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割麦子的时节。
我打电话给父亲:家里割麦子了吧……
父亲说:不用担心,反正,农活从来没指望过你们。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操心孙子:明年就高考了,你得盯紧点。
我父亲喜欢我干啥啥不中的样子。
给棉花打药,我背不起药筒子,父亲一点都不着急。
棉铃虫耐药性强,打不死,得用手捏死。我一趟能灭三四十个,父亲在我身后再检查一遍,还能逮三四十。烈日当空,他也不急。
他急得最狠的一次,是因为我逃学。我逃学的理由冠冕堂皇且发自肺腑:弟弟妹妹在家里干农活,吃不上白面,我在姥姥家顿顿吃炒菜,这不公平。他脱下鞋追了我百十米,胖揍了一顿,灭了我“同甘共苦”的决心。然后,我就又红又专了。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是“留学生”。我母亲不像我父亲那样严厉,但大事不糊涂。我家当地教育质量不高,她力主把我送到当时教育质量很高的一个镇,那是她娘家。我母亲绝对有“孟母”的风范,不是“三迁”,是“三送”:我、弟弟、妹妹都是从姥姥家考出去的。
那个时候,能把孩子撵出去三十里地,不亚于现在的留学。我跟儿子说,你爷爷、奶奶把我送出去三十里,跟我将来把你送出去上万公里是一个道理。
姥爷、二姥爷、姨都是老师,我学习想不认真都难。其实,“留学生”也不易啊,我经常面对家的方向,想爹娘,想弟弟妹妹,暗自流泪,但只要一听见姥爷的咳嗽声,就抓紧埋头学习。从小,咱就乖,这是有道理的。
我一直骄傲地认为,我父母是我们村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父亲说,从他之后,这个家里不允许有种地的。
所以,我不会干农活,他很欣赏,得意地说:老大是个上学的料。
我弟弟干农活像模像样,小小年纪就会犁地,耙地,把我父亲愁得不得了。好在有老大“留学”成功的经验在前,也直接把他发配到我姥姥家,好好上学去了。
我父亲还经常说:只要你好好上学,咱就有钱供你;不好好读书,第二天就要饭去。
我有个伯伯在农村信用社工作。每年一到开学季,父亲就拎着一兜子自家种的苹果出现在他面前,他明白,这是贷款来了。
我这位伯伯说:你爸爸找我贷款,眼神是骄傲的!
我老家新居的迎门墙上,很夸张地画着“鲤鱼跳龙门”。
我相信,这是父亲刻意选择的。
我儿子很崇拜他爷爷,言必尊称“老教育家”。
“老教育家”确实有一套:围绕“农活”这个主题,软硬兼施,屡试不爽。
我考上大学了,他把我弟弟叫到身边:你看你哥哥到北京上大学去了,咱家里不能没干活的。你就别上了,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好媳妇,你哥哥也能帮帮你。
“疗效”显著:我弟弟再也不敢偷懒,第二年就考初中中专跑了。那时候,考初中中专的难度不亚于考大学。
我和弟弟考出去了,他又把我妹妹叫到身边,语重心长:你俩哥都考出去了,咱家里不能没人管,你别上学了,我给你找个好婆家,你俩哥哥到时候帮帮你……
我妹妹“吓”得也考上学了,一路读到博士。
过年回家,我儿子问他爷爷:您当年是这样吓唬他们的吗?
“老教育家”很得意地抽着烟,不语。
我儿子有一次很幽默地感叹:我知道我为什么学习不好了,咱家族里就那么多学问,你和我叔叔、姑姑都给学完了。
我儿子一直想写一篇讴歌他爷爷的作文,但每次都感觉压力巨大。
其实,我也欠父母一篇这样的作文。
恢复高考四十年了,我决定认真讴歌一下没有参加过高考的父母。
我曾经不理解,曾经抱怨父母狠心,曾经感觉自己缺乏父爱、母爱。但当我也成了父亲,才算真正明白了父母的坚韧与决绝。
从决定让孩子好好读书开始,他们就是高瞻远瞩的。没把孩子留在身边多挣几个工分、多分几亩地,这是值得大声朗诵的高瞻远瞩!
高瞻远瞩的父母都有一副铁石心肠,都惜字如金。
就像《摔跤吧,爸爸》中的那个爸爸。每到关键节点,都扔给孩子极其简练的一句:“明天早上五点找我!”
罗振宇曾在一个访谈节目中说到母亲当年对他的叮嘱:“只要你能考上大学走出去,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再见面。”
看到这句话,我瞬间泪目。
父母话短,我们话长。
我们应该把对父母的感恩、对高考的感恩都表达出来。
这篇“作文”不好写,我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这点文字能力,跟父母当年的英明相比,太弱小了。
但,我们也确实已经以自己的方式读懂了寒门高考,读懂了一脚一脚把我们踹进高考的父母——
高考的高,是用来讴歌父母的,我们的父母都高瞻远瞩。
高考的考,是用来激励孩子的,每个孩子都该认真去考。
道趣君的头像有道有趣吧?
这是我在鲁西南老家拍到的。
那个夏天,热情而从容。
我被这个蜕变的瞬间震撼住了。
“我从来没有长大,但我从来没停止过成长。”
这是阿瑟·克拉克的名言。
这也正是我们都怀揣着的单纯与丰富。
做人做事,有道有趣。
道趣君愿择有道有趣者而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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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是那个有道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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