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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快读:西班牙塞万提斯《堂吉诃德》

原著:西班牙 塞万提斯

他一面以嘲笑来埋葬了骑士的世界和骑士的文学,但同时亦用了诗的辉耀的圆光来围照着自己的悲哀姿态的骑士的头颅。

——弗里契

在西班牙拉曼嘉地方的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位不太富裕的古派的乡绅。他年近五十,身体健康,面庞清瘦,个儿颀长。他穿着讲究,相貌堂堂,每天起得很早,喜欢打猎,爱好读书,家庭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外甥女和一个忠实的女管家。

这乡绅因为生活清闲,一有空就拿骑士游侠小说来消遣,而且总是读得津津有味,不忍释卷。这些骑士小说编造的是古代的一些英雄的冒险故事。骑士们穿着盔甲战袍,手中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往往好打抱不平,为了从恶棍浪子手里救下弱女,或是为了从妖魔猛兽嘴中夺下一条生命,总是不畏艰险,表现出英雄气概。虽然这些都不过是小说中描写的虚构人物,可是这位乡绅因为看得入了迷,觉得世上所有的历史都没这些小说真实可靠。他整天整夜地读,终于有一天,忽发奇想,打定主意,照书中人物去做,骑马披挂,漫游世界,做个游侠骑士,为天下人打抱不平,以这种壮举来流芳百世。

他的主意既定,于是就开始准备起来。他找出自己爷爷辈留下的一套生锈的旧盔甲,把它擦洗干净。然后翻出一支长矛,把它磨得又尖又亮。还别出心裁地用硬纸板做成面甲,嵌在头盔上,以便装配成套。

接着他想到了马。本来他自己那匹马是长脖子细腿,又瘪又瘦,背脊上骨骼嶙峋,好像害了痨病。现在他觉得自己既是个骑士,就把这匹马也幻想成一匹天下罕见的骏马,并且为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驽辛难得。

他又按照骑士小说的规则,决定为自己取个符合骑士身份的名字。他费了八天功夫,才把自己的名字定好,这就是:堂吉诃德·台·拉曼嘉,在前面加上“堂”的尊号,按照当地的习俗,这样就非常体面的。以后他也就以堂吉诃德而闻名于世了。

诸事齐备,根据骑士小说,每个骑士都有个淑女作心上人。就只差这一桩了。他一向单身,对恋爱并不在行,想来想去,暗中选中邻村一位姑娘作为自己的情人。这姑娘长得并不怎样,不过现在堂吉诃德既把自己当成骑士,也就把她想象成一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公主。而且也不管这姑娘是否晓得他的心思,为她取了一个能与他自己相配的美名,叫做杜西尼亚·台尔·托波索。

这一切准备妥当,堂吉诃德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想: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苦难要他去解救,有那么多冤屈 要 他去伸雪,有那么多罪行等着他去惩办,有那么多弊病等着他去改良……所以他觉得刻不容缓,于是顶着七月里炎热的太阳,顶盔套甲,手执长矛,脚跨瘦马,也不告别家人,就出了后院的门,向旷野驰去。

堂吉诃德款款而行,一路上模仿骑士小说中的格调,念念有词。一会儿念起心上人的芳名,学着书中作法,念道:“啊,美丽的杜西尼亚公主,你俘虏了我的心,为了你,我愿赴汤蹈火,听从你的吩咐。”走了一整天,尚没有什么值得一书的故事,不免有些灰心。直到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家客店的门口。由于堂吉诃德一路沉浸在幻想里,他所见所想总好像非照书中描写的不可,所以他眼前尽管是家普通的客店,却觉得是座富丽堂皇的城堡。他觉得这城堡四面都有角楼,上有银光灿烂的尖塔,便以一个骑士的气概向这“城堡”奔去。正好这时客店门口站着两个女人,他却认为是城堡的君主派两位公主在门前迎候他。当他驰到客店门前,门口的两个女人被他奇形怪状古代样式的全副装备吓了一跳,正想躲进门去。堂吉诃德却向前彬彬有礼地问候,口称感谢两位高贵的公主前来迎接,并说自己决不伤害高贵的女人的。其实两人不过是跑码头的妓女,他这一番话倒引得她们哈哈大笑起来。

那客店老板是个心宽体胖、脾气平和的人,怕生出事来,他忍住了笑,对他以礼相迎说:“欢迎您光临敝店,只是床铺不足,其余倒样样俱全。”堂吉诃德只当他是城堡的主人,于是躬身回答说:“君主殿下,请不用担心,战斗就是我的休息。”店主对他的称呼虽然感到奇怪,还是应和着说:“要是这样,就请下马吧!”说着就上前去逮住鞍镫,费了很大的劲将他扶下马来。那两个女人也帮着替他卸下盔甲。只是那护脖子的甲片和假面甲是用绿带子扎紧的,那结儿却怎么也解不开。店老板找了把剪刀想替他剪下绿带子,可堂吉诃德死也不肯,只好就这样仍戴在脸上,保留着一副古怪滑稽的样子。

到了吃饭的时候就麻烦了,因为他既要一只手扶住头盔,又要用一只手掀开面甲,就无法进食了。还是两个女人过来帮忙,一口一口地给他喂饭。可是给他喝时就简直没办法,亏得老板替他拔来一根芦管,一头插进他的嘴里,一头插进杯子里,让他慢慢地吸。

正当他吃饭时,客店里进来了一个阉猪人,一进来就把他的芦笛吹了几声。这样一来,堂吉诃德的幻想就完全证实了:他以为自己的确是在一座城堡里,有城堡的君主为他牵马,有美丽的公主为他进餐,现在又有人为他奏乐助饮,此情此景,似梦非梦。现在所差的就是要堡主正式封他为骑士了。因为根据小说中的描写,骑士都要由一个城堡的国王或是君主来封赠的。

一想到这里,他连晚餐也顾不得吃完,立即双膝跪倒在店主面前说:“尊敬的君主殿下,我要向您请求一宗恩典,这将有益于您自己的荣誉,也将有益于人类的福利。如果您不答应的话,我就永远也不起来了。”

