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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诗记】杨继盛: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上)

杨继盛是明代著名的英烈,他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广受后世夸赞。这种性格的形成,跟他的幼年遭遇应该有一定的关系。杨继盛的父亲杨富曾任兵部员外郞,但一直处理不好家中妻妾的关系,这使得杨继盛从小倍受艰辛,不过他天生好学,杨继盛在自著年谱中说:“癸未年,八岁。夏即善牧牛,或宿于场园,或宿于瓜铺,虽家人不之知,久亦不甚寻也。至秋,有老儒揖容之美,闻吟诵之声,心甚爱之,归而告于兄,欲从读书。兄曰:‘若年幼,焉用此?’予曰:‘年幼能牧牛,乃不能读书耶?’又告于父,始得入里塾从师矣。”


杨继盛从小放牛的时候,听到了别人吟诵之声,特别羡慕,于是回来跟哥哥说,他也想读书,他哥哥没有同意,于是他又去找父亲,终于得到了上学的机会:“凡所授书,四五过,即能成诵。从学四五月后,即能对句。时有年长而来学者,师出对云:‘老学生。’众不能对,问及予,即应声云:‘小进士。’师喜云:‘此儿将来必进士矣’。”


《杨忠愍公传家宝训全集》民国十九年陶氏涉园石印本,杨继盛像


杨继盛早慧,老师教给他的书读上四五遍就能背下来,上学四五个月就学会了对句,老师特别喜欢他,认定他今后肯定能考上进士。到了嘉靖二十六年,杨继盛32岁时,果真中了会试的第三十八名。在后来的任职期间,他渐渐显现出来自己在各个方面的多才多艺,《明史》本传中称:“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从尚书韩邦奇游,覃思律吕之学,手制十二律,吹之声,毕和,邦奇大喜,尽以所学授之,继盛名益著。”


杨继盛在任南京吏部主事期间,与南京兵部尚书韩邦奇处得很好,杨从韩那里学得了律吕之学,关于这段事,杨继盛详尽地写在了自著年谱中:“是时关西韩公苑洛讳邦奇,为南京兵部尚书。此翁善律吕、皇极、河洛、天文、地理、兵阵之学,而律吕为精。予遂师之,先攻律吕之学,三月而得其数矣!”杨继盛告诉韩邦奇,学习乐律不能只是靠研究,而必须通过制作乐器来考证。韩邦奇认为杨说得很对,某天他对继盛说:“吾欲汝制十二律之管,每管各备五音七声,各成一调,何如?”杨继盛一听,这事的难度太大,令他踌躇了起来。而韩却大力地鼓励他,一定让他做这方面的试验,于是杨就答应了下来:“予退而欲制,漫无可据,苦心思索,废寢食者三日,忽夜梦大舜坐于堂上,予拜之。案上设金钟一。舜命予曰:‘此黄钟也,子可击之。’取椎连击三,醒而恍若有悟。呼妻燃灯,取竹与锯钻,至明而成管六,至巳而十二管成,呈于师。师喜曰:‘予刻《志乐》之日,九鹤飞舞于庭,其应乃在子乎?’由是南都有知乐之名。”


《杨忠愍公传家宝训全集》民国十九年陶氏涉园石印本


为了琢磨出一种办法出来,杨继盛竟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某天夜里,他忽然梦到,大舜坐在了他家的堂上,大舜拿出了黄钟,让杨来敲击,他在这一敲之下,终于顿悟,而后猛然醒来,立即让夫人点灯准备工具,连夜开始制作,然后拿给韩邦奇看,韩对此大为赞赏。对于这件事,《四库全书总目》予以了这样的评价:“惟《年谱》中自记从韩邦奇学乐律,夜梦虞舜一事,颇涉怪异。然继盛非妄语者,盖覃思之极,缘心构象。”看来,四库馆臣认为杨继盛夜梦大舜一事有些怪诞,但馆臣又称,杨继盛不是个随便夸耀的人,他既然在自著年谱中这么说,说不定他真的梦到了大舜。


杨继盛的一生跟两件大事有关,一是谏阻开马市,二是弹劾严嵩。《明史》本传中称:“俺答躏京师,咸宁侯仇鸾以勤王故有宠。帝命鸾为大将军,倚以办寇。鸾中情怯,畏寇甚。方请开互市市马,冀与俺答媾,幸无战斗,固恩宠。继盛以为雠耻未雪,遽议和示弱,大辱国,乃奏言十不可、五谬。”这段事所言乃是嘉靖三十年春,皇帝派遣侍郎史道前去开马市。此前的一年,俺答率兵攻打京师,大同总兵仇鸾率兵勤王,仇鸾的这个行为大受嘉靖皇帝的赞赏,于是将仇封为大将军,但仇鸾不敢再与俺答开战,此时俺答提出要明王朝向其纳贡,仇鸾借此机会,就提出开马市的建议,以此来缓和与俺答的关系。


