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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这么完美的人设,为啥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01

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士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

这日清晨起来,只见岳灵珊的坟上茁发了几枚青草的嫩芽,令狐冲怔怔的瞧着这几枚草芽,心想:“小师妹坟上也生青草了。她在坟中,却又不知如何?”

全书快结尾时,令狐冲在江湖上已然声名远播,他和任盈盈一起再次上华山。在一间废弃已久的小屋内,满满的摆放着一堆布娃娃,木马,小狗,都是他小时候为了讨小师妹欢心做的。看着这些玩具,他不禁又落下泪。

有时翻开《笑傲江湖》,只是为了看这几段。每当看到这里,总觉得黯然神伤。

在所有令狐冲面对小师妹的情节里,金庸一笔写尽了所有的深情与温柔。

令狐冲终其一生,大概也都迈不过这个小丫头。

小师妹死后,令狐冲大恸。他对任盈盈说道:“盈盈,我对小师妹始终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见怪。”盈盈道:“我自然不会怪你。如果你当真是个浮滑男子,负心薄幸,我也不会这样看重你了。”她低声道:“我开始……开始对你倾心,便因在洛阳绿竹巷中,隔着竹帘,你跟我说怎样恋慕你的小师妹”。

纵然盈盈能对令狐冲宽容至此,可能也正因为她能对他宽容至此,我一直不大喜欢她。金庸小说中那么多灿若繁星的女子,女主角各个光芒四射,唯独《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无法成为我的心头所爱。

02

不知怎地,任盈盈总令我想起薛宝钗。宝姐姐其实并不惹人厌,但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宝姐姐和盈盈一样,都是极其平和中正之人,但大概也是这种平和中正最终就导致了她们在习性上的城府深沉、八面玲珑。

说自私一点儿,其实我是因为自己做不到那样,所以对这类人心生抵触。

我惧怕这种强大,只偏爱那些有血有肉、由嗔有怒、有傻有痴的人儿。TA们大多心地纯善,但缺点、软肋也很明显。

为何任盈盈会让我想起薛宝钗呢?因为在贾府众人中,宝姐姐也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拥有非常广泛的人缘和坚实的人际关系基础。当然,在宝玉眼里除外。

有一回,金钏儿投了井。

前因后果是:宝玉要轻薄丫鬟金钏儿,王夫人当面骂金钏儿小娼妇,打了她嘴巴子,说她把好好的爷们带坏了,并把她撵出去。金钏儿受辱,投井自尽。

王夫人大概也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跑宝钗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地说,不知道金钏儿为何好好的就投井了。宝钗听闻一个丫鬟的死,内心并没有震动,反而宽慰王夫人说:她或是在井边憨玩,失了脚掉下井去的。

如此一解释,一下子就将王夫人心头的内疚感和罪恶感给抹掉了。薛宝钗看似句句话是在宽慰伤感愧疚的姨妈,其实骨子里是在谄媚巴结贾府实权派人物。又或者,她只是本能地对那些与自己利益不相关的人不上心。

香菱要学诗,向林黛玉请教,黛玉认真地跟她说明了诗的要义“在意趣而绝不在辞藻”。香菱向湘云请教,湘云'越发高兴了,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直到请教到了薛宝钗这里,宝钗直接批评她这个丫头“不守本分”、“不像个女孩儿家”。宝钗自己也写诗,也会认真地评点宝玉、湘云、黛玉等人的诗,她或许真不是这么想,只是,在她眼里,像香菱这种出身这种地位的姑娘不配学诗,她犯不着为教她写诗而浪费时间。

任盈盈呢?外表看起来极为沉静平和,实则尖锐而坚强。她不仅有主宰自己命运的的力量,更有着主宰别人命运的能耐。她极度自尊自强,矜持敏感,所以话语尖锐,行为果断,该狠辣的地方绝不留情。比如,她不许任何人谈论她与令狐冲的事,让遇见她和令狐冲在一起的人自残双眼去荒岛。