店老板是个聪明人,早就疑心这位客人的神经不大正常。这下已经完全相信他是个十足的疯子。于是就顺着堂吉诃德的意思行事,也好借此逗笑取乐。于是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风度文雅,一望而知是位高贵的绅士,我决定立即封你为骑士,务必叫天底下没人能同你匹敌。”于是他拿来一本记马料帐的帐本当成是经书捧在手上,带着前面所说的两个女人,又叫个小孩手举蜡烛在前引导,气氛神秘地翻开帐簿,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祷告一般。念到中间,他突然举起手,往跪在地上的堂吉诃德的脖子上狠命地击了一掌,然后又拿起堂吉诃德自己的剑在他肩上使劲地一拍,于是高声喊道:“骑士老爷高升了。”这时两个女人使劲忍住了笑走向前替他挂上佩剑,向他祝福道:“您已经成了骑士,但愿上帝保佑您做个幸运的将军,百战百胜!”当天夜里,照封骑士的规矩,还叫他完成“守甲”的仪式。实际是将他的盔甲放在院子里喂牲口的水槽上。堂吉诃德手执长矛目不转睛地盯着盔甲守了一夜。众人远远观望,觉得有趣极了。赶牲口的人来槽中取水搬动了盔甲,堂吉诃德用长矛刺去,将那人刺倒在地。接着又庄严地巡守起来。

这些前所未有的仪式一举行完毕,堂吉诃德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发去干他的英勇业绩。于是他谢过了恩人,又问过了两位公主的芳名,以便日后报答。店主人见他疯得不轻,怕再生出什么事来,巴不得他快点离开,所以房钱饭钱也没有问他要,并按堂吉诃德的方式说了一套客气话回敬,祝他前程远大,万事大吉。堂吉诃德就此又跨上那匹瘦马,踏上征途。

堂吉诃德从客店出发,一路上想起骑士称号已经到手,不由得心花怒放,于是他扬鞭催马,得意洋洋地向前奔驰而去。不久他走近了一座大树林,仿佛隐隐听见里面发出一阵微弱的呼叫声。堂吉诃德顿时升起了一种骑士的崇高感情,动了悲天悯人之心,自言自语说道:“感谢上天这么早就给了我一个尽骑士天职的机会,听那边的哭声,一定是有人受难,正等着我去救助啊!”他急忙赶马进了树林子,却见有个十几岁的孩子被绑在树上,旁边有个狠心的人正用鞭子抽打着他。堂吉诃德一见此状不由得心中大怒,指着那人高声喝道:“无礼的家伙,你为什么欺凌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还不速速住手!”

那家伙被他吓得魂不附体,忙答道:“骑士老爷,这孩子是我家的佣人,他把我的羊给丢了,所以在这里责打他几下,他反赖我扣了他的工钱,一片假话。”

堂吉诃德喝道:“你敢当面撒谎吗?卑鄙的恶棍!不用多说,快把这孩子从树上解下来,付给他工钱。你要说半个不字,我就用这长矛立即从你身上穿将过去。”

那人只得将孩子解下,却说:“骑士老爷,我欠他的工钱一定给他,无奈我分文未带。这样吧,让他跟我一道 回 家 去拿吧!”

那孩子忙说道:“别听他的花言巧语,要是一离开你,他一定要把我打成肉泥的!”

堂吉诃德说:“你不用害怕,骑士是守信用的,我现在就要他以骑士的名义起誓,叫他一定给你工钱。我就是那盖世无双的游侠骑士堂吉诃德,他一定听我的!”

那人赶紧称是,立刻对着那个孩子说:“我指着全世界的骑士起誓,我一个子也不会少你的。”

堂吉诃德见他起了誓,就回转身来走出了树林。可是那个鞭打孩子的人却并不是什么骑士,而是个吝啬财主,他见堂吉诃德一走,立即将那孩子重新捆绑起来,而且更加倍地抽打,以报复刚才被责之恨。

堂吉诃德走出树林,自认为一出门就伸雪了一桩冤屈,感到十分自豪,心中充满了快慰,竟至自言自语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说:“啊,杜西尼亚,美丽的公主啊!你现在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了,因为由于你的保祐,使你的奴仆、英勇的骑士堂吉诃德战胜了邪恶,伸雪了一桩旷古未闻的奇冤!”

于是他得意洋洋地向前驰去,不久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只见前面来了一行六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还有一群人赶着许多驮东西的骡子。原来这是伙进城买卖丝绸的商人。

堂吉诃德立刻认为又是场奇遇。他趁着刚才胜利的余勇和对心上人的激动情意,立即催马上前,勒马挺枪雄赳赳地站在路中央,对着那群人说道:“喂!骑士先生们,请站住!你们要想从这里过去就要承认普天之下的美女都比不上拉曼嘉的公主杜西尼亚,否则谁也别想前进一步!”

那些丝绸商见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人都有点吃惊,听他一番言语后,断定他必定是个疯子。有人向他发问道:“先生,我们并未见过你老人家刚才提到的这位绝代佳人,叫我们怎么恭维呢?”

堂吉诃德说:“要是你们看见了才承认有什么希罕?要的是没有见过就信,死心塌地相信她是举世无双的女子。”

他们当中一个天生有点滑稽的商人说道:“骑士先生,请给我们看看这位美女的玉照吧!哪怕玉照上这位美女是一只眼睛斜视,一只眼睛流朱砂和琉璜,为了让您老人家称心,随便您要我们怎么恭维她都行。”

堂吉诃德大声喝道:“无耻的混蛋,你信口污蔑我的心上人,我决不白饶你!”说着怒气冲天地向那商人刺去。可不幸他的马被绊倒了,他本想爬起来,可是矛呀、盾呀、头盔呀,再加上那套古董铠甲的重量,碍住了他的手脚,使得他无可奈何地在地上挣扎。

那伙人见他倒地,本想也就饶了他;可他躺在地上却仍以骑士的语言不住地臭骂,惹得一个毛头小伙子性起,拾起他的长矛将他痛打了一顿。堂吉诃德为了显示骑士的勇敢,挨着打也还是不停嘴地骂,直到被打得奄奄一息。他躺在地上想着书中的骑士们也曾不免有此遭遇,也就心安理得。

幸好有个他的同乡赶着驴子路过这里,见他伤势不轻,忙将他扶到驴背上,又将他的武器盔甲绑在那匹马上,往回村的路上走去。堂吉诃德呢?他突然想起骑士小说中有位骑士被人打倒时是被一位侯爵舅舅搭救的,于是他立即把自己幻想成那个骑士,而把这位同乡幻想成那个侯爵,他叫救他的老乡为“舅舅”,还不住念着骑士小说中那位受伤勇士所说的话,弄得这同乡莫名其妙。就这样,堂吉诃德遍体鳞伤地回到了家中,结束了他第一次的冒险生涯。

堂吉诃德回到家中静养了十五天,他的外甥女和女管家都满心喜欢,趁他不在时,将一屋子的骑士书烧掉,以为他再也不会出外冒险了。他的好朋友神父和理发师也都前来看他,都以为他会慢慢地恢复理性。可是,哪里想得到他又在准备着第二次的冒险出行呢?

