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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词记】李清照:凄凄惨惨戚戚(上)

李清照是中国词史上最有名的女词人,她对词史的贡献,除了那些美妙的词作,更为重要的,是她提出了词这种文体“别为一家”的理论。在此之前,词在人们的概念中,不过是诗人茶余饭后的小道,虽然在她的那个时代,已经产生了专业词人,但并没有人把词跟诗作严格意义上的区分,而李清照却明确提出,词跟诗一样,是一种并驾齐驱的文体,她的这个理论大大提高了词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为此,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有着如下的评价:“如果说苏轼是从诗词同源的渊源论角度提高词体的地位,那么,李清照则是从词的本体论出发进一步确立了词体的独立的文学地位。”

 

就性别而言,李清照作为一名女性,自然受到了后世的特别留意,而她的出现,也有一种标志式的意义,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男性一统文坛的局面。即此可知,李清照的出现,对中国词史有着何等重要的价值。她为什么有如此高的成就,除了天生聪颖之外,当然也跟她的家庭出身有着很大的关联度。

 

岳飞的墓前跪着两个铁像,世人皆知,那是秦桧及其夫人王氏,王氏的姑姑是李清照的母亲,因此说,李清照跟那位千年来受人唾弃的秦桧也有着表姐弟的关系。当然在后世来说,这层关系并不光彩,可在当年情况却很不同,因为秦桧当过两任宰相,是显赫一时的人物,更何况王氏的父亲王珪也是元丰时期的宰相,因此秦、王两族的联姻在那个时代当然是珠联璧合,而李清照能够跟这样的豪门大户有着亲戚关系,当然她自身的门户也不低,她的父亲李格非在《宋史》中有本传,该传中称:“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

 

看来李格非年轻时就研究经学,而后成为了进士,在多处为官,并且李格非喜欢写文章,为此还受到了苏轼的夸赞。显然李格非在这方面的才能遗传给了女儿李清照。本传中还写道:“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且晋人能文者多矣,至刘伯论《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晋人之上,其诚著也。’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


李清照撰《马戏图谱》一卷,清光绪徐氏刻观自得斋丛书本,书牌


李清照撰《马戏图谱》一卷,清光绪徐氏刻观自得斋丛书本,卷首

 

李清照的父母都喜欢作文章,这种优良基因遗传给了女儿。李清照从小就喜欢填词,按照陈祖美在《李清照评传》中的说法,那首著名的《如梦令》是李清照16岁时所写: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词迅速在文士间传播开来,很多人都赞叹该词写得十分漂亮。宋陈郁在《藏一话腴》内篇卷下中说“李易安工造语,《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到了明代,蒋一葵在《尧山堂外记》中说:“李易安又有《如梦令》,云……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但也有人认为,这首《如梦令》是李清照嫁给赵明诚之后所作。持这种观点者有吴小如先生,他在《诗词札丛》中说:“不过这首词我从前没有读懂,总觉得前两句有矛盾。既然酒醉酣眠,怎么会听得那么仔细,知道两点稀疏而风势狂骤?如果风雨之声历历在耳,则显然入睡未沉,神智清醒,又岂能说‘浓睡不消残酒’?直到两年前,承老友卞僧慧先生见示,说他的一位同事(他们都是天津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认为此词的‘卷帘人’非为侍婢而实是作者自己的丈夫(现在几乎所有的注本都把‘卷帘人’释为侍婢)。这给我以极大启发。我这才恍然大悟。”

 

吴小如说,他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有人认为此词中的“卷帘人”不是平常所说的侍婢,其实是她的丈夫赵明诚。对于这种说法,吴小如作了仔细的比对,而后他认为这种说法没有问题。既然有了这样的认定,那么该词是李清照作于16岁的说法,显然就不能成立,因为她在18岁时才嫁给赵明诚。但是按照传统的说法,该词是作于李清照结婚前,因为就是这首词的广泛传播,才使得赵明诚知道有李清照这么个奇女子。

 

那时的赵明诚是一位太学生,他的父亲当时任吏部侍郎,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时任礼部员外郎,这种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按照历史传说,远比按部就班的门当户对要有意思得多。《琅嬛记》卷中引《外传》上载这样一段话:

 

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女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

 

某天赵明诚做了个白日梦,他梦见自己在读一本书,醒来后仅能回忆起其中的三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告诉他,这个梦预示着,他将能娶到一位会写词的女子,因为“言”加“司”合在一起就是个“词”字,而“安”字去掉宝盖就是“女”字,“芝芙”二字去掉草字头,就剩“之”和“夫”,故而这几个字合在一起就是:词女之夫。可能是因为这种暗示吧,于是赵明诚的父亲就把李清照变成了儿媳妇。

 

按说这样的联姻是何等的完美,可惜的是,李清照出嫁的第二年,也就是崇宁元年七月,李格非被列入了元祐党籍的第五名,而后被降职出京,于是李家处在了动荡之中。这样的处境当然会影响到李清照的心态,据说她所作的一首《行香子·七夕》就写于这个阶段: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李清照撰《潄玉词》清光绪十四年临桂王氏家塾刻本,书牌


李清照撰《潄玉词》清光绪十四年临桂王氏家塾刻本,卷首

 

