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师的语文教育思想和学术贡献，研究的人已经很多了，作为后学，我想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一、是钱梦龙造就了钱梦龙
钱梦龙自谦是“草根式的研究”，依我的理解，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种“草根式的研究”恰恰是根植于大地的，不离课堂，以长期的个人实践来滋养，所以具有异常强大的生命力。
教育研究要用诚实的科学态度来观察教师的实践，客观真实地介绍成长因素，不能附加让后来人不能接受或无法接受的条件，也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背景。
创造精神必须有自由的思想作为基础。人们常常提起钱梦龙小学时的三次留级，我也几次听钱梦龙说起漫长的小学阶段，但我认为，其经历可能只是顽而不劣。一名能留级三次的学生，一定有他特别的生活趣味，或许尽情玩耍给了他自由思想的空间，激发、推动了他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创造精神的种子就此播下；同时，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个小学阶段就留级三次的儿童，仍能若无其事地在校园里学习生活，得有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力！或许正因为有那样一番独特的经历，他成年后才能从容淡定地面对1957年后那22年的磨难。这有可能启发我们，应该从另一方面认识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教育的意义：儿童尽情玩耍，睁大眼睛看世界，就会逐步拥有自己的梦想。钱梦龙只是把自己的童年拉长了而已。然而，如果在当今教育环境下，小学生钱梦龙将会有另一种命运。所以，我想，可能有许多钱梦龙被当今的教育埋没了。
根据钱梦龙老师自述1952年任教时的条件：低学历，没有被“培训”过，但用现今的话说，却是“一路高升”，这种经历在当年（包括在民国）屡见不鲜。当年可能有钱梦龙老师的“春风”，现今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他不可能获得“教师资格证”。我们有必要研究当时的社会条件和教师成长的关系。一是当时的环境因素，唯才是举，没有“唯学历病”；二是思想管制较少，1952—1956年这一段时间，比较宽松，这可能是钱梦龙老师专业素养获得发展、树立职业自信的重要时期，是他“打底子”的阶段。所以，我认为，青年教师入行之初的十年，是为职业素养“打底子”的阶段，一定要珍惜这开始的十年，这十年是什么样，以后基本就是什么样了，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钱梦龙是因为热爱语文教学，并依靠个人的不懈奋斗才有了后来的成就的。我不止一次地思考：1957—1979年这22年的时间里，钱梦龙老师日常在做些什么？他在独处时想些什么？我估计，他一天也没有放弃，他一直是一个自觉的学习者。多年前我曾有机会和钱梦龙老师作过一次长谈，那次推心置腹的长谈验证了我之前猜想的准确。他虽然身受迫害，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始终坚持读书，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自由思想的火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听钱梦龙老师说当年在黑暗中摸索教学的体验，我很受启发。他在动荡的岁月里，保持了语文教师的职业精神，在实践中获得职业自信，在实践中不断有所发现，进而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教学风格。
爱因斯坦曾说：“人的差异在于业余时间。”今天教育的困境有两个因素不能被忽略：一是学生负担过重，没有“课外”，教师工作繁重，没有“业余”；二是诱惑太多，价值观混乱。我们观察钱梦龙老师的成长经历就会发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淡泊明志，拓展了属于自己的思想空间。他告诉我们，教师应当比学生“会学”， 读书、写作、思考应当是语文教师的生命方式。优秀教师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不安于现状”，特别是在一个平庸的时代，坚持独立思考，不做传声筒；做“师”不做“匠”，不做庸众。钱梦龙教学生涯中许多独特的体验应当引起研究者及像我这样的后学们的注意。
