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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巡视塞北归来后,为何迫不及待要废除太子?却又不传位给老八

1、

康熙四十七年,帝巡塞北,诸阿哥扈从,一代雄主的命运至此盛极而衰。

七月,皇十八子允衸突染恶症,康熙爱子心切,急命京师遣太医前来,又将病儿接至御帐,每日衣不解带,躬亲照料。小阿哥遭此劫难,一边是父皇关怀备至,而另一边,为兄的皇太子允礽则表现出肉眼可见的冷漠。面对这个年仅八岁,平日交集甚少的异母弟弟,三十又五的他很难有更多情感付诸于对方。

人间悲喜就在一层军帐下永远隔开了互通。

康熙自幼而孤,父母之爱的缺失和儒家传统教育都让他对亲情倍加看重。允礽对手足生死的无动于衷显然让老皇帝大为光火。在康熙眼里,太子身为嫡长,却未有半分长兄的样子,上不能共君父之忧,下不能恤臣弟之疾,不啻挑战道德底线。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公开斥责了太子,不但第一次在宗室百官面前打击了太子权威,也让太子本人大为惊讶。

八月,小阿哥允衸高热不退,病势日渐沉笃,康熙急得寝食难安,遂将愈发焦躁的情绪再度宣泄给太子允礽,或中伤申饬,或负气疏远,父子芥蒂既深,绝情之举弥繁。允礽位立储君三十余载,每天本就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如今老父频频掷下狠话,甚至断定自己不是明君之选,人到中年的太子同样被压力逼至了爆发边缘。此时此刻,他已找不到与父皇的正常沟通渠道,又急于了解父皇的真实想法和活动轨迹,更兼重压骤至不懂权变,慌乱之余竟亲身犯险,趁夜色“逼近布城,裂缝向(康熙寝帐)内窃视”。此种授人以柄的昏招自然不会为强敌所放过,太子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觊觎大位已久的皇长子允禔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允禔乃是康熙宠妃乌拉那拉氏所生,在所有列入序齿的阿哥中年龄最长。他能文能武又是个美男,故深得父皇器重,少时便两次从征厄鲁特蒙古,此番随驾更被委以宿卫圣躬的重任。

可就是这样一位饱经磨练的大阿哥却拥有着近乎天真的政治见解。在他看来,传位当严循宗法,嫡子有失,则势必立长,故而早就与太子一系形同水火。如今自己掌握了一击致命的铁证,若再不扳倒允礽而代之简直要错失天赐良机。

九月初三,大阿哥允禔率先发难,向康熙参奏太子图谋不轨,顺便又将与太子过从甚密的皇十三子允祥也构陷了一番。北地寒夜,风疾草劲,虫鸣兽号。太子允礽手执利刃,越过重重警卫、旗纛径奔中军,随后割开黄幔偷窥皇帝起居。此情此景后人读罢尚觉悚然,时之康熙更会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允礽“帐殿夜警”,定是想弑了他的阿玛。果不其然,康熙闻之大骇,付出全部心血栽培的储君如今却要篡逆,失望和怒火让康熙登时便“欲持枪刺伊”。

哀莫大于心死,当晚,筹谋已定的康熙终于出手,密令京师做好废储的一切准备,并传谕在京的皇八子允禩和皇四子胤禛留守接应;皇三子允祉、皇七子允祐、皇十子允䄉立刻动身见驾,附言事起紧急,“不得耽延片刻” 。

九月初四,就在康熙获悉太子所作所为的第二天,小阿哥允衸终未熬过病魔,客死于茫茫戈壁。可怜的老父亲殚精竭虑数月,等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不日,銮驾东归,驻跸布尔哈苏台。康熙未及还京便急召和硕简亲王为首的所有随驾王公大臣于帐前,亲自颁读上谕宣布废储。圣旨洋洋洒洒地从允礽降生开始历数罪状,大政沿革中混杂着诸多家务事。回忆起与这孩子半生的恩怨纠葛,康熙再也难以自持,一位御极四纪的天子不但失态泪崩,哭到伤心处竟左右开弓自扇脸颊,尔后又几度昏厥方才读罢。由是,数十年政治平衡在一片歇斯底里中打破:允礽旋即被限制自由,交大阿哥允禔严加看管。十三阿哥允祥与废太子同谋被削职夺爵,终康熙一朝再未染指权力中心。及至散帐,甚是疲惫的康熙又向在场人补充道:朕将安危交付于大阿哥,但绝无废太子而立大阿哥之意。大阿哥近来为阿玛之事忠心操劳,然其性情暴躁愚昧,大阿哥,朕实无立为皇太子之意。

接连两遍的絮念之后,兀自得意的允禔如坠冰窟。眼看这场长子与嫡子的较量将以自己大获全胜而告终,孰料事态急转直下,刚才还在众臣面前要死要活的父皇居然语无伦次地堵死了自己的上位之路。在对太子的公审判决中,允禔非但不是最大的赢家,反而于众目睽睽之下陪太子出局,着实成了最尴尬之人。

