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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解梦】贾政为何喜欢赵姨娘和贾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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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为何喜欢赵姨娘和贾环

贾宝玉人生中唯一的对头是父亲贾政。且不说贾宝玉见父亲,如鼠避猫。单以贾政对宝玉一贯的态度来说,宝玉并不是贾政喜欢的儿子。那么贾政可能喜欢贾环吗?

我们可以说是当然。既然贾政那么喜欢和信赖赵姨娘的话,他是有可能更喜欢贾环的。要不然赵姨娘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信心,坚信只要除去宝玉,自己跟环儿就能当家做主。虽然在现有的红楼通行本小说中,贾环给人猥琐的印象,不及宝玉之神采飘逸秀色夺人,但是版本学的研究,早已证明曹雪芹的原文并无贾环猥琐粗浮的字样。书商在后面改写说贾政对“宝玉嫌恶之心”去了八九分,还有贾政夸赞宝玉诗词上强于贾环贾兰的内容,喜欢宝玉的读者,便拿这一段做父子有爱的证明,其实是书商强行改写的。宝玉主角派读此段后,往往如王夫人闻听夸奖般心中狂喜,孰知这狂喜确实只能反证贾政对宝玉的看不入眼,看不顺眼。其实彼时父子关系表面上有所缓和,乃是因为贾政干脆放弃了对宝玉的举业期待,把期望的眼神转向了长大的贾环。彼此期待降低,父子冲突必然缓和——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也埋伏着后面更大的冲突。

我们可以根据前八十回文本做一些靠谱的猜想。探春貌美多才且心思过人,所谓“顾盼神飞,见之忘俗”,那是何等飘逸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贾政有宝玉这样美貌的儿子,探春这样美貌的女儿,可以设想王夫人赵姨娘形貌皆不差,甚至赵姨娘更是男人眼中的美人,所谓“娶妾娶貌”者是也。那么很容易就可以推测,贾环的容貌不会差,不仅他学问上追着长兄贾珠的脚步走,他的外在身形样貌上,不说超出宝玉,至少也不输于宝玉,而且长相上可能更像贾政而使贾政老怀甚慰。于是在贾政的心目中,偏爱并且渐渐要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儿子,并不是兄终弟及的嫡子宝玉,而是赵姨娘的庶生儿子贾环。

贾政跟赵姨娘和贾环是有家庭生活的,他们的生活有世俗的烟火气,贾环见了贾政会跪下抱住父亲的腿,告诉父亲宝玉“逼奸母婢”的流言,而贾宝玉见了贾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宝玉不仅怕父亲,还怕母亲,王夫人打金钏儿、撵出晴雯,他都一声没吭。贾宝玉说起来是混世魔王,其实是真的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后面贾政回家来,一直住在赵姨娘那边,由赵氏服侍,跟贾环可谓朝夕相处——书中有明证,带宝玉出门做姽婳词之前,传话的先传话给宝玉,再去传给贾兰,而当时三爷贾环已经在那里了。这只能说明赵氏和贾环跟贾政在一起。

贾政中秋夜说的“喝洗脚水”的笑话,非常低俗,然是当着母亲兄弟子侄姊妹的面说的,这让人对贾政的形象起了疑心。简而言之,贾政的人格显然是分裂的,是有悖谬之处的。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酷爱读书,喜欢交往读书人,端肃清正,教子有方——但我们看到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王夫人同样也出身贵族。他们两个的关系,是“礼”的关系,也是武志红经常批判的中国式传统男性与妻子的关系:贾政这样的所谓孝子对妻子没有情爱,他对妻子王夫人和贾宝玉是端着的,是大男人;他的家庭感情个人情感,寄托在小妾赵姨娘身上,对家庭的眷恋,在赵姨娘和贾环身上实现,而非“礼制”下的妻子王夫人和儿子宝玉。同样的,贾环也是个主流境遇塑造出来的“大”男人,他对于彩云彩霞并不珍惜,“还有更好的”,念念不忘更高的山头。至于贾宝玉,当然是个小男人,是无害的大白,是有闺阁情趣的暖男——但是,他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真的像暖男一样,百无一用。

赵姨娘必须是出身小家碧玉的姑娘,而非市井人家,这样,她才有一定的底子能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站住脚,并且及时发现自己的上升空间,抓住上升的把柄,一路发奋向上。她如果毫无教养和心机,是不可能找到自己的机会和实现理想的支点的。她的嫉妒,贪心,她的强烈的夺嫡的欲望,对探春贾环的强烈的补偿心理,生怕探春贾环被人瞧不起的焦虑,都成了贾政眼中可怜可爱的生活气息,动人之处。她的各种算计,手段,激烈的言行,无不是以贾政的宠爱信任、探春贾环的才干、出息为支撑的。而贾政也确实是贾宝玉的对头,他从他出生就讨厌他,抓周更讨厌他,及至后来进了大观园胡闹了二三年,贾政回来,从枕边听到宝玉和大观园小姐丫头们的各种流言蜚语,不会不把宝玉恨死的。

