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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薄祚寒门的清明灵秀之气:晴雯

写完了袭人,群众呼声最高的是晴雯,特别是男群众,很多人都喜欢晴雯。好吧,今天开八晴雯。说实话,我对晴雯没有太多感觉,或者说在《红楼梦》里,晴雯的形象相对单薄,不够复杂。当然,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文学形象越复杂越好看,但现实生活中,我们却不希望碰上那种复杂的主儿,喜欢的是晴雯这种类型。

晴雯什么样儿呢?“刀子嘴,豆腐心”,可以比较恰当地概括她的性格特点。第五回在十二钗又副册里给晴雯的判词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挂念。”显然,晴雯在大观园的丫鬟里,是个悲剧典型。

这里的“风流”并非是当代贬义的轻佻之意,古代关于“风流”的用法有很多种,一般当作褒义词,既可以指英俊杰出,如《世说新语》:“范豫章谓王荆州:‘卿风流雋望,真后来之秀’”;也可以指有才而不拘礼法的气派,比如说名士风流;还可以指“风韵、风情”,在这里用“风流”形容晴雯,是指她气质飘逸灵动,很有别致的风韵。书里说晴雯眉眼有些像林黛玉,第二十五回曾写到薛蟠“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可见,晴雯与黛玉属于同款美女,都是漂亮而飘逸、浑身透着灵气的类型。

“灵巧”是指晴雯聪明伶俐,心灵手巧。晴雯虽然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不会作诗作词,但她在生活中是十分聪明伶俐的。第七十四回,王夫人叫她去问话,一见面,便冷笑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晴雯一听如此说,就知道有人暗算了她。王夫人问她:“宝玉今日可好些?”她就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说:“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填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晴雯这番对答,可谓随机应变、滴水不漏,传递给王夫人这样的信息:1、我是老太太派去充数给宝玉壮胆的,闲时还要给老太太做针线,你打狗也得看主人面;2、我跟宝玉不熟,十天半个月见一次,没机会勾引;3、最常跟宝玉厮混的是袭人、麝月、秋纹,有事你找她们去。

然后,王夫人就信以为实了。从这机灵劲儿看,晴雯不该被袭人算计到,但她虽然机灵,却善良,做人有底线,虽然早就知道袭人和宝玉的关系,她从没想过告密揭发,直到被赶出大观园,也没有把这件事咬出来,反倒被腹黑的袭人倒打一耙,够冤的。亲,如果你穿越到《红楼梦》里,请帮我带两句话給晴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哪!”

第五十二回,宝玉不留神把贾母新赏的名贵雀金裘给烧了个洞,拿出去找人修补,结果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敢接这个活儿的,“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就好比你不小心把一件CHANEL 高定礼服搞破一个洞,一般裁缝也不敢接这个活儿啊。晴雯此时正在病重,她仔细看了一会,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可麝月说:“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这段文字说明补雀金裘需要相当高的针线技巧,连外面的织补匠人、裁缝、绣匠、作女工的都不敢接的活儿,晴雯勇敢地接了,而且这种界线手艺其他丫鬟都不会,只有她会,才有了“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回目,她的勇气、担当和灵巧全部体现出来。

不仅风流灵巧,晴雯还十分刚烈,眼里揉不下沙子,听说坠儿偷东西,晴雯拿过一丈青就戳坠儿的手,气得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第三十一回,宝玉嫌她跌坏了扇子,晴雯接着就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一通话balabala说下来,气得宝玉“浑身乱战”。所以,晴雯心直口快,不管是坠儿还是宝玉,有话就全倒出来,这样的脾气也得罪了包括袭人在内的不少人,之后被逐出大观园,贫病而死,都因为这个性格,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

但是晴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可人儿却是宝玉的心头好,相比袭人,宝玉更信任晴雯。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然后派晴雯去给林黛玉送了一块旧帕子,林黛玉体会出送手帕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当即在手帕上题了几首诗,后来高鹗续的后四十回里,写到林黛玉焚稿断痴情,首先烧的就是这块帕子。所以,宝玉私相传递定情物给黛玉,选的红娘信使是晴雯,而非袭人,在他心里,晴雯和袭人的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即使是晴雯因为跌坏了扇子顶撞了宝玉,宝玉也很快冰释前嫌,并且拿出扇子让晴雯尽情撕,就有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回目。晴雯死后,宝玉专门为她写了《芙蓉女儿诔》,赞晴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以至于“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叹惋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死后而得宝玉写诔文祭奠,仅晴雯一人而已。

《红楼梦》第二回里,贾雨村曾有一段关于清明灵秀之正气的论述,他说:“使男女偶秉此气(清明灵秀之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宝玉、黛玉、妙玉、晴雯,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秉着这清明灵秀之气而生的,不过是所生的家庭不同,所以有的为情痴情种,有的为逸士高人,而如晴雯这样生于薄祚寒门的,也是“心比天高”,不甘遭庸人驱制驾驭,最终薄命而亡,诚可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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