2、

不公与失败将允禔狠戾寡恩的一面激发得淋漓尽致。他不敢找父皇的麻烦,遂借看守之便把一腔愤懑悉数撒在废太子身上,动辄苛凌虐待,又将其身边之人施以酷刑。已如惊弓之鸟的废太子终在父兄两轮踢猫下彻底崩溃,举止怪诞错乱,渐显疯疾之症。饶是如此,允禔依旧难解心头之恨。此时的他近乎疯狂,对夺嫡已无甚策略可言,一面派爪牙强横打探,一面又在康熙面前屡屡数落废太子不孝与失德,甚至谏言允礽行止卑污,如父皇顾念父子亲情不忍下手,我愿替父皇行万难而杀之。康熙新丧幼子,再废嫡子,心情本就糟糕到了极点,而今又冒出这么一位上蹿下跳的大阿哥,一时伤心欲绝,直斥其为“乱臣贼子”。

惹恼了父皇,允禔方才开始正视自己早被一票否决的事实,政治思维向来憨直的他开始转入幕后遴选诸弟结盟,意欲寻求一桩擎天保驾的大功,很快,年轻自己十岁的皇八子允禩便成为了目标。

允禩乃康熙帝良妃卫氏所生,基因里并未遇上出身高贵的额娘,幼时曾为大阿哥生母惠妃乌拉那拉氏抚养,他善于共情,宽仁贤明,对于重要的人际关系都可以推心置腹地维护。宗室贵族见他既好相处又好掌控,也乐意给予支持和拥戴。而在同辈之间,也只有允禩能与刚猛傲慢的兄长们始终保持和睦。大阿哥看中了凡此种种的好处,遂直接向康熙进言:如今允礽被废,儿臣又不入您老的法眼,既然如此,皇太子就最适合让老八来当。

倒霉的老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先是莫名其妙地陪大哥挨了一通臭骂,而后自己争储的野心也就此败露。太子势力广布,今于热河遽尔被废,之于政坛无疑是场旷日持久的大地震。八阿哥允禩当时在京值守乃占据偏得之利,大可毫无嫌隙避开震中,接下来纵有野心也能按部就班经略韬晦。怎奈这个草包大哥竟祸水东引,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举荐允禩,令康熙突然意识到诸皇子蓄谋结党的大患,顷刻间便把允禩拽进了漩涡里来。

更为致命的是,允禔举荐八阿哥允禩,理由并非人品贵重云云,而是京师有个叫张明德的江湖相士给允禩算过命,直言其有大贵之相。此种说法让康熙“为之惊异”。康熙为父重智育而轻德育,年长之子或乖张、或急躁、或骄奢、或跋扈,大都个性有阙,易为事所激陷入对抗。唯有八阿哥在先天恶劣的政治资源下形成了难得的中正平和。康熙素来对此子印象极好,谁知这个不嫡不长,处处以谦逊示人的皇子竟有如此心机,不但窥伺东宫日久,且又暗中妄度天命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康熙果断下令彻查。一查不要紧,一桩大案便被牵连出来。原来相士张明德不但给八阿哥算过命,还是大阿哥允禔的座上宾。允禔曾密约张某纠合异能之辈十数个,定于十月十五日刺杀太子,未料太子九月被废,计划随即搁浅。与此同时,賫命见驾的三阿哥允祉恰到好处地送上奏报:经查,大阿哥允禔命蒙古喇嘛巴汉格隆一干人等于王府做法,魇镇诅咒废太子允礽。气急之下,康熙毅然降旨,大阿哥允禔革除王爵、褫夺兵权,交宗人府永远圈禁;那群江湖宵小煽乱朝纲也一律重惩;至于八阿哥允禩,阴鸷不法,先行锁拿处置再说。

严旨既出,允禩一党随即反弹,以皇九子允禟、皇十四子允禵为首的铁杆盟友立时为八哥挺身叫屈。十四阿哥允禵时年才及弱冠,正值血气胸方刚之时,被九阿哥允禟一通拱火后忿然发怒,蛮横与父皇顶嘴,随之又摆出硬杠到底的架势,备毒药于身间,缚己身于允禩后,扬言若阿玛不赦八哥,我便与八哥同死。康熙急怒攻心,拔剑欲斩之,一时君臣父子不顾尊卑乱作一团。面对这群虎狼之子,老父亲心力憔悴,悲从中来,只能无可奈何地向群臣哀诉:“日后朕躬考终,必至将朕置乾清宫内,尔等束甲相争耳!”

