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杯七分糖
初春的微风轻吹过厨房的窗前，一个浅黄色的方形影子在窗外的风中摇摆。我身在厨房，却是想要进行一番阅读，我的书就来自那个影子。
母亲有一面切菜板。
浅浅的焦黄色，竹制的，听说有一些年头了，平日的厨房里它总和母亲结伴出现。记得幼时的我是不喜欢那个方方正正、沉默寡言的切菜板的。我眼睁睁地看着绿油油的菜被搬运到它的身上，母亲手握银光闪闪的菜刀，只一瞬间，手起刀落，那绿色就碎成了几节。我眼睁睁地看着前几分钟还活蹦乱跳的鱼，落到它身上，“咚咚”几声，便失去了生命，只留下几条毫无生机的刀痕。
母亲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她每天重复着这样的活动，她与切菜板进行着完美的配合，好像感觉不到刀下生命的消散。她落刀的动作是那样干净利落，切菜板也配合地凹陷出一条条或深或浅的刀痕。刀痕显现出与切菜板本身的颜色格格不入的奇异黄色，又也许是棕色。我一直觉得它们之中流淌着蔬菜新鲜的汁液和活鱼沸腾的血。它们一行行，一列列，像是一本我读不懂的书。我总是不忍直视那些遗留下来的痕迹，母亲把菜的生机鱼的活力一刀一刀切进痕迹里。刀痕承载着生命。
我没有想到，我读懂这本书的时候，正是一个真正的我身边的生命消散之时。外婆没理会我们的呐喊和眼泪，撒手而去。她的光影，仿佛一条细小的刀痕，随着岁月的磨洗逐渐消失。因为陪同外公从医院回家的是我，所以当我回到自己家，一走进家门，母亲已经在做晚饭了。依旧是熟悉的“咚咚”声，但那声音明显地被从中抽去了它应有的力量，慵懒地从厨房传出来，而且越来越低。
我看着母亲切菜，新鲜的芹菜。
母亲头发乱着，倒不如说她整个人都是乱的。右手持刀，左手扶着菜根，手臂屈伸刀光闪现，我不用看也知道，芹菜又多分出一截，刀痕又新增了一条。但是，那个仿佛无视生命的母亲不见了，此时的母亲下刀毫无章法，切过的菜长长短短参差不齐，乱成一堆积在切菜板的边缘，母亲握着刀的右手，指关节呈现着亮白色，视线正对着下方锁得很死，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菜。
待到母亲离开，我细看那些刀痕。切菜板上还残留着刚刚切过的芹菜的芬芳，板上的水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读起了这本难懂的书。刀痕还真是多呢。中间比四周痕迹重得多，那阴影远看是深色的一团，近看便是千万条线交织在一起。它们排列或横或纵，往来交错，像是母亲未经打理的头发；它们下陷或深或浅，时轻时重，像是母亲迟疑犹豫的刀法。它们一窝蜂地聚在切菜板上，构成一幅不输任何工笔画的复杂图形，排成一本不输任何教育书的深刻文章。它承载着生命，承载着落刀者心中所想。
在芹菜遗留的芳香中，我读懂了，母亲把心中的哀伤愁绪一刀一刀切进痕迹里。
看似无视了生命，是母亲选择了生活，看似混乱的刀法，是母亲抛弃伤感重新振作。交错的刀痕形成这本晦涩难懂的书，书的作者，就是母亲。我想，大概母亲自己也是我的一本书，需要我用一生方才能够读透读懂。
窗前。我进行着我的阅读。细乱如麻的刀痕在风中随着板的摆动而摆动，静默，深沉，缱绻，三千。
作者简介
大杯七分糖：一个仍在努力学习的人。写生活，写风景，写心中所想，写人间百态。七分糖，刚刚好。
│编后语
能守着妈妈的菜刀声，是一种陪伴，尽管母亲在忙着切菜，也知道子女就在身边；能守着妈妈的菜刀声，是在学会一种感恩，因为在这看是平淡的菜刀声，其实内面包含着母亲的各种内心感受。
菜刀声，是母亲在日常生活中，弹出的一曲曲埋在心底的乐曲，让我们懂得人去聆听和感受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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