钱梦龙的成就是他的职业理想和教学激情的自我造就。他一直是语文教师，他有职业理想，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他的自由生长。现在，面对一棵自由的笔直的树，我们应当有更多深层的思考。
二、教师应当是善学者
我在这里想表达两个意思。第一是教师要比学生“爱学”“会学”。
“爱学”，是因为发现趣味，乐此不疲。钱梦龙经历中最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他对语文的热爱。热爱是思想者、劳动者的最高禀赋。教学是有趣的事。教师不必“刻苦”，说一名教师“刻苦钻研业务”，或许是在暗示这个人没什么天分。从事超越个人能力的、没有趣味的工作，或可谓之“刻苦”；长期从事世人所不堪的劳作，方能称之为“坚守”。在钱梦龙那里，语文教学是一项充满趣味的工作。语文课堂有快乐，那是他创造的天地。钱梦龙在语文教育上取得了很高成就，专家学者们都作了很多研究。学习钱梦龙老师，我常想的是他独处时的状态，在世间热闹之际，他在做什么，在读什么，在平静中思考些什么，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以及他为什么会那样想，等等。钱梦龙优雅而有趣味的生活值得教师们关注，不只是语文教师，而是所有教师。
人们看到的钱梦龙老师在轻轻松松地上课，他觉得轻松，是因为他喜欢上课，此中有乐；同时是他“肯负责，有本钱”（叶圣陶语）。他的“本钱”是比一般人“会学”。语文教得好，在于自己“会读”，有摸索出的路径，有一套自己的读书经验，他善于把这种读书经验转化成教学艺术；教师的“个人素养”在课堂里就形成了“教育教学”。教师安静地读书思考，有宽广的胸襟，他站在讲台上，学生就能通过他的姿态，发现他背后辽阔的世界。让学生跟从有智慧的人读书，应当是语文教师的职业追求。不能否认，教师的教学存在“灵气”“聪明”，但所谓的“灵气”，绝大多数还是来自阅读积累和独立思考。
教师自身必须是读书人，要善于反思，有思辨能力；教师有长期的实践经历，如果他能遵循常识，又有一定的研究意识，他就比较容易发现问题。发现问题之后，在困惑中不断探寻摸索的过程，就是最好的“进修”。真正有想法有办法的教师，多半是摸索出来的，而未必是“培养”“培训”出来的。
因此，研究钱梦龙那一代名师的风格和成就，可能更应关注他们的学习意识。如今的教师平均学历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但是，教育教学及研究反而变得愈加困难了，甚至有些语文教师写两千字的案例文章也要到处找“模板”。应试教育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冲击着我们的课堂。在学校里，“反常识”“反教育”已然成了常态，一些语文教师不是“教语文”，而是“教考语文”。应试教育哺育出来的一代或两代人已经走上讲台，正在“教考语文”。他们自身是不是“会学”的人？他们有没有自由精神，有没有批判性思维，他们能否像钱梦龙老师那样体验职业趣味？——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深思。
因为缺乏自觉的学习意识，“继续教育”不得不通过行政手段，规定每学年要达到一定课时。参加学习要“打卡”，讲座结束时老师们排队盖章，这是很让人难堪的事。这固然是教育管理部门无奈的下策，如果教师们能有钱梦龙那样的语文情怀，何至于要走到丧失职业自尊的境地？
一名教师从教十年后，能否保持职业激情，能否有观察思考的意识，有没有研究问题的趣味，的确很重要。钱梦龙老师曾提到，初二之前留级四次后，他的老师武钟英用一本王云五字典引导他学习，这个办法，没有哪本教育学教学法的书籍上有过，集中体现了武老师的职业态度和教育艺术。这种“教”的乐趣，只有实践者才能有。
我想表达的第二个意思，是不能夸大“培训”的作用。
说这个问题有些背时。我无意贬低“培训”的价值，但我认为，无论是“肯负责”还是“有本钱”，依靠“培训”无法解决。陈日亮曾戏称他和钱梦龙是“野生动物”，钱梦龙老师的确没有被“培训”“培养”过，他只有被“改造”的份儿。
现在，各种教师“培训”活动很多。培训在一定条件下是有作用的，如职业入门、特种教育技术、教育内容重大变化、引入新知识等，都需要适当的“培训”，但这也只是一种他人引导，不能替代教师的专业学习。常有人说，培训可以让老师“少走弯路”。从某种意义而言，“少走弯路”是必要的，庶几可以保证学生的学习效率。然而，不能不承认，“弯路”有价值，“弯路”也有风景，“走弯路”多一分经验，教师摸索、寻找的能力会变强，一生受益。
我一直对“培养”心存疑虑，谁能培养谁？经常看到教育行政部门发展规划的“教育家培养工程”“名师培养工程”“五年内培养一百名中小学特级教师”，等等，很是热闹，——不管教师如何努力，他也只能“被培养”，不可能自由生长。然而，政府能“培养人民教育家”吗？——一个时代，连教育家也要靠“培养”，还怎么进步？“名师”是在长期教育教学实践中自然形成的，不可能“被打造”。 钱梦龙那样的教师不可能是“培养”“培训”出来的，只能是自由生长的。