这次堂吉诃德想到书中的骑士都有个侍卫官跟随,于是他特为自己找了个侍卫官,这个人叫桑丘,是村子里一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桑丘是个矮个子,肚子倒很大,又长着一双纺锤脚,为人诚实,头脑简单,有着一大群儿女。堂吉诃德对桑丘说,自己是个了不起的骑士,要出去干番事业,对桑丘许下许多好处,并说:“以后我征服一个海岛,就让你当海岛的总督。”桑丘信以为真,就抛下老婆孩子,随同他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在一个晚上悄悄地溜出了村子。

一路上,堂吉诃德骑着原先那匹瘦马,桑丘骑上了家里干活的灰驴子。桑丘一边走一边唠叨地说:“骑士先生,千万别忘了你许下的海岛啊!不论海岛多大我都能管得了的。”

堂吉诃德说:“你放心好了,说不定我马上征服一个王国,那时就封你当个附庸国国王。”

桑丘道:“我真有点不敢相信,要是老天爷把王冠像下雨似地落到我头上,我那驼背老婆不就成了王后了吗?我想让她当个伯爵夫人也就尽够了。”

堂吉诃德说:“你也太没志气了,至少总应做到宰相才能满足啊!”

正说着,只见前面田野中直立着三四十架巨型风车,那些风车的叶片小的也有几个人高,大的有一座楼房那么高,在大风吹动下不停地转动,发出嘎嘎的巨大响声,彼此呼应着。

堂吉诃德一见这些风车,马上把它们幻想成巨人,十分兴奋,高喊着催马前进:“我为上帝立功的时刻又到了。看那里几十个巨人在横行霸道!巨人的臂膀长到差不多有一二十里呢。桑丘,看我把他们剪除掉!”

桑丘虽说也有股傻劲,可头脑却是清楚的,他忙上去将主人拦住道:“那边并不是什么巨人,而是一些风车,那些好像臂膀的东西是风车的帆翼,它让风吹着转,来推动下面的石磨,用来加工粮食。”

堂吉诃德说:“你对冒险一点也不在行,你站开,让我来同他们拚杀。”说着就策马上前,大喊:“你们这些懦夫,不要逃,吃我一枪!”口里念着心上人杜西尼亚的名字,用长矛向第一架风车的大翼片刺去。这时急转着的风车翼片,将长矛打碎,一下把堂吉诃德连人带马卷到了半空,然后把他重重地摔到地上,栽得厉害极了。

桑丘一见,忙踢着驴飞奔向前去救他的主人,把他扶起来说:“除非是脑子给风车转糊涂了,谁不知道这是风车的大轮子呢?”

堂吉诃德说:“别慌张,桑丘老弟,胜败乃兵家常事。看来这一定是大魔法师弗列斯登搞的鬼,把巨人变成风车来害我,叫我得不到征服巨人的荣誉,我迟早要叫弗列斯登的法术败在我的刀剑之下的。”照骑士风范,堂吉诃德不哼一声痛,骑上马,和桑丘一道又继续前进。堂吉诃德对桑丘说:“记住,按照骑士的规则,你在未封骑士之前,不能插进来接应我。”桑丘听说不要他参加打仗,自是满口答应。

第二天,堂吉诃德折了一根树枝,把枪尖给安上,又是一支新的长矛。他们来到一个山峡口,迎面来了四个骑马的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堂吉诃德一见,认为是一位公主被人劫持了,感到除暴安良的时机又到,于是立即上前大喝道:“赶快放开你们抢去的公主,不然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那个赶马车的人吓了一跳,忙说:“马车里的这位太太是位当官者的女眷,我们是送她到上任的丈夫那里去的。”

堂吉诃德大喝一声:“你还想花言巧语骗我吗?看枪!”说着用长矛刺去。马车夫摔倒在地,昏了过去。堂吉诃德用矛尖指着躺在地上的人,命他们立即投降。这时坐在车子里的太太忙上前劝解。

堂吉诃德一见太太的面,连忙向前说道:“美丽的公主啊!我已为您扫除了妖魔。我不需要您的报酬,只要您回到拉曼嘉的托波索去,告诉我的心上人杜西尼亚,就说是我堂吉诃德把您营救,好让她知道我的英勇业绩。”

那太太惊魂未定,忙答应下来,也不问杜西尼亚是谁,怎样找到她。堂吉诃德深信“公主”一定会实现骑士的诺言,就心满意足地又向前走了。

只有桑丘十分不满,埋怨道:“主人啊!您已英勇地战胜了,何不要那位公主将她王国里的一个海岛赐给我呢?”

堂吉诃德道:“兄弟,要知道并不是每次冒险都能得到海岛的。你耐心等着吧,也许有更高的职位在等着你呢。”

这天晚上,他们在一座小客栈安歇了下来。堂吉诃德自然又把这当成是座城堡,接待他们的却是位老板娘和她的女儿。堂吉诃德忙向前施礼,称她们为“女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引得全客店的人都围上来观看。主仆二人于是对全店的人大讲骑士之道和他们的丰功伟绩,使大家都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他们讲的半懂半不懂,就像听的是外国话一般。

第二天一早,主仆二人整装上马准备离店。这时堂吉诃德向老板娘深施一礼说道:“尊敬的女王陛下,鄙人此次打 扰 贵堡,荷蒙优待,深为感激。鄙人为英勇骑士,日后陛下如遇强暴,自当效力,以图报答。”

那老板娘却不理会他的一套,只知向他索要房钱,便对他说:“骑士先生,我不用劳驾您效力,只请您老人家照章付款就是了。”

堂吉诃德惊讶地说:“在书里从未说过骑士要付房钱的。我虽有钱也决不能违背骑士的规定。”说罢用脚猛踢一下坐骑,飞奔而去。

店里的伙计们见他跑了,就一拥而上抓住了他的侍卫官桑丘要钱。桑丘没有钱,就代他遭殃。他们想起了节日里耍狗的把戏,于是把桑丘当成狗,将他放在一条毯子上,大家抓住毯子的四角,把他向空中一上一下地抛,抛得桑丘在毯子里翻筋斗。桑丘晕头转向,店里的人却乐得哈哈大笑。大家直到弄得精疲力尽才把他放下来。桑丘慢慢爬上驴子,去追赶主人。

主仆二人向前赶了一程,不久见到前面一片尘土飞扬,向他们滚滚而来。堂吉诃德说:“我们的好运来了,这下可以立下丰功伟绩,载入史册了。瞧那边烟尘滚滚,一定是来了支浩浩荡荡的大军。”

桑丘说:“瞧,这边也有一片烟尘呢!”

