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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痖弦

□本报记者王小萍

痖弦先生是温雅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早年他演过话剧《孙中山》,在台湾得过男演员奖。他主持《联合报》副刊20多年,与木心、三毛、张爱玲、席慕容、蒋勋等作家都有大量的通信。这些信已经被台湾图书馆收藏,进入了历史档案。他的温雅是许多人可以感受到的。

他的孤独与悲伤是许多人看不见的。他有一张南阳男人的脸,下巴宽阔,四方脸,大眼睛,黑眉毛,有着和善的笑。痖弦16岁就离开南阳了,但南阳的水土已经沉淀在他身体里了,流动在他的血管里,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但他娶了台湾妻子,生了两个女儿,他热切地给妻子讲自己的故乡与母亲,以致讲得有一天妻子张桥桥说:“你天天给我说母亲,说得我也开始想念她了。”他给两个女儿起小名叫小米与小豆。也是地道的故乡风物。一个大名叫景苹,一个叫景营,景是王家的辈分,苹是纪念他外婆家平乐村,营是纪念自己的村庄南阳杨庄营。

痖弦先生住在温哥华的三角洲市(Delta)。我和痖弦先生一见面就笑。因为用的“接头暗号”是南阳话。痖弦住在温哥华近20年了,但他保持着一口地道的南阳话。他问我知道南阳的王府山吗?我说知道。他就用南阳话说了顺口溜:“南阳有个王府山,扒扒扠扠挨住天;社旗有个春秋楼,半截还在天里头。”我说:“还有哩,邓州有个福胜塔,离天只有一丈八。”他呵呵笑起来。

痖弦曾说自己是南阳方言的活化石,他的南阳方言是最纯正的。痖弦离开家乡几十年,但很多的南阳方言他如数家珍,一点都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兵都想家呀,每年春节都会聚在一起,把祖宗的牌位祭拜完毕,一起吃年夜饭。说家乡话,好像在享用一次精神大餐。南阳话是我们思念故土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痖弦说。

痖弦家的院子缘山坡向上,大约有20个台阶可以走到门口。园子里种了杜鹃、枫树,还有一蓬竹子,台阶边是鹅卵石,好像有一条河从这院子里流过。屋子门前放着几块大石头,石头边有可爱的月季、萱草等。最可爱的是一个类似芝麻样子的紫花,自顾自地开着。白色的杜鹃花下放着一块淡青色的石板。上面有裂缝。痖弦问:“你知道她从哪来的?是从咱南阳运来的。不远万里啊!”

“我1992年回家,老家啥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山墙。我站在院子里,欲哭无泪。在这间屋子里,我出生长大,父母劳作歇息,现在啥也没有了。在老家我发现了这块青石板,这是母亲的槌布石。母亲会扎花儿,爱干净,衣服被单洗完之后,总要浆过,放在石板上槌。她槌,我就在她旁边玩。白天她总是忙,槌衣服总在黄昏或者晚上,槌着槌着,月亮就出来了。有人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不对,我说很对。捣衣不是洗衣,是槌衣呀。2010年回南阳,这块青石还在,现在乡村也不槌衣了,它成了无用的东西,孤零零地抛在那儿。我让亲戚给我寄了过来。放在院子里,好像母亲就跟过来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好像又听到了槌布的声音:嘭嘭嘭——”

“我已经给小米说过了,我百年后,一定把骨灰放在这块青石板上,陪我入土。”痖弦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树树灼灼开放的杜鹃,粉的和白的。青石就安静地卧在树下。

痖弦是独子,父亲是个读书人,他希望痖弦将来作文学的“亮角”。父亲那时在南阳管理汉画与图书,到了夏天,就拉着板车,车上都是书,到乡村让孩子们看。痖弦拿锣,到一个村庄就当当地敲锣,孩子们听到锣声都会跑出来看书。痖弦也捧本书坐在树阴下看。知了在头顶上不倦地唱着,风掠过树,沙沙地响着。一弯新月,在树梢游弋,少年的心在书里浮沉。

我和痖弦先生坐在屋子里聊天,他的大女儿小米和女婿一直在前边的院子里忙碌。痖弦说:“他们在种合欢树,南阳叫夜合树,是台湾作家吉羽送来的。小时候小学校的院子里有一棵,我梦见许多次。”

痖弦对自己村子里的小学印象特别深刻。院子里有一棵特别高大茂盛的合欢树,麦子黄时,合欢花就开了,满树撑开了毛茸茸的粉红小扇子,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引来满树的蝴蝶上下翻飞,让人每每看呆了。黄昏时,他看到合欢的细细羽毛一样的叶子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合起来,只留下满树的花,香得人要晕过去了。月亮出来了,香味更浓了,好像那香味是从月亮上流出来的。

父亲拉着他的手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这学校还是个祖师庙,庙里的僧人除了念经还会医术,一次父亲头上长了个火疖子,都要出脓了。但怕疼,偏偏不让挑破。爷爷拉着他到寺庙里看花。“娃子快看夜合花上都是蝴蝶在飞呀。”僧人拿着消毒的刀,噗的一声割破了火疖子,让脓流了出来。后来,痖弦想念父亲的时候,就经常想起这棵夜合树。1992年回去的时候,小学还在,合欢树不在了。但这棵合欢树一直活在痖弦的心里,想故乡,想父亲的时候,那些夜合花就开始香起来。

在温哥华,我去了痖弦家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他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那棵刚刚种下有十天的合欢树。

去温哥华之前,我带了老家人送来的芝麻叶,它们黑黑的,密封在塑料袋里,与花菇、木耳放在一起。在痖弦家,当我从竹篮里取出芝麻叶时,痖弦眼睛里放出明亮的光彩,类似见到久别重逢情人的目光。“这可是跑遍温哥华也买不到的。”他咕哝着,打开包装,深深地嗅了一嗅。

痖弦说,离乡这么多年,芝麻叶成为他与南阳乡村的一个秘密通道,它联结着故乡村头那夏天露珠与青草的气味。每次芝麻叶用水泡开之后,就像夏天的原野在眼前铺展开来,芝麻带花边的油油的叶子在风里摇晃,那一路向上的紫花吐露着甜蜜的气息。“我开心吃芝麻叶面条时,女儿总会不解地看着。生在台湾的她从小味蕾和胃没有受到芝麻叶的抚爱,互相陌生着。”

谈话间,痖弦总是成功地把我的话题拉回到故乡南阳。好像南阳孤独地装在他身体里,装得那样满,满得时刻都有溢出来的危险,我这个来自故乡的人打开了缺口,那些无处诉说、无法安放的乡思乡情都奔涌而出,任你怎样阻拦都不可能。临走,他送我,我说:“抽时间再回南阳,再回去啊。”他举着手停在那里,车走出了好远,我仍然看见他垂着手站在路边……

我又想起他说的:在游子眼中,雪不管落在哪里,都是故乡的雪……⸈꼈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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