金庸小说中,赵敏和盈盈地位类似,都不是正派出身,在江湖上同样可以呼风唤雨,也同样手段狠辣,但赵敏却没有那么无情。至少赵敏还是会关心一下他人的,比如,出手惩处调戏妇女的蒙古士兵。但翻遍《笑傲江湖》,我真找不出盈盈不带目的、发自内心地关心别人的片段,除非那些人和事与自身利益、与令狐冲有关。

平一指医治令狐冲,多少也是遵了任盈盈的命令,但在他自杀身死之后,任盈盈直接用化尸粉化了它,真正做到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化骨扬灰”。当令狐冲听到平一指被化了以后,感到不安,而任盈盈却轻描淡写地只说了一句:“平一指活的时候已没什么好看,变了尸首,这副模样,你自己想想罢。”

赵敏为了护张无忌周全,不惜使出“搏命三招”,而任盈盈以蒙面婆婆的身份出现在五霸岗时,令狐冲为保护她身受重伤,情势危急,她竟然能做到不露面,直到令狐冲因机缘巧合杀退敌人…..我在想:如果令狐冲杀不过别人呢?任盈盈固然有苦衷,性情也够沉稳、不乱大谋,但若是真心爱一个人,能做到这程度未免太能忍了。

有一回,任盈盈偷听岳灵珊夫妇的谈话,听到岳说要在此处与林做真正的夫妻。对这一幕,她的反应竟是“怎么这么不要脸”。在恒山顶上,任我行向令狐冲宣战,而令狐冲要与任盈盈结为夫妇,过最后的快活日子,而任盈盈的回答是:这怎么行呢?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每一个细节,任盈盈都非常理性。是的,非常,以至于不像是个正常人。

喜欢任盈盈的人,最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她的大方,说她一直很得体地陪在令狐冲身边,给令狐冲缅怀旧爱和处理旧恋情的余地。照我看来,她的得体和大方,大概也都只是故作姿态而已,不然也不至于在与令狐冲浓情蜜语之际,把自己与小师妹在令狐冲心目中的地位做了一番比较。

一个人慷慨,必然因为富余;一个人豁达,必然因为自信。任盈盈在爱情中表现得如此豁达,主要还是因为她早已看透看穿了令狐冲的心理,令狐冲每一个内心变化她都了然于心。她的言行始终无懈可击,她冷静理智地选定了令狐冲是最佳结婚对象——人够忠义,武功好,出身清白,被华山派赶出来以后急需认同感。早熟老练的任盈盈,自信HOLD住这份感情。以她的聪慧,掌控与令狐冲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是游刃有余。

《笑傲江湖》的结尾处,是这么一段:“(任盈盈)说着伸手过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金庸用词也是很讲究的,光“扣”和“锁”这两个动词,就已经暴露了任盈盈的内心。每次看到这一句话,我都觉得很不是滋味。至此,令狐冲已全然成为了她的囊中之物。

03

赵敏和张无忌在一起,更像是伴侣。

我想象一下他们婚后的对话,大概可能是这样。

赵敏:“张无忌,我又把饭煮糊了!”

张无忌:“你做的这个菜,又忘记了放盐吧?”

赵敏最爱喊:“你这个小淫贼!”

张无忌最爱说:“你这个妖女!我对你真是又爱又恨!”

赵敏就会娇媚一笑:“那比起你那位周姑娘呢?”