堂吉诃德说:“肯定是两支队伍到这块平原上来交战。”他想象中充满了骑士小说里那些战争呀魔法呀之类的东西似乎出现在他面前,说道:“看,左边是大皇帝阿利芳法隆率领的队伍,右边是国王潘塔坡林的军队,这位国王总是卷起袖子,所以叫做卷袖潘塔坡林。”

桑丘问:“那我们帮助哪边呢?”

堂吉诃德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扶弱锄强,帮助卷袖潘塔坡林。因为那阿利芳法隆是个凶猛的异教徒,他想娶潘塔坡林的公主为妻。”

正说着,烟尘越来越近,却原来是两个滚滚而来的羊群。堂吉诃德把它们幻想成军队,立即冲进羊群大喊:“凡是支持潘塔坡林国的都跟我来,立功的时候到了。”他在羊群中左冲右突,在他的长矛的尖刃下,只见羊儿纷纷倒地,鲜血长流。

牧羊人见到此状,忙捡起大石头向堂吉诃德砸去,立即将他的门牙打掉,肋骨打进肉里,可怜的骑士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牧羊人即忙赶着羊群而去。

桑丘扶起主人说:“怎么你说的那些骑士呀,巨人呀,我一个也没看见?这不过是两群羊哩!”

堂吉诃德说:“因为你心里害怕,就看不真。是了,那个魔法师变得好快啊!原来是两支军队,转眼却变成了两群羊了。”

桑丘给主人搽药敷伤。将主人扶上马,主仆二人行走了几日,一路上旷野寂寥,他们饥肠辘辘,又饿又困。堂吉诃德教诲桑丘:一个人要功成名就,必须要吃许多苦头。大谈命运没有永远不变的道理,好运就在前头。

这天,天上下起了小雨。只见雨中有一人头上戴着一件亮晶晶的东西闪着金光骑着驴子过来。堂吉诃德读过《义侠传》,书中的魔王曼尔布里诺有一顶迷人的金头盔,这顶头盔刀枪不入,他认定那人头上戴的就是那著名的金头盔。堂吉诃德心中大喜,对桑丘说道:“好东西送上门来了,那人头上戴着的一定是曼尔布里诺魔盔,这个头盔完全是纯金做的。”于是对那人大喝一声:“你这光棍,快快把你的金盔献出来。”

来人却是个理发师,因为天下雨,他把洗头的铜盆顶在头上挡雨。他见到这打扮古怪的人被吓了一跳,忙弃下铜盆,一溜烟似地逃跑了。

堂吉诃德捡起铜盆,转着看了一遍说:“这个异教徒的脑袋一定很大,奇怪的是为什么上面没有面甲?”说完就将铜盆戴在头上。

桑丘见他主人将铜盆当作头盔,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看这位异教徒的头盔真有点像个理发师的铜盆!”

主仆二人正行时,但见前面有两个身背火枪的人骑在马上,两个佩着剑的人步行,押着十几个被链条锁着脖子拴成一串的人走过来,原来是解差押着一批犯人到海上去做苦役。

堂吉诃德见状认为打抱不平、救人苦难的机会又到了,就对押犯人的解差说:“快把这些不幸的人放了,他们对你们没什么过不去的,你们把他们当奴隶未免残酷。”

解差们说:“要释放犯人,这简直是开玩笑!先生,把你头上的铜盆戴正点,快走开吧!”

堂吉诃德大怒,突然将长矛刺倒一个解差。顿时犯人纷纷挣脱链条,一齐将解差赶跑了。

堂吉诃德见已得胜,就对全体犯人开始发表讲话:“亲爱的兄弟们!现在你们得救了,我并不要你们向我报答,只需你们做一件事,立即动身去托波索,投到杜西尼亚公主驾前,在她面前致意,报告我的功勋。”

犯人们说:“尊敬的恩人,您老的话我们难以做到,因为圣警马上就会来追捕我们的。您叫我们去见那公主就如铁树开花一样不可能。”

堂吉诃德一听火冒三丈,大骂他们忘恩负义。这一来把犯人触怒了,一齐向前将他们主仆二人打倒,并抢走他们的衣物,逃之夭夭。堂吉诃德刚得到的铜盆也被砸得七歪八扭。

主仆二人只有忍着伤痛继续前进。这天来到黑山,走进山口一看,四围都是险峻的高峰。桑丘见了心中惊恐,堂吉诃德却喜形于色,因为他想起有个骑士叫阿马狄斯,为的是心上人安娜小姐嫌弃他,他因此想情人发了疯,就隐名埋姓进到深山里修行。现在堂吉诃德决心学习这位骑士,准备就在黑山里修行。

桑丘说:“主人啊,那骑士所以发疯是因为安娜小姐嫌弃了他。可是您老人家为了什么?难道有事实证明杜西尼亚小姐嫌弃了您吗?”

堂吉诃德说:“妙就妙在我的情人不嫌弃我我也要发疯,好让她知道假的尚且如此,真的就更可想而知了。”于是他选了一座山岩作为修行场所,并且脱掉了裤子,头朝下倒竖蜻蜓装起疯来,把光屁股什么都露了出来,好让桑丘见了承认他的确是疯了。并叫桑丘立即回村把他因思念情人发疯修行的事告诉杜西尼亚。

桑丘见了这般光景,只有掉转驴头往回村的道路走去。第二天他回到上次那家小客店,使他想起那客店里的人把他抛在半空里的情景,正觉得犹豫不决,这时却正好遇到村里的神父和理发师,于是就把主人修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原来村里的神父和理发师读过不少书,头脑机敏,为人善良,听桑丘一讲都大吃一惊,忙商量如何去搭救堂吉诃德走出黑山。幸巧这时有个落难女子住在客店里,于是就请她假扮做落难公主去找堂吉诃德救助,好把他引出来。

大家商量已定,那少女立即穿上华贵的衣服,戴上珠宝装饰,扮成一位公主,神父和理发师扮作跟班,由桑丘领他们进了黑山。

那位假公主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她一见到堂吉诃德就立即跪倒在地说:“勇敢的骑士啊!请救救苦难的女子吧!我原是米戈米国的公主,因为有个巨人夺去了我的王国,只有您这位无畏的骑士才能够挽救我的国家,请您下山吧!”

