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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集|海山:大运河与江南(下)

文/海 山

这个话题,是一年前的强说。有上无下,本来留个“下”,是想从文化角度说一下运河与江南的关系,其实可能就是今日江南的成因,但实在没什么好说。人们都已知道,而我并没有心得。最近因《运河博览》杂志赵总邀约,勉强草草完成。也有吴江的好友想看续篇。这样,算是交待。

                               一

从古书上,由春秋战国、秦汉,看到隋唐,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所谓“中国”的历史,在中原的广袲地区循环往复。似乎是一个内循环系统。而江淮以南的地区,被视作化外之地,即文明以外的地方,蔑称“荆蛮”,那部历史好像视而不见。这种观念的影响如此之深,到上个世纪,即使由于逃难,迁徙江南的中原人,还叫江南人“蛮子”。

这不是文明的早晚问题,而是文明的隔离。也许还有历史书写者的傲慢。现代人已经知道,崧泽、良诸文化区域,也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苏州有一万多年的稻作文化遗址。但提前书写“中国史”的国家,并不知道这个区域的存在。

他们认识南方的外部世界,并逐渐产生外循环——时间节点,就是隋唐运河的出现与贯通。

运河对中国古代文化最重要的影响,是发现江南。

在以舟代步、依靠河流移动的漫长时代,人们的居住、迁徙、征伐,多在自然之河的上下游,或邻近的河流之间。大江大河限制了中原人的行动和视野,更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夫差通过人工挖掘的运河,向北讨伐,逐鹿中原,一定曾使他们震惊,他们印象中文身断发的野蛮人,居然拥有强大的军事、经济实力,且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袭神圣的中原文明国家,连续取得战争的胜利。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民族强弱、文明优劣的认知。如果不是南方的吴越楚三国,陷入长期混战,牵制并严重消耗了力量,更不用说缔结南方三国联盟,来自游牧民族的秦国,是否能统一六国,势力延伸到淮河、长江以南,是很值得怀疑的。随着楚国的灭亡,关于太湖流域吴越古国曾经震撼的历史记忆,很快就被秦始皇的统一消淡了。

即便以周天下诸侯国的优越感,他们也忘了江南勾吴国的创始者,太伯、仲雍,也是周太王的儿子,他俩的侄子就是周文王。到寿梦第一个称吴王时,便开始了与周朝的沟通,他的第四个儿子季札,成为吴国出使中国的伟大外交家。而季札对周礼的深刻理解和践行,不仅赢得孔子的尊崇,生前就享誉南方圣人,吴国的文化水平,高于同时代中原诸国,而且,季札五让王位后,即位的阖闾及其儿子夫差,创造了城市文明、军事强国的巅峰。

春秋时期与中原并存的,同样是不可一世的南方王朝。这是二千五百前的“南北朝”。而且,是南方的霸气,因为出现古运河,威胁到了北方的王朝,而不是相反。而南方军事上的衰落,也是南方阵营的“内耗”造成的——没有形成阵营,并不是北方的强大导致。否则,未必有二千多年的秦制。

孙吴的灭亡,似乎是一次涅槃。司马睿率晋室南渡,江南成为汉族国家的所在地。实际上,东晋已经开始南北朝,这是南方的另一个“战国时期”,宋齐梁陈四朝寿命更短。军事、政权割据,却促进南北文化的交融与演化。“江南”时代,已在纷乱中揭幕。等到隋朝运河凿通,陕西人隋炀帝已窥见丰饶的江南。当然,历史的格局形成,隐藏着深深的个人偏好和偏见。

                                 二

隋炀帝,是运河与江南关系的第一个发现者。当然更是这个关系的开创者。因而以对后世的重要性论,他的影响,超过秦国的始皇帝。他是另一个更悠久帝国——运河经济、文化帝国的缔造者,或者说,他是以运河统一南北文明的帝王,比军事、政治统一中国的人更伟大。即使是秦制延续的漫长时期,也依赖他的创造性贡献。这是一个被大大低估、值得研究的千古一帝。

意义要从后来的历史看。隋炀帝施政的三大工程:挖大运河,营建东都,游幸江都,对于当时的百姓来说,皇帝图自己一时兴起,罔顾百姓死活,但三项工程之间,有内在的联系和逻辑。不仅仅是他对南方的重视,更包含远见卓识。他比此前的任何帝王视野开阔,并敢于突破传统的信仰。关于帝国的未来,包括都城、国之命脉,他的构想,绝不局限于北方。终极重点,落在南方。但自古从无先例。实现这一远大目标,识见和雄心,阻力和困难,都前无古人。最重要的条件,是运河,更前所未有。

