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盛和夫的“术 ”与“道”

——读《匠人匠心：愚直的坚持》

马维

最近几年，有一个名字频频出现在媒体和各类出版物上，那是一位日本老翁的名字：稻盛和夫。他白手起家，创立了两个世界500强企业——京瓷和第二电电。功成名就之后本可安度晚年，却在78岁时，应当时的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邀请，再度出山，主持业已破产的日本航空公司的重建，帮助这家规模庞大的企业从谷底顺利走了出来。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他的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传奇组成的。而他之所以为千万人称道，甚至被誉为“日本经营之圣”，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成功的公司经营者。

如今市面上介绍稻盛和夫经营之道的出版物虽说很不少，却大多经过了加工过滤，多了一丝说教，而少了那份现场讲演或对话的鲜活感。幸运的是，上个月，稻盛和夫又有一本新书在中国出版。这本《匠人匠心：愚直的坚持》，是稻盛与比他年轻整整一代人的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得主山中伸弥的对话录，叙述轻松自然，给人以很强的在场感，正好弥补了上述缺憾。尽管一路读来毫不费劲，这本书的信息量却不小，读罢此书，不仅能了解稻盛身上“圣”的一面，还能由其本人之口，了解他何以如此。

说起稻盛和夫与山中伸弥这两位对话者人生最初的交集，还要追溯到2004年。山中获得了稻盛财团在研究经费上的资助，得以继续开展当时尚处前沿且不被人看好的干细胞研究。稻盛财团设立于1984年，是稻盛和夫以200亿日元创立的一个研究资助基金，今天基金会的总资产已经超过了800亿日元。稻盛还采纳日本学术界人士的建议，设立了“京都奖”，专门奖掖具有原创性的基础科学研究成果，有“日本诺贝尔奖”、乃至“亚洲诺贝尔奖”之称。山中伸弥在2010年也获得了此奖，由此奠定了两人的友谊基础，也为这本对话录的出版提供了可能。

这本书是从两人的家世谈起的。虽然出生年代相隔30年，但两人的成长背景却颇有几分相似。他们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经历了几多坎坷，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在稻盛和夫的青少年时代，他家的房子在战争末期被毁，几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资源。朝鲜战争结束后，日本经济曾一度不振，生意难做，工作难找，为了糊口，稻盛家也和那时的千百万家庭一样，做过各种各样的小生意，如自己在海边制造食盐，四处贩卖，换一点钱来吃饭。稻盛的母亲还连续几年，拿城里买来的衣服到很远的山里去换粮食，这才能让一家人能填饱肚子。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种日子真是苦到了极点。不过据稻盛说，那时日本的几乎每个家庭都在为了糊口而拼命奋斗，反倒是让整个社会充满了活力，有一股打不垮的精神。或许正是这段艰苦的经历，让稻盛和夫深知“助人”是多么大的德行，在自己成功之后，坚持把“利他”当作人生准则去奉行，在成人之美的同时，也为自己赢得了“圣人”之誉，可谓功德圆满。

因为谋生不易，稻盛和夫的父亲做生意一辈子都谨慎得很，而且一直坚信“现金为王”，即使遭遇损失也毫不动摇。这也影响了稻盛日后的经营理念，在很多年里， 京瓷公司一直坚持“无负债经营”，这对如此规模的企业来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但稻盛和夫却做到了。这样的理念虽说并非不容置疑，但能够平衡公司财务至此种程度，也可以说是一绝了。后来，当稻盛受命重组日航时，他就借鉴了自己企业的整套财务制度，仅仅一年就让破产的日航大幅度扭亏为盈，还创造了日航历史上最高的利润率，这个利润率也是当年全世界航空企业中的最高利润率。

关于事业的成功，稻盛和夫有一个理念，他用一个简洁的公式来表达：人生·工作的结果＝思维方式×热情×能力。在他看来，思维方式对于成功的影响最大，第二是“热情”，也可以理解为“努力”，而“能力”这个通常被认为是成功最大的影响因素，却被稻盛排在了末位。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呢？在这里，稻盛所说的“能力”，一般是指知能、学力和运动神经等大多数取决于先天的东西，都不是个人意志所能掌控的。但对工作的热情和努力，却是可以培养的。不过稻盛最看重的还是思维方式，也就是处事态度。如果一个人遇到苦难和挫折不怨天尤人，能坦诚接受别人的建议，为人开朗，那么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得分就是正值，反之，总是愤世嫉俗、怨恨他人，那么他在“思维方式”这一项的得分就是负的。如此说来，虽然能力不是很强，工作热情却很高，凡事积极策划，敏于行动，能付出超过他人的努力，处事也通情达理，那么这三项相乘的总得分还是很高的，这也意味着，此人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反之，虽然贵为天才，却成天目空一切，四处抱怨，让人讨厌，那就将永远与成功无缘。而一些有能力者看着周围人都在事业上超越自己，遂更加愤世嫉俗，从此陷入恶性循环、自暴自弃者，也并不在少数。

其实，几乎所有的人生都会经历低谷。比如山中伸弥，获得博士学位后在美国进修，工作条件舒适，事业进展顺利，还能每天享受到天伦之乐，可以说事事顺心如意。回到日本，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实验室没有助手，就连喂养小鼠这样的事情都需要亲历亲为；基础科学研究在他所在的大学得不到支持；研究前景渺茫，很多人劝他放弃，他自己也感到非常迷茫，但他还是在苦撑。最终，就像他自己说的，“万事塞翁失马”，就在他为自己的人生纠结不已的时刻，美国有一位学者发现了人类ES细胞，也为山中自己的研究打开了大门，他的人生终于再次走上了轨道。试想，如果当年没有熬过挫折的折磨，轻率地选择该行，那位不擅临床的山中伸弥，恐怕直到今天还在苦苦经营着一家小诊所，为生活而挣扎吧。所以，“愚直的坚持”看起来很笨拙，其实是蕴含着大智慧的。这也是稻盛和夫推崇的人生观：想清楚了就去做，不要后悔，那样只会徒增烦恼。

但提起生意成功的奥秘，稻盛和夫从不认为，只要自己赢就好。在他看来，经商的精髓和理想，应该是“三方好”：“买方好，卖方好，世间好”。比如他当年创办第二电电公司，与此前的垄断者竞争电信市场，所有人都不看好。但他觉得，如果没有竞争者，数以亿计的电信消费者就要蒙受高资费的困扰，所以他办这家企业，个人得失不是唯一的衡量维度，能否增进 “世间”的利益，也是他思考的立足点之一。

这两位成功者在对话中，不只讨论了成功之“术”，更有对“道”的探讨和坚持。他们都非常欣赏这段话：“人类的未来，只有在科学的发展和人类精神的深化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的条件下，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定。”的确，这个时代太多的成功，只是“实现个体欲望”的代名词，成功者常常无暇顾及更深远的人类利益。可是，无论怎样发展，人类终究是一个整体。不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个人欲望的实现，如果没有心灵的安顿作为终极支撑，就依然是漂浮不定的，不但不能给人带来幸福，反倒常会增加焦虑感。只有精神充实的人，才是安宁而幸福的。而人的本性中那些善良的、利他的因子，则决定了我们只有在为他人付出的时候，才能获得自发的快乐。这本书里两位对话者的人生故事，就是最佳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