁，他们住在城市和农村的夹缝——就是城市的“棚户区”，类似于北京清华旁边的水磨社区或者挂甲屯，棚户区平房一个月的房租是140块钱，马上要“棚户区”改造，房东已经喊他们搬走了，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还没有搬。他们说的合适，其实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便宜。

随着市区基础设施升级，这种棚户区越来越少，未来他们的居住不知道会如何变化。

我去过一个外卖小哥的“宿舍”，那是一个城中村的二层小楼，房东住在一楼，租户住在二楼。建筑年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早期，也就是1994年左右，通过室外的台阶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一共是五间房子，算是一个客厅，四个卧室，一共住了七八个人，角落有个公共卫生间。房间门常年不锁——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身上的手机吧。

其他想分享的事情？

我想分享一下自己在建筑工地上被“教育”的事情。

和建筑工人熟悉一些之后，他们就会分享一些人生经验，给我提建议。

他们会建议我去学点技术。有个大叔和我说：小伙子，你这么年轻的，工地上不多见。你得要学点技术，你看那个小伙子，他开挖掘机，又轻松，挣得还多，一天能给四五百。

旁边的一个大婶和我说：你小工挣这点钱，一天不到200，根本没法养家糊口，得找个别的营生啊。

那天特别热，大婶和我说：你看，以前不好好学习，现在就得在工地上吃这种苦，要是好好上学，肯定能找个坐办公室吹空调的工作吧。

他们会和我表达强烈的学习意愿，比如：我要是年轻十岁，就去学个开铲车，自己贷点钱，弄个铲车，一年挣钱比这多多了。

教育问题可能是他们一生的遗憾，但其自身缺乏学习动力，例如态度上懒惰或者能力上不足，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去学一个电工技能或者电焊之类的技能，同时生活的压力和眼界的局限性让他们没有勇气去抽出时间“脱产学习”，或者是不敢承担“学习失败”的风险，并且考虑到自身年龄（多是50岁以上）限制，因此他们习惯于“偏安一隅”而在工地上卖苦力。

关于未来，他们并没有什么计划，可能等干不动了就回农村，也可能子女能找到好的工作，然后接他们去享福，但谁知道呢？

他们的户籍毫无疑问是在农村，但这二十多年中，他们背井离乡，一直生活在城市。对于这批60~75年出生的民工来说，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但不是城市的主人，如同匆匆过客，他们在年轻力壮时赚钱，但当他们遇到失业或者是年老时候，他们想的是回到村里，想的是叶落归根。

（后来，我和几个外卖小哥进行了交流，对于新生代的农民工，即使失业，即使遇到困境，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归农村。）

根据文献，收入水平方面，从2006年到2015年的十年，农民工平均月收入从1076元增长到4212元，但近几年收入增幅越来越低，同时受困于“环保”和“疫情”，停工期波动大，因此建筑工人近些年的收入水平下降，安全感也有所下降。

回顾与反思

近几年农民工规模及增速（数据来源：《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