隋炀帝喜欢江南,因为这是他政治生涯的始发地。扬州是他的大本营。他特别熟悉江南,比谁都深谙南方的重要性,并将这个议题一再在朝堂讨论。南方在任何方面都优于北方,思想前卫,经济发达,文化繁荣,风景优美,气候舒适。中原的帝业,远离南方经济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水运是最快捷、便利的经济之源。在辽阔的土地上,人力开挖这么一条改天换地的河流,胆识与想象力,缺一不可。

但无论是作为最后的退路,还是最终建都,江南是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只是在言行上,逐步提升南方的重要性。最主要的行动,自然是开挖运河,等待水到渠成的机会。迁都洛阳,也是为了更方便与南方连接起来。

隋炀帝的心思,迹象明显。他重用江南人士。大批江南士人被召入京师,接近权力中枢,甚至执掌军权,信任无以复加。他的许多谋臣来自南方。这种朝廷江南化的措施,使他能顺畅地实行心中既定的规划。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江南的利益回报,

为了运河,他是迫不及待、急功近利的。

最后两年时光,他在南方运河重镇江都度过,把自己比作是陈后主,一个亡国之君。是遗憾,也是欣慰。他和陈后主一样喜欢文艺,喜欢与江南的文人雅士一起。哀叹中,或有如愿以偿。

但是,他揭开了大运河文明时代的序幕。

南都还是北都?经济与政治的千年南北朝,被他开启了。

                               三

开河,是江南源头性的文化。从吴国阖闾夫差父子、越国勾践大规模的开河,尤其夫差的军河北上,开启运河历史,改造了江南地理,乃至中国的历史地理,到吴越国全域的水利工程,奠定江南作为全国经济中心最坚实的基础。也可以说,江南从东南一隅崛起的历史,就是开河的历史。

江南的出现,最初的文化意义,是对自视神圣、正统的中原文明的冲击。大运河,修改了帝都观念。此前的北方人,作为帝都中心论者,都是首都崇拜者。国都圣地,从来是属于北方的,国土不过是都城的扩展和延伸。历史上,人们向往和怀念的城市,言必称几朝古都。凡是最大、最美、重要与繁华的城市,都是首都,或曾是首都。但江南温润肥沃的水土,波光粼粼中的城市,宛如新大陆,逐渐消解了他们原来的概念。

它们是大运河的城市。

只要是运河边的城市,不分南北,都繁荣、美丽。北方的中心论,逐渐分崩离析。“带”的概念诞生了——大运河带,就是经济带、文化带、城市带……王朝更迭,帝国兴衰,轮回中,它是所有新生国家的脐带。而运河两岸的城市、经济和文化,始终欣欣向荣。

中华文明的历史地理,甚至于古老的中华文明,被大运河深刻地改写了。帝国的政治中心,不必在地之中央。只要有大运河追随、流通,即使在险要的疆界、边远的沿海,作为起点或终点,自如地控制调节政治、军事、经济资源,首都的治理功能与安全保障,就固若金汤,并不会影响中央集权统治。

从1129年以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三大中心,离开中原,转移到江南,从此再也没有同时回到黄河流域。尤其是先进的经济文化中心,始终在江南的运河带上。这不是黄河、长江两个东西方向流域古老文明之间的关系,而是中华历史文明,被一条南北流向的人工河——大运河,改变了。它创造了一个新的流域文明,中国此后的帝都,不是在运河的南端,就是在运河的北端,来来回回。

“运河上漂来的城市”——北京的建都,是意味深长的。它在任何方面,都不适合做首都,但大运河却使它最胜任做首都——皇帝亲自掌控的强大军队,抵御来自北方的威胁,这支力量不适合交给任何人,但没有南方的经济输送,北方的坚守和抵御,又是无法完成的。一个两难困境,运河帮他解决了。经济中心、文化中心,是可以从政治中心剥离出来的。

这是支撑与维系一个庞大帝国的千古难题。

与自然形成的河流与人类文明的关系不同,大运河是跨越经线、串联南北文明的河流,由此带来的经济、文化交流,前所未有,比黄河、长江自古以来上下游之间的交流,重要得多。从隋唐到宋代,经过五百多年,随着运河之上物流、人流的日益频繁和增长,流域的城市、乡镇、人口稠密发展,流动与积淀的物质、精神文明,已经郁郁葱葱。