张无忌面红耳赤,立马拿她没辙。

张无忌只有跟赵敏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两个人吵架拌嘴,赵敏有能耐把张无忌弄得一脸懵逼,接不上话......但这是多么甜蜜的片段。

而跟任盈盈在一起的令狐冲,始终是循规蹈矩的。他跟任盈盈说过的最肉麻的话,也无非就是“你是婆婆,我是公公,咱俩公公婆婆,岂不是……”以及“你这样美丽,到了八十岁,仍然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两个人若是今后在一起,任盈盈应该也不会调皮到让令狐冲帮她画眉,夫妻俩估计只能“你吹箫来我抚琴”。旁人见了,大概只觉得“逼格高”,却不觉得这种生活有烟火气。

岳灵珊是你我身边那种最普通的小姑娘,去到江湖上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是,她和赵敏一样,有着古灵精怪的一面。或许,也正是这种江湖人最缺的“接地气”,让她也拥有了不可替代的魅力。

岳灵珊出生在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家庭、身处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门派、在遇到林平之之前,她身边也都是些正常人,所以她身上往往带着一种世俗的热闹、体贴的温暖和琐碎而诱人的生活气息。这大概也是她最能吸引令狐冲的地方。

偏生她的执念如此之深,而这种偏执大概也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纯善吧。因为怜悯和懂得,所以她才能舍身处地得去理解体谅林平之,只有她能透过他恶魔的存在看到他内心几乎泯灭的人性。在她那里,不管林平之变成什么样都是情有可原的。

也正是如此,我才固执地认为,令狐冲跟小师妹更像是一类人。他们师出同门,接受的教育一致,十六七岁前形成的价值观也一致,只可惜令狐冲向来被动,不懂“撩妹”技巧,所以小师妹被林平之捷足先登。

岳灵珊让令狐冲体味到了“得不到”和“已失去”的双重痛苦,但我们不难看出,令狐冲对小师妹的爱,是发自肺腑的爱,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感性的爱;而对任盈盈起初多是报恩和敬爱,两个人在出生入死中才发展出感情来,这种感情是理性的。比起小师妹,任盈盈才是令狐冲最好的选择,何况他根本没得选择。

任盈盈作为一个可以说基本没什么缺陷的女主角,许多人觉得她“假”。的确,她就是“假”,她对令狐冲的作用就是给他安慰、带他脱离痛苦的泥沼。她是他治疗“得不到”和“已失去”的良药,是他“失之桑榆”后收入怀中的“东隅”。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任盈盈是一个几近完美的人设,所以我不并不讨厌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不起来。这种高度理想化的人设,像是一种人们对未来婚姻美好的期许,是理性、欣赏、懂得、包容、能成就男人的完美妻子,但是,它真的完美吗?就像是一款巧克力,甜味那么纯正,但难免,想起来就让人起腻。

04

听见小师妹唱着福建采茶歌下山时的心如刀绞,在嵩山上重遇小师妹时犹恐相逢是梦的战战兢兢,为博红颜一笑的紧张惶恐,小师妹去世时整个世界像是塌陷了一般的心如死灰.....这种在心爱之人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情怀,每个人都经历过吧?

最纯正的爱情,恰恰是这样无法自控的,也是无法像任盈盈一样步步为营去预料和设计的。我之所以断言令狐冲更爱小师妹(这里的爱,指的是狭义上的爱情),是因为我相信:没有一个人类,不爱自己那些已逝的青春。

现实中,纯粹的爱情是很少的。我们越成熟,纯粹爱情的冲动也就越少。长大以后的我们所讲的爱,大多是一种广义上的“爱”,抑或说,我们讲到爱,更多讲的是一种人生哲学、一种处世态度。

我们的内心已经广阔到不会再只关注一个人的悲喜,不会再和年轻时那样可以为了一个人去死,而只是想找到一个世俗意义上更合适的自己人,然后跟TA一起好好走下去、好好活到老。

亦舒在《玫瑰的故事》里写的:“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现实。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发明了一句话: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小师妹的坟头,已经长草了吧?”

令狐冲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其实站着花容月貌的江湖名媛任盈盈。他那些青涩的岁月和无法言说的爱恋都随着故人埋进了黄土中。

我们每个人若是有机会站在这样一座坟冢前,是不是也会感觉连自己也都埋入了过去?而活在世上的、站在坟前的,只是萋萋离离的青草。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相比小情小爱,旺盛的永远是它们。


(晏凌羊新书《那些让你痛苦的,终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已在各大书商平台温情上市,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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