而红楼中下层主奴之争,势利世界,实在叫人感慨非常。“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贾环和赵姨娘吃的苦头受的糟践也是够了。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中,写贾环因羡慕而向芳官讨蔷薇硝,芳官却只给了茉莉粉,“【……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这里对贾环,多少歧视排斥,贾环心理倒没什么,兴兴头头去找彩云,“【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哄你这乡老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先前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可是贾环随着年龄增长,不仅习惯了被厌弃歧视,还能自得其乐,心里存一份大度不计较。

但是贾环的母亲赵姨娘可不这样想了,她是有本钱闹事的人,探春贾环的不平之气就从她那里来,她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听说,便低了头……赵姨娘……又指贾环道:“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蹾摔娘。这会子被那起屄崽子耍弄也罢了。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贾环是低了头,赵姨娘可不会低头,而且她算准了即使自己成心找碴,这会子也没人来处理这一场纠纷。为什么呢?“这回子撞尸的撞尸,挺床的挺床”,国丧,谁丧?值得瞩目。同时赵姨娘那一番理论,话糙理不糙,不得不再次叫人佩服赵姨娘闹事的勇气和对局面的判断力,她是极精明的人,探春就继承了她的精明。

【赵姨娘说:……“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赵姨娘知道贾环是将来要家里人怕他的,可见母子之间日常相处谈话的内容,之一便是如何报仇泄愤。此段话也表明赵姨娘和探春之间的关系,是另一种相互制衡,可知探春实际上是以过度否定的方式,强化了自己和赵姨娘的母子之情的实质关系。否则,她对于赵姨娘和贾环,就没有什么约束力了。

一场风波之后,【这里探春气的和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这一番话,实际上也表明了探春对于生身母亲赵姨娘的关注和关心,以及对园子里各种势力纠缠的洞若观火。后面玫瑰露一节,更显出芳官的无知放肆。她不仅跟赵姨娘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还欺侮探春的小丫头蝉儿。这些事情必然会传回探春的耳内。探春敏感,自尊,自傲,跟赵姨娘一样的心性,身份尊贵正处于上升阶段,岂容人真正小瞧自己?所以后面芳官等人最早被打发出园子,也是必然之事:她难道不是也欺人太甚么。

当虎兕相逢,宁国府、荣国府确实遭遇了新朝的政治清洗,抄检难免。而这抄检,问题不大,不过是一些风化细事,诸如招倡引盗之类,可大可小;惜春的孤介绝情,就是怕东府不好的名声会带累自己。但荣国府显然因此更穷了,迎春之被嫁,竟然就跟“钱”有关,以至于最后被孙绍祖说成是乃父折准卖给孙家的。至于贾政这边,他并无爵位,此次有致仕退休之意。贾政暮年回家,兴冲冲给宝玉贾环指婚,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给贾环相中的姨娘不是彩霞,他听说宝玉的姨娘内定为袭人非常震惊,对于“金玉良缘”的传闻,必定也有一些想法(不利于宝黛)。

贾府事败,从贾琏林之孝言语中来看,多是贾赦出事,贾政受的牵连其实较少些,但并非平安无事。贾政家里唯一的祸胎其实就是贾宝玉。大观园本是好地方,奈何宝玉淫名传播,连累多少女子不得清白名声,他远走避祸,失去继承权,贾环遂轻易得了赵姨娘念兹在兹的一份家私,顺便也得到了贾赦的爵位——这个也说明了贾琏贾宝玉必须因事获罪被剥夺继承权,而贾环贾兰必须有某些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事业成功之处,方能得此。

所以作者说《红楼梦》是忏悔之书,贾宝玉是混账荒唐。自来很多人替宝玉辩解,以为他是好人好男朋友,甚而至于把他当做君子烈士,乃至于先进新青年,其实当然不是的:青春叛逆的纨绔子弟从古就有,能新到哪里去。至于读者的男主角情结,也是意淫过火了。你不会要贾宝玉这样的父亲,也不会要他这样的儿子;你也不会要他这样的男朋友,更不会要嫁给他了;他当然也不会走上这条主流的道路。

解 读 — 黛 琪:学者,诗人,作家,中文第一女才子,有多本专著和文学作品发表、出版。有《诗经》专著《故国青春明月:黛琪解读十五国风》(获图书奖最高奖);《爱情就在桑间濮上:风情万种说诗经》(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红楼梦》研究专著《红楼本事》、《青春大观园:黛琪解密红楼梦》;小说《陌生人之天亮》(获奖)、诗集《哑巴花的子夜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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