堂吉诃德一听是去杀巨人救公主,自然满口答应,于是一行人立即出山到小客店安歇下来。堂吉诃德因为“苦修”了几天,已经有点受不住了,所以立即上楼就寝,马上进入了梦乡。不想他在梦中也就随着那落难公主进入了米戈米国,急忙要找那巨人进行决一死战。

其他的人因为天色还早,就在楼下饮酒谈天。正当大家谈得起劲时,却听得楼上传来一片巨响,砍杀之声大作,鲜血直从楼梯上淌下来。

原来楼上那房间兼作贮酒室,许多装满红酒的皮袋子就摆在架子上,那皮袋子胀鼓鼓的正像巨人一般。堂吉诃德正梦游米戈米国,竟从床上跃起,拔出佩剑向“巨人”刺去,也就是刺向了那酒皮袋子,口中高喊:“你这可恶的匪徒,想往哪里逃!快把米戈米王国交出来!”皮袋子被他刺破,红酒喷将出来,恰似鲜血将满楼板都染红了,还不断流向楼下。

众人从楼下纷纷赶上楼去,想看个究竟。桑丘第一个踩着楼梯上的“鲜血”上去,只见主人赤膊持剑在那里砍杀,就惊呼起来:“快来帮帮我主人啊!他正在同巨人拚杀,砍着巨人的脑袋呢!”

大家赶上楼来,这才发现堂吉诃德在同酒袋子作战。桑丘见酒袋子已经瘪下去了,还在地板上到处找那被砍下来的巨人脑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真奇怪,我明明见到那巨人脑袋被主人砍个正着,那血像泉涌似地流下来,怎么这脑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店老板见红酒流干了,怒冲冲地向堂吉诃德扑过去想给他一顿拳头,可堂吉诃德却仍是昏昏浊浊,睡眼惺忪的。理发师忙去打了一桶冷水,没头没脑地向堂吉诃德泼去。堂吉诃德睁开眼睛,一眼见到那个落难女子,就立即跪倒在她面前说:“高贵的主人啊!巨人已被我消灭,你可以回米戈米国永享太平了。”

桑丘听了高兴地喊道:“我说的嘛,巨人已被主人杀死,这回我的子爵封地是拿稳了的罗!”

众人见这主仆二人如此荒谬,都十分好笑,但都 假装恭维,将堂吉诃德的伟绩大大称颂了一番,那假公主也对他感激备至,答应将给予报答。

桑丘见此情景,知是大功告成,就催主人赶快接受公主的感恩,说:“主人啊!您的理想终于实现了,您就随同公主回国,和她结了婚,继承了她父亲的王国,那时您当上了国王,可别忘了许给我的总督啊!”

堂吉诃德大喝道:“休得胡说!骑士救人于危难,岂是为了贪图报答吗?我只需要这位公主派人去告诉杜西尼亚关于我的功业就行了。”

假公主听了当然立即答应了下来,只有桑丘在一旁抱怨:“眼看到手的总督又飞走了啊!”

神父见堂吉诃德如此疯状,就同理发师商量如何将他送回家去。恰好这时有辆牛车停在客店门口,于是他们决定用这牛车送他回去。当晚趁堂吉诃德重新入睡时,把他的手脚捆住,将他放进牛车上的一个木笼子里。众人分别化装成神仙魔怪之类的角色待命,只瞒住桑丘一人。

堂吉诃德一觉醒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立刻他的幻想又出现了,断定这是座魔鬼的城堡,自己不能动弹是着了魔力。这时神父忙走向前,对他发出了极可怕的声音,像天国使者发出预言那样地说:“伟大的骑士,上天注定你要回村,去完成美满的婚姻,去同那天下无双的白鸽子、托波索的杜西尼亚公主相结合,为你生下一群勇敢的小狮来,好继承父业!还有你这高贵的侍卫官也会如愿以偿,获得荣华的!”

堂吉诃德听了满心喜欢。只有桑丘嘀咕说:“我看这天使好像是神父,那些妖魔摸起来也很结实,像是肉身子,有的妖精身上还有香水味呢!”堂吉诃德说:“你不要觉得奇怪,因为魔鬼是十分狡猾的,他们是惯用些气味来迷惑人的。”

众人也不去管他们主仆二人的心思,只顾赶着牛车,前呼后拥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堂吉诃德这时坐在囚笼里,手是捆着的,脚是伸着的,头倚在笼栅上,就像一尊石像。就这样,他被护送回家,结束了第二次冒险生涯。

堂吉诃德第二次冒险回来以后,一直躺在家中休养。他两眼深陷,脸色憔悴苍白,但头脑显得清醒多了。特别谈到当时社会时弊,什么应当根除,什么应当改良,无不说得头头是道,家人见他恢复正常,暗暗欢喜。他的女管家和外甥女少不得天天为他操心。大家绝口不谈骑士方面的事,谁知待他渐渐把身体调理好,他却又把桑丘找了家来,密谈着各种事情。女管家和外甥女深知他们又在做出行的准备,都非常着急。他们想起了村子上一个有学问的人来,他名叫萨姆生,是有知识有口才的人,还得过学士学位,于是决定请他来家,设法劝阻堂吉诃德不要再去冒险。

第二天,女管家请来了萨姆生学士,要求他无论如何劝劝主人在家过些安稳日子,不要再去学什么游侠骑士,再去冒种种风险。那学士二十四五岁,原是个著名的大滑稽家。他一进门就紧紧抱住堂吉诃德说:“啊!游侠骑士之花!西班牙民族的明镜!愿上帝保佑您完成第三次出马的宿愿!”

女管家惊叫了起来:“学士先生,你是怎么啦?把我的请求都给忘了吗?”

学士说:“这是上天的安排啊!如果堂吉诃德先生不出马,天下的那么多不平事有谁来管啊!那会使世界上的冤情得不到昭雪,孤儿无人保护,处女难保贞操,寡妇无人救援,许多骑士制度的事,无人承担。”学士这一席话把女管家和外甥女气得直骂。堂吉诃德却十分高兴,于是他一跃而起,立即做好一切出发的准备。两位女人不住地哀哭,却挡不住家主的第三次冒险。

堂吉诃德带上桑丘,选了一个大早,悄悄地溜出了村子。堂吉诃德边走边说:“这次必须先到托波索去见见杜 西尼亚夫人。得到她的祝福,好去开始别的冒险。”当天夜里,两人便到托波索村中歇息。第二天主人叫桑丘去向杜西尼亚夫人通报,这可苦了桑丘,他连这夫人究竟是谁、住在何处都不知道。这时正好三个姑娘骑驴走了过来,桑丘忙叫堂吉诃德前来,说:“老爷,杜西尼亚夫人带着两个宫女拜访您来了。”堂吉诃德马上跪倒在第一个姑娘跟前,夫人、公主、绝世美人地将她称赞一阵,并作了自我介绍。他边倾诉爱慕之情,边睁着狐疑的双眼打量这姑娘,但见她相貌平常,圆脸上长着个扁鼻子,心中疑惑,只不敢说。