《杨忠愍公集》清陇西平泉小墅木活字本


杨继盛听到此事后,就写了篇很长的《请罢马市疏》。杨在此疏中仔细分析了开马市的弊端,列了十条不可开的理由,其中第四条为:“天下豪杰闻胡虏杀戮人民之惨,奸掳妇女之辱,其愤慨不平之气皆欲与逆贼决一死战,虽深山穷俗之隐逸,亦愿出以复天下之仇。今马市一开,则举相谓曰:朝廷忘赤子之仇、厌兵甲之用矣,将焉用我哉!将见在林下者不肯出,在册籍者将谋去矣。异日欲复召号,谁肯兴起?此隳豪杰效用之志,四不可也。”杨继盛说,俺答对中原的人民烧杀掠夺,天下人恨透了他们,如今马市一开,这让老百姓觉得,朝廷已经忘记了对俺答的仇恨,这会让百姓们大感失望,而形成离心离德。


《明史》本传中称:“疏入,帝颇心动,下鸾及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严嵩、徐阶、吕本,兵部尚书赵锦,侍郎聂豹、张时彻议。鸾攘臂詈曰:‘竖子目不睹寇,宜其易之。’诸大臣遂言遣官已行,势难中止。帝尚犹豫,鸾复进密疏。乃下继盛诏狱,贬狄道典史。”皇帝看到了杨继盛的奏疏,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召集大臣们来考虑此事,但仇鸾仗着皇帝对他的袒护,居然在廷上大骂杨继盛,因为仇鸾气焰嚣张,同时大臣们也知道皇帝会听仇的建议,于是都不敢说话。仇鸾见此情形,而后又秘密给皇帝写了封信,信中是何内容无人可知,随后杨继盛就被关进了监狱,而后贬职外放。


《杨忠愍公全集》清善成堂藏板本


马市开办起来后,俺答并没有停止对明朝的进犯,这件事使仇鸾压力很大,而后,他背上长疮死掉了。嘉靖皇帝下诏停办了马市,到这时,他又想起来杨继盛当年的建议,于是又将他一路提职,在短短的一年内,连续几次提升。其实杨继盛升职背后的推手为严嵩。仇鸾没有得势的时候,他也想方设法去巴结严嵩,并且做了严嵩的干儿子,自从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仇鸾就再不把严嵩放在眼里,并且常与严嵩作对。而今仇鸾病死,严嵩马上让人上奏章揭发仇鸾生前所做恶事,于是嘉靖皇帝下令,将仇鸾戮尸。同时严嵩开始拉拢当年受到仇鸾打击的人,而杨继盛正是因为仇鸾密疏而被贬官,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杨继盛当年所言,这让严嵩感觉到杨将得到重用,于是趁热打铁,令杨继盛一年连升四次。


杨继盛撰《椒山遗嘱》


严嵩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借此机将杨继盛拉为自己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杨继盛任刑部员外郞不到一个月,就上疏弹劾自己。杨的这篇奏疏为《请诛贼臣疏》,该篇奏疏堪称杨继盛文章的代表作。他在该疏中列出了严嵩的十大罪状,而后解释了自己弹劾严嵩的理由:“臣前谏阻马市,谪官边方,往返一万五千余里,道途艰苦,妻子流离,宗族贱恶,家业零落。幸复今职,方才一月。臣虽至愚,非不知与时浮沉,可图报于他日,而履危冒险,攻难去之臣,徒言取祸,难成侥幸万一之功哉!顾皇上既以再生之恩赐臣,臣安忍不舍再生之身以报皇上!况臣狂直之性生于天而不可变,忠义之心痒于中而不可忍,每恨坏天下之事者,惟逆鸾与嵩。鸾已殛死,独嵩尚在。嵩之奸恶,又倍于鸾,将来为祸更甚。使舍此不言,再无可以报皇上者。臣如不言,又再有谁人敢言乎?伏望皇上听臣之言,察嵩之奸。群臣于嵩,畏威怀恩,固不必问也。”


远远望去


杨继盛在奏疏中称,仇鸾已死,但严嵩还活着,而严嵩的奸恶又远超仇鸾,所以他觉得自己要冒死来弹劾严嵩。那时,严嵩正受到嘉靖皇帝的宠爱,杨继盛在这里将严嵩骂得狗血喷头,把严说得一无是处,这就等于是在说皇帝有眼无珠,因此嘉靖帝看了这封奏疏后,下了这样的圣旨:“这厮因谪官怀怨,摭拾浮言,恣肆渎奏。本内引二王为词,是何主意?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于是杨继盛再次被关进了监狱。


一望无际


杨继盛入狱后,严嵩父子打点好狱卒,一定要将杨置于死地。在监狱内的情形,杨在自著年谱中写得颇为详细,其惨相真的让人目不忍睹,我引用其中一段如下:“两腿肿胀,冲心不能忍,又无药可用,又无刀针可刺。正无计间,司狱陕西泾阳刘时守送茶一盅,予饮之,心稍定。因茶想起人以瓦尖打寒事,遂将盅打碎,取瓦之尖而锐者,将竹箸破开,夹瓦尖在内,用线拴紧,以尖放疮上,用鼓锤打箸入肉五六分。为此者,狱吏山东黄县孙儒、犯人浮梁何成也。遂血出,两腿打有五六十孔,流血初喷丈余,后则顺腿流于地,一时约十数碗。自出血后,心稍清矣。”杨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活了下来,在监狱中一住就是三年。而后有人想办法要把杨继盛救出狱,严嵩的手下听到后,觉得这件事很危险,于是鼓动严嵩借机让皇帝批准将杨继盛斩首。杨继盛的妻子闻听此事后,写了封《请代夫死疏》,结果被严嵩阻止,未能送上,杨继盛被杀之后,杨妻也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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