是年岁尾,康熙皇帝郁怒成疾,一病不起。病榻之上,康熙渐渐恢复冷静,此次热河行围,本只虑太子不臣危及帝位,理当废黜以备不虞。不料储位虚悬,炸出一众不肖之子,近乎祸起萧墙。痛定思痛,康熙始觉允礽狂悖乃受大阿哥魇镇,并非不忠不孝,局势动荡,只有复立允礽方可稳住朝政。又以为皇帝下旨立储乃汉家传统,与我满清习俗不融,故允礽终不能得人心。为今之计,唯让臣僚将允礽选出方能使之服众,于是传谕在京诸王公大臣各自举荐一皇子为太子,言“众议谁属,朕即从之”。为了确保允礽得中,康熙令支持允礽的汉大臣一并建言,又在议举期间谈及自己祖母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和允礽生母孝诚皇后赫舍里氏。

然而,皇帝的希冀终是一厢情愿,此时允礽已无法代表大多数群体的利益,允禩毫无悬念地一骑绝尘,呼声最高。好人缘再次帮了八阿哥的倒忙,无论皇帝如何明示暗示,甚至放言允禩不宜为储,众议咸同。经历了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康熙皇帝已极度缺乏安全感,现在自己培植、任用多年的满朝文武,居然为了一个家母卑微、年幼奸诈的允禩悖逆圣意,实令这个推崇皇权至上的统治者惊出一身冷汗。

3、

事后,康熙越想越气,遂质问群臣,如此所举皆同定是有人暗中串联作弊,你们自己交代,谁是元凶?此言一出,朝野人人自危。在康熙的紧逼之下,上书房大臣张廷玉无奈奏报:当日议举,大学士富察·马齐来得稍迟,臣问马齐举荐为谁,马齐说众人举荐八阿哥。马齐见皇帝震怒急忙辩白:衡臣记错了,我是说尚未定,只听众人说有要保举八阿哥的,我自己绝无保举八阿哥之意。群臣各执一词为己辩护,朝堂之上再次剑拔弩张。

这一幕恰被朝鲜使臣撞个正着:康熙和马齐一对年近六旬的君相,竟似小孩打架一般于百官面前动起手来!先是康熙以他一米六的精悍身躯“殴曳马齐”,马齐这边也不示弱,居然“拂袖而去”,气得康熙连当晚和次晨的饭都没吃。

龃龉传至利益各方,支持允禩的满洲大姓贵族们终于按捺不住,致仕多年的佟佳氏掌门,皇帝亲舅佟国维因之上疏奏陈。便如长辈训诫晚辈一般直言立储乃国之大事,如今却出尔反尔,弄得儿戏一般,倘使废太子是你心中所选,但百官公议的仍是八阿哥,又何以收场?受到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责,康熙破口大骂佟国维“迷妄之状,其亦被人镇魇”。同时却也意识到,允禩拥趸已深植朝野。康熙终其一生都在巩固皇帝专制打压旗权和贵族外戚之权,八阿哥允禩无功无能,正是放弃此种原则对八旗贵胄输送利益,才换取彼之群体的称颂。倘真传位此子,以允禩所为大清必将重回关外贵族共治之旧习。既然终不能互予体面,康熙只得唾面自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回“众议谁属,朕即从之”的承诺,一边免允禩之罪以安众心,一边宣布允礽痊愈,承诺不计群臣推举八阿哥之嫌,可再立为储君。

一场小阿哥生病引发的风波就这样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便如那些恩怨已久的大家族,经历深刻的互相伤害之后,老父亲收回家宅之时,阖家又穿起皇帝的新装,仿佛集体抽离了回忆,重归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好。然而,表面一如往常无法掩盖背后的异样。家连天下,兹事体大,寻常百姓家那一点残存的亲情也因权力生死变得轻如鸿毛。康熙复立储君,早已不再将厚望寄托于允礽,而是把他当做平衡政局,为新君遮风挡雨的弃子。太子允礽明知自己皇储之尊如麋鹿曝于荒野,终有一天会在风声鹤唳中摧折,却也只能无奈认命;八阿哥允禩经此一变志得意满,时刻积聚力量以待黄袍加身;诸皇子心魔已释,如出笼猛兽,无不对帝位虎视眈眈;群臣骑于高墙,等待一朝有变,投靠新君…延续两千年的皇权强压在火山口上,换取了短暂的平静,但众人皆知更大的风波即将到来。

康熙四十八年春,允礽被正式复立为皇太子。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皇帝与储君再次交接印信。四目相视,孤独的眼神交汇,彼时他们可否能想到曾经那一抹温存:年轻的康熙在册封大典上接受亿兆黎民的顶礼,他难掩喜悦和骄傲,用最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襁褓中的允礽,仿佛看到了大帝国蒸蒸日上的希望。而今似曾相识的场景重现,一切却已如霄壤。

杜工部诗云:“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万物复苏,种种思绪不知从何处而来。

文/张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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