那个姑娘见这情景,吓了一跳,怒气冲冲喝道:“滚开,你们这些天杀的,让我们过去,我们还有要紧事呢!”说毕,骑着驴一阵风跑开了。

堂吉诃德说道:“上帝啊,万恶的魔法师在迫害我,把那绝色的美女幻化成一个丑陋姑娘了。”桑丘见自己的巧计成功,忍不住笑了起来。主仆二人继续赶路。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一个树林子里,就地歇了下来,却见星光中隐隐有两个骑马的人也下了马,在旁边一棵树下歇息。还传来一阵盔甲的铿锵声音。堂吉诃德料定也是位骑士带着个仆人来到了林间。那骑士正在调琴,准备弹唱。堂吉诃德告诉桑丘:“凡是骑士没有不在恋爱的,且听他唱的什么吧,言为心声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久就听那骑士用哀怨的声音说唱:“我亲爱的卡雪提亚啊,我已经让全世界的骑士都承认你是最最美丽的女人了,你为什么还忍心让我这样为你受苦呢?”

堂吉诃德听到这儿忍不住高声说道:“喂,那边的骑士!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不是什么卡雪提亚,而是我的杜西尼亚啊!”

那林中骑士听见有人说话,就邀请他们过去一同谈话。于是堂吉诃德同那骑士在一起谈论,那骑士的仆人也把桑丘喊到一边叙话去了。林中骑士告诉堂吉诃德,他已走遍天下,叫所有骑士都承认他的卡雪提亚是世界上绝色的美人了。他还说:“我觉得最最骄傲、最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我在一次决斗中打败了著名的骑士堂吉诃德。因为堂吉诃德曾经征服了世界,所以我征服了他,就使他无数的业绩都已属于我的名下了。”

堂吉诃德听到此言大吃一惊,就说:“骑士啊!你说的堂吉诃德已经征服了全世界那是一点不错的,可是你决没有战胜过他,因为真正的堂吉诃德就在你身边呢!”

林中骑士说:“这是什么话?上天可以作证,我的的确确在一次决斗中战胜了他。你自称是堂吉诃德,那么我有剑在此为证,你能够敌得过我手中的这把剑吗?”

堂吉诃德听说他战胜了同自己一样的人不禁十分惊讶,料定又是那个与他作对的魔法师幻化成和他一个模样的人,以此来败坏他的名声。现在见林中骑士向他挑战,决定天一亮就与他进行决斗。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准备停当,都跨马挺剑,由两位随从侍卫官做见证,开始决斗。这时那林间骑士说:“堂 吉 诃 德 先生,我既能战胜那位幻化的堂吉诃德,也就一定可以战胜你。不过我事先有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你被我打败了,你就要听我的发落才行。”

堂吉诃德说:“这个条件我完全同意。但是如果我打败了你,你就得承认杜西尼亚是天下无双的美女,远远胜过你的卡雪提亚。”

两人定好了条件,于是开始交锋。也是由于那骑士运气不好,他那匹马死死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样堂吉诃德一马冲过去就立即把他掀到了地上,当时就动弹不得了。

堂吉诃德跳下马来,解开了那人的头盔,想看一下他究竟是死是活。这一看叫他十分惊讶,忙喊桑丘来看,并说:“桑丘啊!你看那魔法师干的什么事啊,竟把萨姆生学士幻化成了林间骑士来同我作对。”

原来那人的确是萨姆生学士,因他知道说不服堂吉诃德,反倒怂恿他出行,自己装扮成骑士,本想打败堂吉诃德,好按约定条件命令他回家,而堂吉诃德一定会按照骑士 规定 执行的。这本是他和神父、理发师事先商量好的计谋,没料到他运气不好,出师不利,结果自己倒摔下马来,计划也就落空了。

堂吉诃德战胜林中骑士,兴高采烈地上了路。这天他们来到一条大路上,却见前面远远来了一行人马,中间有辆大车,车子上插着几面旗子。待走近一看,原来大车上有个大笼子,里面装着一头雄狮。一打听却是一位非洲将军送给王上做礼物的,所以车子上插着王旗。

堂吉诃德整顿了衣甲,催马向前,命令那管运狮子的车主立即将笼子里的雄狮放出来,因为他要同狮子来个决斗,比个高低。

桑丘和其他人听他一说都惊呆了,一齐上来劝堂吉诃德,不要放出狮子,以免大家遭殃。其中有个身穿绿色丝绒斗篷、骑着一匹装饰华丽骏马的绅士走向前说:“骑士先生,您要从事的是那些可望成功的大业,何况这只狮子是送给王上的礼物,并不曾冒犯于您,您何苦要冒这个险呢?”

堂吉诃德道:“好先生,你去管你那打野鸭子的事去吧。现在是我的事,我是要知道狮子先生敢不敢同我比试。”说着用长矛指着车主说:“我向天起誓,你要是不立刻打开笼子,我就拿这支长矛把你钉牢在这车子上。”

车主被迫解下骡子,打开笼子的大门。其他的人见此情景,骑马的赶马,骑驴的赶驴,都拚命地四散奔逃。连桑丘也双腿夹着驴子得得地奔向树林回避,一边回过头来看着主人痛哭失声,他料定主人必然成为狮子一顿饱餐的食物。

这时笼门大开,露出那头狮子狰狞可怕的身子。它侧转身将一只大爪伸出门外,把身子挺了一挺,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呵欠,又伸出一条尺多长的舌头舔了一下眼睛,再把头伸出笼子,睁着一双炭火般的眼珠子向四面八方扫射,这情景真令人恐怖到了极点。

而堂吉诃德这时与狮子凝神对视,准备它一出来就将它砍得粉碎。他那决斗的勇气使他看不到眼前的危险,只有对敌方的怒气。

可是这只狮子也许已经吃饱了,所以对出来打斗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掉转身把屁股冲外重新躺下了。

堂吉诃德还在一个劲地催那运狮子的车主去将狮子吆赶出来。

管狮人说:“那我可不干,因为要是惹恼了它,第一个就要扯碎我。我说呀,骑士老爷,照我看来,您就算已经取胜了。因为在一场决斗中如果敌手不肯应战,那就是胆怯,而挑战者也就获得了战胜者的光荣了。”

堂吉诃德道:“你这话不错。不过你一定要将刚才狮子怯懦的情况告诉大家。”

那人立即满口答应,急忙将笼子重新关上。堂吉诃德用一块麻布系在长矛尖上,高举着摇动,向躲在远处的人招呼。

桑丘第一个看见那信号,就欢呼了起来:“我的主人胜 利啦!'众人见后才纷纷回来。那运狮子的车主于是添油加醋地将刚才狮子不肯出来的情景描述了一番,又尽力将堂吉诃德的勇敢夸耀了一番。