黄河边的城市,长江边的城市,属于过去,到了运河边的城市兴起,中国的历史格局,走出中原之间的逐鹿,在它南方、北方的京都,史诗般壮丽,才真正辽阔恢宏起来。

近世有一种理论:“国都决不可再设在南京。江浙沿海一带,虽是今天经济文化之重要地区,一切人才集中,然而像一树繁花,已经开发到烂漫极盛之时,快该凋谢了。”又说:“中国的内陆西北和东南沿边,在同一国家之内,却存在有两个绝不同的社会,经济文化太过悬殊,这真是一大问题。”

这个大问题,在古代是由大运河破解的。但是关于东南沿海“烂漫极盛之时,快该凋谢”的断言,是很可笑的。江南持续繁荣发达了一千多年,同北方比,任何一个时期都是极盛,何时该凋谢?悖论是,如果东南沿海经济文化凋谢,北方的都城,撑不起庞大的身躯、宽宏的气魄。到当代,运河带的功能是衰落了,然而,沿海带的经济文化方兴未艾,江南依然是得天厚有的。

                              四

在隋唐统一的国土上,大运河所创造的人文地理,与它经济命脉的重要性,一样塑造着现代中国的雏形。尽管运河水道上,还有风高浪急的江河险阻,但挡不住参加科举考试的一流。科举制度和大运河贯通,几乎同时出现在中国历史,给南方人特别是江南人提供了机会的通道。南北两个原本阻隔的历史、地理板块,被制度与人的流动连接起来。

科举考试实质上是选官制度,所以又成为教育与文化发展的强劲动力,这对于边缘地区的江南人,进入北方高级别的官僚体系,学习和吸收中原文化,是特别重要的。从不太全面的状元人数统计,约略可见一斑。唐朝的58个状元中,北方40个(其中河南、河北有26个),南方18个(其中江苏7个,浙江没有);五代16个状元,北方6个,南方10个,人数比例逆转;北宋52个状元,北方28个(其中河南、山东25个),南方24个(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四川、安徽基本均衡,共24个);南宋37个状元,北方一个也没有,南方37个(分布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安徽、湖北)。

唐朝时,江南道输送的人才,大致占10%。有人认为,这些数据,反映了南方教育的发展水平和趋势,这只是一个方面,真正的意义,映现江南士人群体的政治地位。与隋炀帝时代相比,江南受重视的程度显然大为降低。幸好,这种状况在五代十国时,进入百年乱世之际,被吴越国扭转过来。到宋朝,南北方的地位已经倒过来,首先是经济的稳定发展,其次就是教育、文化的发达。而且,南方各地是比较均衡的,代表着普及的程度,以及地区经济的差异并不大。这是南北文化交融后,中国文化的重要变化。并且越来越向南方倾斜。宋室南渡时,趋势已经形成,之后,官僚士绅、文人等社会精英,进一步流向江南,到明朝中叶,沿大运河从杭州、苏州、常州,到扬州,仅仅这些南方运河城市的进士群体,就占中国精英人才半壁江山。

宋朝结束时,太湖流域成为科举中心,已指日可待。除了京畿重地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运河边的城市,密集地繁荣起来。太湖流域的诸州主城,也就是直接或间接的运河城市,间接是由太湖和运河支流连贯。这里本来就是语言、风俗相同相通的经济、文化一体化区域。当大运河将北方的优秀人才和文化、技术、财富,纷纷输入,太湖流域就不仅仅是江南的,还是北方人创业、乐居的沃土。

但是,过于强调宋室衣冠南渡的作用,是不客观的。江南的基业,是唐宋之间的吴越国奠定的。因为十国中,只有吴越国近百年的和平发展,呈现乱世中的桃源景象,面积最小,存在时间最长,而且它的终结,被称为是“一次伟大的放弃”,开创了历史上和平统一的先例。这次伟大的历史事件,几乎被人遗忘,对于江南,以及北宋,却如此重要。这是一个因低调而被后世忽略的独立王国。

最后一个吴越王纳土归宋时,吴越国有多强盛?13州、1军、86个县、550680户、115016个士卒,就是说有大约300万人口,如按一户一兵,可以有55万军队。因此,吴越国是北宋统一前,唯一有资格跟北宋抗衡的国家。经过史上最黑暗十国乱战的北宋,当时仅有户650万左右、总兵力不足20万。小小吴越,因为是长江以南唯一免遭生灵涂炭的国家,还拥有全国至少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国富税敛、重农亦重商,手工业、纺织、丝绸、印刷、制瓷等蓬勃发展,与契丹、日本和朝鲜半岛的外交、贸易,更是诸国所无,经济、军事实力超过北宋。

