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小说：鹤筑（5）
鹤 筑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个大山深处的小镇，是马帮的必经之路，据说当时的地图上，很多大城市可以没有，但一定有这个小城。最鼎盛时，青石板街巷长达数千米，临街商号遍布，溪中的竹排蜿蜒数里不断，赫家的老太爷和其他几位股东创建了第一个马帮，后来又添人添马，几乎垄断了茶叶食盐和丝绸贸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及到赫家大家长赫明远这一辈，有三兄弟，各立门户，把商业帝国进一步扩大，又派子侄出去读书求学，家大业大也就会多了很多纷争，其中曲折不为人知，只是最后赫二爷捐官做了知县，举家搬迁，赫三爷据说去了国外。只有赫大爷继承了祖上的生意，在风水最好的镇东斥巨资盖了一座大宅，因为仙鹤为祥瑞之鸟，又与赫姓谐音，所以就取了一个极文雅的名字鹤筑。
到了赫大爷这一辈，本支人丁却有些稀薄，先娶了本县县主的千金，婚后多年只得了两个女儿，后又从贫民手里买了一个当地摆夷人家的姑娘做姨太太，生了独生子赫圣哲。两个女儿得了风水宝地的滋养，出落的如花似玉，赫家也算开明人家，都送去上了新学，可二小姐赫婉仪与镇上宿儒沙邵迁家的子衿少爷相好，后来不知为何发疯坠楼而亡。自从二小姐死后，鹤筑就发生了很多怪事，先是二姨太白日见鬼，后来大太太也在客厅看见了赫婉仪的鬼魂，镇上不少人路过鹤筑也看见二小姐站在她卧室的窗前。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赫大爷不得已将大奶奶和大小姐赫婉慧送去上海，据说赫婉慧嫁的极好。后来二少奶奶开始疯疯癫癫，甚至不认识她的亲生儿子，每天在鹤筑大闹，为了避免三少爷赫圣哲被伤害，也只好将他送走，由大奶奶抚养。二少奶奶最后到底吊死在鹤筑的阁楼，随着公路铁路的兴起，赫家的事业也逐渐没落，赫大爷的病逝后，后人亦没有回来，偌大的鹤筑再无人烟，看门的秦叔来历也十分神秘，不知是赫家的什么亲戚，甘愿一生守着这座死寂的建筑。
鹤筑的故事大抵如此，都是在外人眼中大家大户的轶事，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何逸文却深深知道，被一笔带过，或者说是刻意隐瞒的二小姐赫婉仪之死，有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翻阅了鹤筑书房几乎所有能找到手抄本，诸多活生生的故事越过岁月的河流浮出水面，越接近事情的真相，他越被这个早夭的少女所打动。她是那样聪慧好学，活泼可人，又深情痴心。
所以深夜再次听到那飘渺的叹息，他决定再不逃避和怯懦，直觉告诉他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赫婉仪，他要去问问她，这一切疑惑的谜底……
他急速打开房门，隐约间在西侧走廊尽头似乎有一抹人影飘过，空气中依稀带着一丝玉兰花的香味，何逸文疾步走了过去，而赫婉仪的房门竟然无声的打开了，他轻轻走进屋子，如银的月光从雕花的窗子透进来，一切都只是模糊的轮廓，垂着流苏的大床，靠窗有一张雪梨木书桌，桌上一只细瓷花瓶，插着一支早已凋谢的花儿，桌前一把靠背椅，搭着绣花的披肩，似乎主人刚刚离去。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镜子泛着幽幽的光。一只盒子静静的放在梳妆台上。正要打开盒子的何逸文胳臂一凉，一只苍白的手抓着他的胳膊，“子衿……”
回头的瞬间，一声巨大的霹雳忽然将何逸文惊醒，又是一个真实的梦境，他按着狂跳的心脏，许久才平静下来，而那只放在桌上的盒子又让他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赫婉仪梳妆台上的那只！
他踟蹰良久，用颤抖的手抚去盒子上的灰尘，里面竟然是一本日记。日记的主人却并不是赫婉仪，而是大小姐赫婉慧！翻开日记，其中的内容让何逸文惊诧不已……
立春日，小寒，着薄棉尚凉。
妹妹约我去放河灯，遇见了沙家的子衿哥哥，几年不见，他个子高了很多，清俊明朗，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让人心动。
初夏，雨。
初春始见，子衿的身影就在我心中久久不散，听父亲说他在长沙念书，子衿哥哥是我见过最出色的人。
仲夏，晴。
今日放学，子衿哥哥站在学堂门口，见到他的身影，我的心忍不住狂跳。却原来，他是来接妹妹，是几时他们竟走的这样近了！
此后的多日都记得赫婉慧是如何的痛苦的看着妹妹和子衿约会。这善良的姑娘又是如何克服了自己的万般苦痛去帮助妹妹成全她的爱情。
之后的一段日记，却更让何逸文心惊！
赫婉慧在日记中竟记下了这鹤筑最惊人的秘密。原来赫大爷在走马帮中，遭遇土匪几乎丧命，重伤之后，再无生育能力。她亲眼目睹了二娘锦瑟和沙家的老爷也就是子衿少爷的父亲沙浩昌私通。后来锦瑟怀了身孕！赫老爷心知肚明，但为了绵延子嗣又不得不佯装不知。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再嫁去沙家。为此用尽了强硬的手段。不知情的赫婉仪和沙子衿被上一代人的恩怨活生生的拆散。在同一天赫婉仪和锦瑟先后生下了两个男婴。妹妹因为难产昏迷不醒，赫婉慧曾亲手抱过那个健康漂亮的男婴，可第二天却被告知妹妹生了畸形的怪胎，在全家人为二姨娘新生的婴儿庆贺的时候，妹妹不知何时抱着死婴爬上了楼顶，坠楼而亡！
而从此鹤筑再无安宁！先是坐月子的二姨娘一觉醒来，看见赫婉仪坐在新生儿的摇篮边轻轻的摇着，嘴里哼着歌，眼里却流着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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