堂吉诃德赏了车主一个金币说:“你到王上那里一定要详细报告这件事,并且告诉陛下这是“狮子骑士,干的,因为根据骑士的惯例,从现在起我就号称'狮子骑士’了。”

却说那个穿绿斗篷的绅士原来是当地的一个有钱人,名叫堂第亚哥,他见堂吉诃德不免怪诞,心中却又有几分佩服,就把他迎到别墅中,一连盛情款待了四天。他们一道说诗文论科学,十分投契。感到除开骑士的事,堂吉诃德样样无不清醒明白。

主仆二人告别了堂第亚哥,这一天来到一个树林中,却正巧碰见有一队人马在那儿打猎。其中为首的一人却是个风流美貌的女子,她身穿华丽的绿装,左手托着一只猎鹰,骑着一匹乳白色的小马,坐鞍是银丝布织的。原来她是位公爵夫人,对堂吉诃德的趣事早有所闻,于是立刻邀请他去别墅,好让公爵和她一起来听这位骑士的冒险经历。

公爵和公爵夫人原是对骑士书很了解的,又读过才出版的《堂吉诃德》小说的第一部,今天能亲自接待这书中的奇人,觉得实在是件乐事。于是他们传令一切按骑士规则准备,好在城堡中欢迎他。

就这样,当他们一行簇拥着堂吉诃德来到城堡大门时,就有身穿长到脚跟的彩缎晨装的人前来迎接。一进院子,又有两个美丽女子将一件鲜艳的猩红大氅披到堂吉诃德身上。院子里两厢排列着男女仆人,齐声高呼:“欢迎游侠骑士之花光临!”于是众人拿着整瓶的香水洒向堂吉诃德、公爵和公 爵 夫人。随后,六个侍女走向前替他卸下铠甲,脱下戎装,又陪同他进入富丽堂皇的寝室,帮他换上了新衣,重新披上猩红大氅,又给他戴上一顶彩缎帽子,挂上佩剑,这才把他引到大客厅里去进餐。在大客厅里也是整整齐齐排列着两行侍女,各人手中拿着盥洗用具,毕恭毕敬服侍他洗手洗脸。随后簇拥他在一个豪华的餐桌前的首席坐下,公爵和夫人陪坐两边,公爵下手是一个请来的教士做陪客,夫人要桑丘坐在自己身旁,因为她最喜欢听桑丘摆谈他主人的一些趣事。餐桌两边排列着十二个小厮,轮流端上山珍海味。这一整套仪式都是公爵事先安排好的,使堂吉诃德毫不怀疑,自己就像骑士小说中所描写的受到隆重接待的真正的游侠骑士。

在席间,公爵夫人就她看的《堂吉诃德》第一部中的一些疑问向桑丘提问,桑丘莫不回答得口齿伶俐,妙语连珠,意趣横生。这却恼怒了一旁坐着的那个教士,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有什么游侠骑士。于是发问道:“也许你就是书中说的那个桑丘吧?听说你主人曾许诺过让你当一个海岛总督是吗?可是那个海岛究竟在哪里呢?”

桑丘道:“不错,叫我管一个海岛原是管得了的。我主人也不会没有一个王国可以统治的,到那时我也不会没有一个海岛可以管辖的。”

公爵接着说:“桑丘朋友,我现在就以堂吉诃德先生的名义,把我的一个海岛给你去管理吧!”

堂吉诃德听了,赶快对桑丘说:“还不跪下来向公爵谢恩!”桑丘听了赶紧跪下谢过了公爵。

这事却激怒了那教士,他立即站起来说:“阁下,你是同这几个上帝的罪人一样愚蠢了。”说完退席而去。

公爵只是发笑不已。于是他们边说边吃,饭后公爵夫人又找桑丘到一处阴凉的大厅里,听他说笑。桑丘满口村言俗语,说得十分动听。许多女仆也都围过来听,莫不感到有趣。公爵夫人是个好凑趣的人,她又设计了许多有趣的新鲜玩意儿取乐。有一次是以打猎为名,把堂吉诃德主仆带进森林里,直玩到天黑,却让人化装成鬼怪和魔法师,拥着一辆大车,车上高高站着一个死神般面容可怖的人,说堂吉诃德的意中人杜西尼亚被幻化成丑陋的乡下姑娘,如果要使杜西尼亚解除魔法,必得桑丘替主人挨三千三百鞭子。桑丘为了报答主人,勇敢地认了下来,到林中先挨了些鞭子,后让他躲在林中以打树干来代替,才算完事。还有一次是要主仆二人骑上一架大木马,用黑布蒙上眼睛,说是可以骑马飞到三万里以外的坎达雅王国去为受难的公主解除魔法。他们骑在马上只听得风声呼呼,然后马肚子一阵爆竹劈拍声,两人从马上掀下来,这时主仆二人见公爵和夫人以及全院男男女女都直挺挺倒在地上,他们其实是假装昏倒在地,又见到天降雪白的羊皮纸,上面写着魔法已解除,并颂扬狮子骑士的伟大功绩。这时,躺在地上的众人通通醒了过来,大笑不已。

公爵和公爵夫人见种种捉弄都演得逼真,自觉十分有趣。后来,公爵履行了诺言,真的派桑丘到他的一份领地上去当总督。公爵夫人因为想知道桑丘当总督后究竟干了些什么可笑的事,就派了一名管家跟了去,名义上是照料他,实际上要去捉弄他。

桑丘去上任,当地文武官员都出城来欢迎。桑丘被大家簇拥进城,全城百姓都出来观看,各处钟声一齐敲响,桑丘进入总督府开始理政。

这时来了个难判的案子。原来当地有条河,有个爵爷修了座桥,本是件好事,他却立了条怪规矩,就是要每个过桥的人都要说明他过河的目的,并且不许说假话。他在河对面设了座绞架,谁要是说假话,就把他绞死。这条法律虽然严厉,但因为过河的人都愿老老实实说出过河的目的,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这一天却有个人说,他因为不想活了,过河是为了去那绞架上绞死。当时那执法人说:“让他过去吧,他既然说想死,想必是真心话。”旁边有个人说:“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就不能绞死他。既然他不被绞死,岂不是说了假话吗?”执法人说:“哦,他是说假话,那就把他绞死了吧。”另一人说:“不行啊,若是绞死他,岂不他说的话又变成真话了?既是真话,那又不能将他绞死啊!”于是为这件事争论不休,谁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执行才好,只有将这件案子交到总督府来。桑丘命来人介绍了案情,在场的文武百官听了都感到十分为难,认为再没有哪个圣贤能判得了的。