退居江南的宋高宗,曾经夸耀:海外贸易赚的利润,足以满足政治和军事的需求。吴越国的基业,于此可见。开禧二年(1206)时,南宋中央财政收入达到8000万贯钱,清廷1900年代为800万两银,而南宋一贯钱购买力是清末一两白银的两倍,税率却低于清廷。当时一个熟练雇工的年薪,超过知府,达到400贯(相当如今的15万元)。南宋的财富,完全依靠江南。是南宋成就江南,还是江南挽救南宋?

苏轼对这一时期吴越百姓的生活状态,有羡慕的评价:“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今不废”,对吴越五代国王赞美:“其有德于斯民甚厚。”

所以,吴越国以所有的土地、人口、军队和财富,和平交出,对精疲力尽的北宋立国,是巨大的贡献,同时保境安民,又换取吴越几百年持续的稳定发展。三四百年不知战争、埋头发展,历史上,好像很难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最后,南宋到此偏安,江南又接收了一批重要资源,尤其是宝贵的人才、经济和文化资源。

江南的文学、艺术,在这一次的南北融合中,形成了如今人们熟悉的面目。

                               五

唐朝,中国开始了诗国时代。诗与远方,是唐人的时尚。那些唐诗,许多是路上的产物。

在大运河上移动,与充满艰难险阻的黄河、长江不一样,与陆地的车马上也不一样,这两种行动,是少数人的历险,或是迫不得已的旅程。运河,不仅把更多的诗人载向远方,与更多的人认识、交游,而且,更悠闲、从容,适宜于回忆、沉思和创作。

从两晋南北朝的伟大诗人们,用诗词歌赋最初塑造文学江南之后,隋唐起,大运河为安定、繁华、富裕的帝国诗人,开启旅游时代。他们有的是赶考或落榜的考生,有的是提抜或贬谪的官员,有的是逃难或漂泊的浪子,总之,在遥远的南方和北方,到处出现唐朝诗人的身影。

诗词是旅游的文学。宋朝的词人、诗人,继承了旅游的传统。

唐诗宋词,可能有一半是写南方的,南方的一半,是写江南的。江南,就是唐诗宋词写出来的流行名词。如果没有江南的风情,江南的意境,江南的意象,一部中华诗词史该会多么逊色。去江南,是一种时髦的行为,就像今天的人没去过欧洲,没去过巴黎、威尼斯。描绘江南,也是风雅的文学活动。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统计、例举。

诗国的诞生,与交通、旅游的河流,以及诗性的江南之间,有没有神奇的关系?水灵灵的地方,草长莺飞,烟雨柳丝,小桥流水,天生是给诗词预备的。写江南最好的诗词,大多不是江南人。这是为尊贵客人提供的礼物。

一个被淡忘的唐朝诗人,留下的断句:“枫落吴江冷”,几乎被之后诗词大家,都袭或化用过,成了千古著名的江南意象之一。白居易很直白,直接说“江南好”,连回忆也是江南的最铭心刻骨的,似乎那里从来没有不愉快的事情。

这些唐诗宋词的作者,才是江南、江南文化的塑造者和传播者。其中,热爱江南的官僚兼文化巨匠,如李白、苏轼等人的职务行为和文学创作及活动,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创造的文艺资源,至今为江南文化提供着独特而强大的能量。

诗词深刻地培育了江南文化,提升了江南形象,江南也成为诗人词客倾心的题材——南北文化交流的又一重大事件。

两晋时,江南人的诗赋,受楚辞影响,处于过渡时期。如张季鹰入洛后的《思吴江歌》:“秋风起到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不仅最早创造了名满天下的江南文化意象,从诗风来说,初融南北,一转眼到罗隐,即将没有南北之分,进入隋唐,江南诗家词人的文学形式和风格,就“中国化”了。文化的发达,来自交流与碰撞。唐宋时期的运河,无疑是中国大地上密集而频繁的文化流,促进流域城市之间的文化交融,孕育生机勃勃、包罗万象的运河文化带,而且,五湖四海的人们在来来往往中,提升中华文学艺术的繁荣。

