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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谈父爱——父亲的城堡


小野(Yei Hsiao):中国台湾小说家、电影编剧。原籍福建武平,生于台湾。毕业于台湾师大生物系。小野著作丰富也屡次获奖得到肯定,以散文为最多,而涵盖小说、童话、电影剧本,作品至今合计逾一百部。《蛹之生》被选为“民国”60年代十本书之一。

高人一等与矮人一截

对小野来说,父爱,像是一座城堡,可以是固若金汤的保护屏障,也可以变成让人窒息的深牢大狱。

小野的父亲曾慨叹,自己是一个“被时代洪流埋没的天才”。

小野的父亲只有初中学历,他用来申请公家机关工作的大学文凭,其实是捡到的。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学历的真相,就连子女们也是多年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虽然学历不高,但小野的父亲冰雪聪明,凭着自学,在文学、绘画、书法、雕刻等方面都颇有造诣。  

但这一身才华,并不能让他免于失意或贫穷,心态总在自卑与自负之间来回冲撞着。印象中,父亲总是穿着一袭严肃的深蓝色中山装,在家人面前愤世嫉俗的大发不平之议,控诉社会黑暗、组织不公,他人升官发财都是因为逢迎拍马……他告诉五个孩子,做人要淡泊名利、穷当益坚。  

因为怀才不遇,父亲把所有的期待都托付在儿女身上。他曾在小野的日记本首页写下这样的序言:“当这个国家社会不需要我时,我就专心做两件事。第一是充实自己,当个姜太公;第二是教育子女。”  

虽自许要做“姜太公”,但却无法做到愿者上钩、随遇而安。他一直灌输孩子们“竞争”的意识,他常说,“人生就是一场拳击,不是你赢就是我赢,不是打败人,就是被人打败。”他要求孩子写日记,并详加批阅,而且还鼓励孩子列出假想敌。比如说,如果考试考第二名,那个第一名的就是“敌人”,“我们姐弟们的日记本总是充满了‘打败敌人’的味道。”  

小野身为长子,父亲对他期盼更深,也就更加严格。小野十一岁时,父亲开始指导他读世界名著,虽然家里穷,但父亲仍舍得花钱买二手名著给儿子看,并要求他详细写下读书进度,详细到第几页的第几行,甚至还统计阅读字数。如同批阅日记般,父亲也会在他的读书心得旁写下眉批。  

父亲深信“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在他眼中,一切吃喝玩乐都是坏事。小野曾在日记上写去看电影的事情,父亲看了,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回应痛骂小野,并留下严厉结语,“正经事你毫不在意,老是想吃、想玩,无耻之至。” 

有一次小野考了全年级第一名,他在日记上写道,“我终于荣获了全学年第一名”,父亲虽然嘉勉了几句,但仍在日记上眉批曰,“‘光荣’不能由自己说,‘终于’更是夹带一丝狂傲之气……”大笔一挥在“终于荣获”四字旁打叉,改成“侥幸名列”。  

小野当年在拍电影时,剧组需要一些民国五十年的老东西,小野便把小时候的旧日记拿来。导演吴念真翻看着这些满是密密麻麻眉批的日记,半晌,悲悯的对小野说,“你好可怜,我终于懂你为什么会这么压抑。”  

小野的父亲简直把小野当成人生未竟志业的投射对象,当成另一个自己:小野的成功与失败,就是自己的成功与失败。  

一向功课很好的小野,高中联考却考砸了,只考上成功高中夜间部(第六志愿),父亲闻讯后崩溃痛哭,伤心欲绝跪倒在儿子面前,失神喃喃念着,“你完了、你完了……”小野说,父亲从不是那种会动粗的爸爸,“但他会用铺天盖地的哀伤与眼泪,让你觉得你对不起他,这种感觉,比被打还难受。”  

逃离父王的疆界  

小野大学联考考上师大生物系,总算帮自己“平反”了。当老师,是非常符合父亲期待的一条路。  

大学期间,小野开始对外发表文学作品。小野本来就有文学天赋,加上从小写日记、读书报告的扎实训练,初试啼声便让人惊艳,接连得了好几个重要的文学奖,蜚声文坛。处女作《蛹之生》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年仅二十二岁就摇身变成知名作家。当作家虽然不在父亲的计划内,但这个成功仍让父亲深感欣慰,他帮儿子的书封题字,把作品珍而重之的端放在书架上欣赏。  

虽然又重新成为父亲的骄傲,但小野却愈来愈迷惘,父亲建构的这幢黑色城堡让他喘不过气。在三十岁之际,小野决定要叛逃。  

在医学院当了几年助教以后,小野申请出国念博士,但还没念完他就放弃学业,回台湾拍电影。事前完全没有跟父亲报告,父亲知道以后非常生气,“但我心意已决,我要走出我‘父王’的疆界。”  

回国以后,小野跟吴念真合作推动台湾新浪潮电影运动,完成一百多部电影,剧本获得亚太影展、金马奖多次肯定,在电影圈轰轰烈烈的做了八年。结束中影的工作时,儿女都还在念小学,他回到家里,成为一个全职爸爸,走一条完完全全不在父亲规划中的道路。  

小野说,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所谓的“好爸爸”,他也会打骂孩子。在中影时,工作压力很大,偏偏儿子李中小时候又是那种有点叛逆的小孩,小野形容他“个性讨打”,大人愈禁止的事,他愈是想做,常惹得小野大为光火。太太曾经连续七天在日记中写他“今天又骂儿子了”。  