桑丘听了却不紧不慢地说:“照我看来,这个案件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既然这个过桥人说的是真心话,你也不能断定他说的是假话,就应当放他过了桥才是。而只要那人过了桥也就不再受那条法律的限制了。”

他又把派来的人喊到一边说:“好人儿,告诉那派你来的先生们,害人一命不如救人一命,这是我主人堂吉诃德告诉我的许多格言中的一条,要我凡是在疑难的案件都应偏向应该被怜悯的人一边。”

众人听他一席话,都同声称颂这位新来的总督,把多少聪明人断不下来的案件断得这么贴切,而且又能怜悯老百姓。连公爵夫人派来的管家都暗暗佩服,认为桑丘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愚蠢。

总之,桑丘一连断了许多疑案,叫人称奇。另一桩案是一个裁缝控告一个农民给了一方块布,起初叫做一顶帽子,后来怕裁缝偷布,加成做五顶帽子,裁缝做了五顶,他却不给工钱。农夫叫大家看那帽子,伸出手来,五个指头上各戴一顶。桑丘判案说:“裁缝应罚掉他的手工钱,农夫罚掉他的布,帽子没收。”断的十分巧妙。他还巡视全城,立下了许多条令,现在还被人称为《桑丘法典》,仍在执行。只因为那管家搞了许多捉弄桑丘的恶作剧,后来又指使两夥人打斗,说敌人巧上海岛,使桑丘受尽威吓,他再也忍受不了,他不想当总督了,挂印而去,仍回到堂吉诃德身边,宁愿去过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

堂吉诃德主仆二人风餐露宿,萍踪不定,经历了许多磨难,然而也意外地受到了许多人的款待。不料有一天一场真正的骑士比武却来临了。那是一个自称为“明月骑士”的人来找他挑战。那人的盾牌上画着一轮光辉的月亮,一见面就对他说:“显赫的骑士,颂扬不尽的堂吉诃德先生,我现在来是要你承认我的情人是天下第一美人,胜过你的杜西尼亚。”

堂吉诃德听了大吃一惊,他正言厉色地说:“明月骑士,我未听到过你的功绩,而且只有我的杜西尼亚才是天下第一美人。为了捍卫我的荣誉,我只有同你决斗,你若是输了,那就要承认你的情人不如杜西尼亚。”

明月骑士道:“我同意。但是你也要同意一个条件,这就是,如果你被我打败了,你就要放下武器,回到家里去安安静静地过活。”

堂吉诃德当即答应了他的条件,两人就约定地点进行了一场决斗。不幸的是,这次他的马竟被明月骑士的马冲上来一撞,把他连人带马撞在地上。

那明月骑士见他倒地却并不来伤害他,反而说:“就让杜西尼亚的美名灿烂光辉,永垂不朽吧!我只希望伟大的堂吉诃德按事先同意的条件回家静养就行了。”说完他竞拨转马头,飞奔而去。当时主持决斗的总督觉得事情很蹊跷,就派人追上明月骑士去问个究竟。却原来这明月骑士不是别人,竟是堂吉诃德的同乡萨姆生学士。他为了让堂吉诃德放弃游侠骑士的荒诞冒险,回到故乡去安度晚年,曾经扮做“林中骑士”来同他决斗,可惜那次他败了阵,只有回家去养了阵伤,现在伤好了他又扮作“明月骑士”前来,才算把堂吉诃德打败了。他高兴的是这回堂吉诃德可以回家过上安静日子了。

堂吉诃德遵照骑士的规定,实行自己的诺言,回到了家乡。只是他心中闷闷不乐,想到自己盖世的功名就此完结,生活的理想也失去了,不久就一病不起。在他弥留之际,忽然他脑筋一下子清醒了,就喊众人到他床前说:“你们给我祝贺啊,我的好朋友们!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堂吉诃德了,我还是原来大家熟悉的我,恢复我那普通老百姓的本名。再也不相信那些游侠骑士的书了。桑丘,我原认为世界上过去有,现在还有游侠骑士,使你跟着我误入歧途,请饶恕我吧!我要把遗产分一部分给你,还有我的女管家。至于我的外甥女,你可以得到其余大部遗产,只是你要保证不同读过骑士小说的人结婚,否则就要将这部分遗产转交给教会。”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平平静静地在床上与世长辞了。凡是认识他的人,无不为之哀痛。他这个人本质善良,待人和气,大家都喜欢他。人们一致同意在他所希望别人记住他的普通人名前面,加上“好人”两个字。

作者与作品简介

《堂吉诃德》是16、17世纪之交,西班牙伟大现实主义作家塞万提斯(1547—1616)所作的不朽的世界文学名著,是这个时期西班牙人文主义文学的最高成就。这部著作从1605年出版以来,已被翻译成一百多种文字,几乎在所有国家发行。书中所塑造的一位想以过时的骑士制度来匡时济世的瘦脸乡绅的形象,在西方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在我国,堂吉诃德的故事也广为流传。

作者塑造的堂吉诃德,犯了时代错误,他崇奉过时了的骑士制度,脱离实际,从主观幻想出发,虽是出于好心,富于人文主义精神,但总是弄巧成拙,闹了不少笑话,吃了不少苦头,成了世界文学中的著名典型形象,所谓“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作者之所以能塑造这样一个成功的典型,是和他的一生经历有着密切的关联。塞万提斯于1547年生于西班牙马德里省一个败落的绅士之家。父亲带着七个儿女四处游荡,直到他十九岁时才到首都马德里定居下来。他只受过中等教育。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人带到了意大利,结识了当时一些名人学士,接触到世界驰名的建筑、雕塑、绘画等艺术,读了许多拉丁文经典著作和当代优秀文艺作品,接受了人文主义思想的洗礼,这些对他后来的写作都起了很好的影响。

1571年,他抱着爱国热忱,参加联合舰队,抵抗土耳其的侵犯,被俘度过了五年的铁窗生涯。回国后他当过征粮员,又因得罪教会而被捕入狱。这些都使他对人民的苦难有更深刻的了解。

作者通过《堂吉诃德》,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广大人民喊出了心中的不平,揭露了封建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和虚伪性,反映了人民的苦难。抨击了骑士小说和骑士制度的毒害。全书还是一幅16、17世纪西班牙社会历史的画卷,被马克思称为“衰落的骑士制度的史诗”。作品幽默、恢谐,语言生动,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对后世文学艺术创作有深刻的影响。

塞万提斯的作品还有小说《伽莱台亚》、诗剧《努曼西亚》、长诗《巴尔纳斯游记》以及《惩恶扬善故事集》等。1616年4月23日在寓所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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