江南的书画艺术,便是顶尖书画家集聚江南的南宋前后,日趋成熟。这当然跟江南的经济和温润水土的先天禀赋,大有关系,米家书画船这样的奇观,是只能出现在江南的水景里,但古代最优秀的文艺精英,毕竟是围绕皇家的。宋徽宗《宫词》中“江南”与“仙境”,是频繁出现、相互交织的主题,或许也授意移植到《千里江山图》,有人认为这是写实山水画,取景已多是江南一带景色,几已成为皇帝的审美理念。徽宗的艮岳,收藏了大量江南山水和名胜绘画。他对江南趣味和风格的接受和倡导,特别是米芾等对董源、巨然的推崇,对后世江南绘画地位的提升,产生深远影响。

文人趣味的诗词与书画,从王维以来就渗透到北宋宫廷。中国水墨山水画,兴于盛唐,五代时,但宋初山水传统,主要绘画北方大山大水的雄浑气魄,江南的山水画到北宋后期,进入史册和皇家画院收藏,受到重视。经过南宋,等到赵孟頫、黄公望等出现,以及沈周、董其昌、四王等一再确认,被元明清宫廷所推崇。

宋徽宗的画院时代,“流行着一种精致优美的山水长卷”,如宋徽宗款《雪江归棹图》、希孟《千里江山图》,与南宋赵伯虚《江山秋色图》。《千里江山图》是运用“青绿法”的成功案例。也许标志着青绿山水画的兴盛。赵孟頫的荷叶皴、黄公望的披麻皴、王蒙的解索皴,以及倪瓒等人惯用的技法,都已经出现在希孟的笔下。而其画中的山石结构和皴法,也被文徴明、仇英等继承。

每一个沿河城镇,都是文化经由与驻留的码头。伴随着观光旅游,各种休闲文化与运动,在运河两岸流行、融合,比如戏剧等,南腔北调,到元明清时期达到高峰。此时,江南运河流域的许多村镇,星罗棋布般迅速发展,成为江南繁华图上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增添了不可替代的江南魅力。

                               六

元朝对江南文化的影响,还有许多历史之谜。江南第一次受到其他民族的全面侵扰,也许造成极大的冲突,而且江南人的等级很低,但事实上元朝的怀柔政策,并未引起太大动荡,杭州的都城是和平解决的。与后来满清在江南大规模屠戮的灾难,完全不同。苏、杭在蒙元时期,甚至取得最好的基础建设成就。大运河最结实而壮观的吴江石塘,以及六十二孔垂虹长桥易木为石,便是元朝建造的。甚至于京杭大运河最后的完善,也在元朝。蒙古族的官员和文人,对江南的喜爱,无论在治理行为,还是用诗词赞美,都是明显的。

他们还乐于到江南任职、游学、寓居,并在语言、饮食、服饰等习俗方面,对江南的汉人产生很大的影响。“鞑帽毡裘”,北式的方笠窄袖衫,被江南人乐于接受,并认为时尚,反而觉得自己传统的“深衣幅巾”难看,这种主动的文化改造,也与江南在清初激烈而顽强的文化抵抗,形成鲜明对比。而蒙古、色目人学习汉文化,更加努力,有些人因为倾心,改为汉姓。黑暗的蒙元时期,不及百年,江南的面貌,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南人求名赴北都,北人徇利多南趋”,南方人渴望功名,坐舟奔赴北京,北方人(蒙古人)追求利禄,乘船纷下江南,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他们在运河上彼此交错。

也有不求利禄的性情北人。可以称为“运河诗人”的萨都刺,是元朝词人之冠,才华的杰出,超过寻常汉家诗人。他在江南任过官,并且一生大多时间在江南,为吴江写过多首佳妙诗词。如《长桥》:

插天䗖蝀势嵯峨,截断吴江一幅罗。
江北江南连地脉,人来人往渡天河。
龙腰撑出渔舟去,鳌背高驼驷马过。
桥上青山桥下水,世人能见几风波?

他还是书法家、画家,与逃隐吴江的倪云林等诗画唱酬。元初江南背景下,这样的文化融洽场面,是异乎寻常的。

许多官员最终留在江南。宁玉是其中一个。他跟元世祖渡江征伐有功,授百户,又随宰相伯颜南下灭宋,是驻守水上要津吴淞江头的高级将领,累官浙西道都元帅兼沿海上万户。退休之后,在吴江的运河边终老。他的宅院,后来成几处文化名胜古迹。蒙元文化与江南文化的相互影响,是多元的。并没出现史书上渲染的相互歧视。当然,江南人本来是最少地区、人种、文化歧视的,他们的眼界,看惯大河大海上过往的人事,何止悠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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