小野记得,有一次又被李中激怒,他没有出手打孩子,只是充满无力感的看着他。李中小小年纪,却甚是敏感,幽幽的说,“爸爸,你的眼神好‘荒凉’……你打我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  

“荒凉?”小野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我看着他的眼神,就是我爸看着我的眼神啊。”  

小野回归家庭这十年,刚好伴着儿女走过童年、青少,长大成人。他陪孩子画童话、共同创作、走过青春的迷惘,他把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写成文字,于是有了《企鹅爸爸》、《大小鸡婆》、《豌豆家族》……等逗趣的亲子书。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又多了个新的头衔“畅销亲子作家”,但他的初衷只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跟我父亲不大一样的爸爸”。 

小野的父亲道貌岸然,他则诙谐搞笑;父亲对子女寄予厚望、爱深责切,他则尽可能拿掉孩子身上的压力;父亲反对玩乐,他则带头陪孩子玩。帮女儿请假带她去渡口看冬候鸟、帮情窦初开的儿子沙盘推演追女友……他拥抱、他聆听、他共感、他同理、他沟通、他力挺……他是他们兄妹永远的“皮克”与“笨鹅”(孩子对小野的昵称)。

友人觉得小野这样太累了,“你不需要做爸爸做得这么‘用力’吧?”小野说,“我不只是为了他们,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人生不是窄窄的独木桥  

从某个角度来看,小野其实也把儿女当成自己的投射。不同的是,他父亲希望在他身上弥补自己失意的人生,但小野则希望在儿女身上弥补自己被剥夺的自由与快乐。  

一双儿女,分别拥有小野一部分的个性,李中有些叛逆,李亚则有些压抑,很巧合的,他们也复制了小野一部分的人生。  

跟爸爸小野一样,李亚高中也没考好,要好的姊妹淘都上了北一女,李亚非常落寞。高一时,突然说她想休学,小野一开始也慌了手脚,但他随即冷静下来,透过一封封的信件与女儿往返对话,全力支持。小野这种委曲求全的态度,让太太颇心疼,欷歔叹道,“你比别的爸爸花更多时间在孩子身上,结果竟然换到一个想要休学的女儿和一个散漫的大学生儿子。”  

小野对妻子说,“我们的女儿敢这么大方告诉父母她想休学,换个角度想,这其实是我们成功的地方。”  

小野的父亲曾在日记上写道,“人生就像在走一条窄窄的独木桥,桥下恶水湍急,我们走在桥上要小心的跟着前人的脚步,不要跌入恶水中被淹没了。”他希望子女要亦步亦趋走在人生“正路”上,否则,只要横跨一小步,就会万劫不复……  

三十岁以前,小野战战兢兢的走在这座父亲指示的独木桥上;三十岁以后,小野放胆横跨出步伐,嗯,显然也没有粉身碎骨嘛。但是,长年活在压力下,“我内心深处一直都很焦虑。”他不想让儿女这么恐惧的走在“窄窄的独木桥”上,“所以,我接受女儿输给别人或选择暂时落后,我想让她知道,路很宽。”  

而李中,则像爸爸一样走上电影路。毫无拍片经验的李中告诉父亲自己想做电影时,小野心里其实并不赞成,“这行业很苦,台湾当时根本没有电影工业,如果只是玩票,会伤得很重。”看了李中为了申请学校拍的处女作短片后,更是心里一凉,“跟我在电影圈看过的年轻人相比,这根本没才气嘛!”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问,“你是真的想做电影,还是因为不知道要干嘛才想去做电影?”  

李中眼神坚定的告诉小野,“如果我没做这件事,我会不甘心!”于是,小野就放手让他自由去飞。李中在美国苦熬了五年,回国后如愿成为导演,今年三月,以《麻糬》囊括金穗奖最佳剧情片及最佳导演,而台湾的电影环境,也正在复苏中。小野很庆幸自己当初违心支持儿子的决定,“果然,父母没必要太早为儿女担心太多的事情。”

痴狂老宝贝  

“我这一辈子,一直拼命在做一个‘模范生’,”小野苦笑,有一丝自嘲的无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从我爸爸密不透风的城堡逃出来,有时候,我也以为我已经逃出来了,但猛一回神,啊,原来我还在其中。”  

在父亲殷切期盼下,小野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学校的模范生,出社会以后,他还是继续优秀着,不管做什么,都做得出类拔萃。但小野却说,他有时候“很气这样的自己”,一直都很没安全感、一直活在“成功焦虑”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做一个在别人眼中称职的人。就连去演讲,如果讲得不够好笑,他就会陷入不安,只要底下有一个人睡着,他就很难继续讲下去。  

“我不敢休息,我的生命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即使是在家当全职爸爸的那十年,小野也孜孜矻矻的写了六十六本书,“我后面有一只手,不断推着我,前进、前进、前进,不许停下来……那只手,是我爸爸的手。”小野说得既惊悚又感伤。  

“仔细想想,我认真在做一个好爸爸,好像也是一种‘模范生’。”  

不过,这或许是小野做得最情愿、快乐的一种“模范生”。  

在爱的教养下长大的李中与李亚,都是性情温暖、幽默而且勇于追求自我的人,他们曾对小野说,“真的很感谢你。”  

小野则温柔的对孩子说,“是我要谢谢你们,让我可以重新再过一次童年。”  

在这段为孩子建构城堡的过程中,小野渐渐不再追究自己有没有走出父亲的城堡,若这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那就接受吧。父亲过世前两年,小野为他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做《痴狂老宝贝》,当他可以这样促狭又温柔的称呼那个爱穿深蓝色中山装的忧伤巨人为“痴狂老宝贝”时,谁在谁的城堡里,其实,早已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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