所以坦率地说，我认为“培训”的用处十分有限，教师的专业发展还是要靠自己，一是“热爱”，二是“会学”。如今，学习有这么多便利条件，一名教师如果仍然指望“培训”，指望专家指路，我会觉得很无趣。
钱、梦、龙三个字，有意思，他也许最在意的是“梦”，梦想，语文的梦想，教育的梦想。
钱梦龙语文教育思想研讨会
在上海嘉定二中隆重举行
文/王冰清
2016年4月28—29日，“眼中有学生，心中有未来”钱梦龙语文教育思想研讨会在上海嘉定二中隆重举行。此次活动由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市教委教研室主办，上海市嘉定区教育局承办，上海市嘉定区第二中学协办。著名语文特级教师钱梦龙，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400多位语文教育专家、学者和教师代表参加了此次盛会。作为上海师范大学承担的教育部“卓越教师”培养计划中学语文教改项目的子项目“优秀语文教师教育思想经验资料库”建设，举办钱梦龙语文教育思想研讨会也是对这一项目阶段性成果的检阅。
28日的活动由开幕式、主题研讨、教学展示三部分组成。开幕式上，上海市嘉定区第二中学校长周凤林、嘉定区教育局局长姚伟、全国中语会理事长顾之川先后致辞。
简短的开幕式之后是研讨环节，主题为“钱梦龙语文教育思想的当代审视”，由上海师范大学詹丹教授主持，钱梦龙老师首先作了“导读：根植于人生经验的教育理念”的主题发言。他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阐释了其教学理念的形成、导读教学法的内涵和目的，即旨在引导学生爱读书、指导学生会读书。钱老指出，教会学生读书，意味着学生能够从范文中学到规范、优美的民族语言，意味着学生学会与作者对话，从文本的字里行间汲取精神养料，实现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意味着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价值观多元目标的自然达成，还意味着终身学习成为可能。
首都师范大学王云峰教授作了“主体主导观：教学论的历史转向”的报告。他在简短的发言中，高屋建瓴地回顾了近百年中国母语教育发展史，从而凸显了钱梦龙“三主”语文教育思想的历史地位。上海市教委教研室语文教研员步根海老师作了“重新认识钱梦龙的训练观”的报告，对钱老师的训练观与应试教育的题海战术作了细致的区分，强调了这一训练对培养学生整体学习能力的重要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人们对钱老师“训练为主线”的片面认识。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王栋生作了“自由地长成一棵笔直的树”的发言，在他看来，围绕自由的思想而展开是把握钱老师成为名师的关键线索。这种自由观，具体来说就是教师要成为“自觉的学习者”，优秀教师的独特之处就是不安于现状、不断思考，善于“在黑暗中摸索教学的经验”。
随后，北京教育学院教授苏立康、福州一中语文特级教师陈日亮、杭州师范大学教授倪文锦、上海市初中语文教材主编范守纲等作了自由发言。几位专家无不谦虚、真诚、热烈，表示要从根本上向钱老师学习，做一个愉快的学习者，善于从自己的教学实践中不断反思、总结和提炼；要引导学生做一个“自学者”，发挥教师主导和学生主体的原则；要在语文学科教学上大兴自学之风，从学风转变教风，形成好的学风、好的教风、好的文风。
下午，围绕“钱梦龙老师语文教学艺术：继承与发扬”的主题进行了教学展示和研讨。上海市嘉定二中语文教师王燕君执教《胡同文化》，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肖培东执教《山羊兹拉特》。上海市高中语文教研员范飚老师、华东师范大学王意如教授、上海师范大学王荣生教授、四川省高中语文教研员段增勇老师作了精彩点评。专家们认为两位老师的课都有情、有理、有思想、有内涵，通过学生的学习活动经历体现了教师主导、学生主体原则，体现了教师对有品位的课堂教学、对语文学科育人价值的追求。
整个活动在热烈、融洽的氛围中进行。钱梦龙老师在活动即将结束时上台即兴发言，满怀激动的心情，勉励大家：“只要你向往蓝天，你就能飞得更高！”“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它永远胜过责任感”，当你热爱这份工作，“你就会做得开心，就会有更多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29日，参会者前往上师大，就“卓越教师”培养计划的实施策略，结合钱梦龙等名师成长经验，作了更深入的讨论。
（钱梦龙语文教育思想研讨会是教育部“卓越教师”培养计划子项目阶段性成果的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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