这首词的后三句最受人们喜爱。况周颐在《漱玉词笺》中说:“《问蘧庐随笔》云,辛稼轩《三山作》‘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脱胎易安语也。”看来连大词人辛弃疾都会模仿这三句,即此可知,该词写得何等之好。

 

陈祖美编著的《李清照词新释辑评》一书认为她所作的《如梦令·尝记溪亭日暮》“此词亦当是她的处女之作。”该词的原文为: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对于这首词是不是李清照的处女作,未见有相关的定论,然而该词是否是李清照的作品,却有着争议。王学初在《李清照集校注》卷一中说:“此首别见杨金本《草堂诗余》前集卷上,误作苏轼词;《词林万选》卷四,误作无名氏词,注‘或作李易安。’”除此之外,《唐词记》和《历代诗余》等书则认为该词的作者是吕洞宾。这些的说法反差太大,让人不知所从。而真正被视为李清照早期词作而无异议的,当数《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种断定是从词中所表现出的口吻来作出的,一位少女在院子中玩着荡秋千,其兴奋的程度竟然湿透了衣衫,而此时家里来了客人,她立即藏了起来,竟然还跑掉了鞋,然后她又躲在门的后面偷着看,这显然是深闺之女的生活情景描写。

 

因为党争问题,李清照回到了家乡,而她的丈夫赵明诚还要留在京城接着读书,这样的被迫分离使回到家乡的李清照有着太多的思念,而她作的《一剪梅》正是表现了那个时段的心境: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但是,按照元伊世珍《琅嬛记》卷中引《外传》中的说法:“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这段话是说,两人结婚后不久,赵明诚要到他处去读书,李清照不忍分别,于是就在一块手绢上写了这首词,送给赵明诚。对于这个说法,陈祖美表示不认同,他认为赵明诚所读书的太学就在汴京,而他们结婚所住之处,也是在这里,如此说来,怎么会是远游。如果这确实是远游的话,那只能说,他们两人当时并不在京城,这倒是一种合理的推论。


《易安居士事辑》清光绪十四年临桂王氏家塾刻本

 

对于这首词,后世还有着争论,这个争论倒并不关涉当时的李清照在不在汴京的问题。清沈雄在《古今词话·词辨》卷上中说:“周永年曰:《一剪梅》唯易安作为善。刘后村换头亦用平字,于调末叶。若‘云中谁寄锦书来’,与‘此情无计可消除’,‘来’字、‘除’字,不必用韵,以俱出韵。但‘雁字回时月满楼’,‘楼’字上失一‘西’字。刘青田‘雁短人遥可奈何’,‘楼’上似不必增‘西’字。今南曲只以前段作引子,词家复就单调,另名‘剪半’。将法曲之被管弦者,渐不可究诘矣。”

 

沈雄在这里首先引用了周永年的赞语,周说《一剪梅》这个词牌,写得最好者就是李清照的这首,而后沈雄以刘克庄所讲到的“换头”法,来探讨“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究竟有没有那个“西”字。但清张宗认为应当没有这个“西”字,张在《词林纪事》卷十九中说:“此《一剪梅》,变体也。前段第五句原本无‘西’字,后人所增。旧谱谓脱云一字者,非。”他认为李清照的这首《一剪梅》应当是一种变体,所以不应当有“西”字。带有“西”字的版本应当是后人随手添加的。但不管怎么说,该词所写出的意境还是受到了广泛夸赞。比如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三中就给出了很高的评价:“易安《一剪梅》词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七字,便有吞梅嚼雪,不识人间烟火气象,其实寻常不经意语也。”

 

李清照所作的名篇中还有一首《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

 

关于这首词,同样有着一则有趣的掌故,而该掌故也同样出自《琅嬛记》卷中引《外传》:“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

 

《琅嬛记》上说李清照写出此词后,以书信的形式寄给了赵明诚,赵读后大为赞赏,感觉老婆比自己写得好,这让他大感不服气,决定要在词作上战胜其妻,于是他就闭门谢客,废寝忘食地写了三天三夜,竟然写出了五十首词。接下来他又把李清照所写的这首《醉花阴》抄了一遍,混杂在自己的词作中,然后拿着这些作品给好友陆德夫看,陆将这些语作细细翻看,然后告诉赵明诚说,这些词中仅有三句写得特好,明诚马上问是哪三句,没想到陆德夫念出的那三句,正是出自李清照所作的《醉花阴》。

 

该词的后三句受到了后世广泛的夸赞,比如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中说:“‘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到也。”看来胡仔认为这样的名句出自一位女人之手,真的令人难以服气。从这个口吻可知,恐怕胡仔也是替赵明诚抱不平。但是胡仔仅引用了这三句中的后两句,而明茅映认为这三句中的第一句才最为关键,他在《词的》卷二中说:“但知传诵结语,不知妙处全在‘莫道不销魂’。”

 

看来,如何解读一首词,真是各有各的看法,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样的名句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清周之琦在《晚香室语录》卷七中说:“愚按,《醉花阴》‘帘卷西风’,为易安传作,其实寻常语耳。”周认为李清照的这三个名句读来也很平常,言外之意,这样的词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与之看法相反者当然大有人在,比如清陈廷焯在《云韶集》卷十中称:“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典往往宗之。”陈廷焯的夸赞方式则是另一个极端,他认为李清照的这首《醉花阴》不仅仅是这三句好,而是全首词每一个字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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