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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朝明 |《孔子家语•弟子行》研究(一)

杏壇霞光·吴泽浩

在《孔子家语》中,关于孔子弟子的集中记载,除了《七十二弟子解》,还有《弟子行》一篇。前者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相仿佛,长期以来,由于对《孔子家语》成书问题的错误认识,人们研究孔门弟子遂多以《史记》为本,而对《家语》该篇少有问津;后者与《大戴礼记》的《卫将军文子》篇相同,只是个别文字上有小的差异。但《大戴礼记》与《史记》不同,人们对《史记》研究较多,而对于《大戴礼记》的价值则多存疑虑,再加上《孔子家语》“伪书”说的巨大影响,《弟子行》一篇便更加缺乏探讨,虽然偶有学者引用其中的材料,但远远谈不上真正认识该篇的价值。《弟子行》没能被充分研究和利用,是学术界对《家语》的认识所决定的。孔子弟子研究与孔子、早期儒学研究密不可分,在早期儒学研究有了重大进步的今天,有必要专门对《弟子行》进行探究,以更好地研究其成书问题及基本价值,了解其与《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的关系,从而也加深对《孔子家语》全书的认识。

(一)《弟子行》的可信性问题

在今本《孔子家语》中,《弟子行》列第十二篇。该篇记载了孔子弟子子贡与卫将军文子的对话,卫将军文子向子贡询问孔子弟子的情况,于是,子贡据其所知,对孔子几位主要弟子的形状加以介绍,子贡的评价涉及到九位孔子弟子,他们分别是颜回、冉雍、仲由、冉求、公西赤、曾参、颛孙师、卜商、澹台灭明、言偃、南宫括、高柴。因此,本篇以“弟子行”名篇。

《弟子行》中的子贡在一一评说这几位孔子弟子时,一般都是首先进行总体上的评价,然后再引述孔子的看法,使对孔子弟子的评价显得更加准确,更具有权威意义。认真分析《弟子行》的材料,我们认为该篇的记述是真是可信的,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透露出来:

第一,卫将军文子与孔门师徒素有往来

卫将军文子即公孙弥牟,又称南氏,是卫国的大臣。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周纪集解》引臣瓒曰:汲冢古文谓卫将军文子为子南弥牟,故《左传》称弥牟为南氏。《战国策·卫策》称南文子。《通志·氏族略》云:子南氏,卫灵公之子公子郢之后,盖郢字子南也。”文子属卫国公族,他身上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卫国的文化特点。鲁为周公封国,卫为周公之弟康叔封国,《左传》定公六年记曰:“大姒之子,唯周公、康叔为相睦也。”所以《论语·子路》又记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停留时间很长,两国文化上的相近就是一个重要原因。与卫国的这种文化传统有关,卫将军文子也注重礼仪,并与孔门师徒有一些来往。据《孔丛子·刑论》,孔子去卫国时,卫将军文子听说“鲁公父氏不能听狱”,曾就此问题向孔子请教,与孔子讨论;据《孔子家语·庙制》记,卫将军文子打算在家中立先君之庙,就通过孔子弟子子羔访于孔子,听取孔子的意见;《说苑》卷十一记曰:“卫将军文子问子贡曰:季文子三穷而三通,何也?”《韩非子·说林下》等记曰:“卫将军文子见曾子,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正身于奥。”《礼记》等书也有与卫将军文子有关的记载。

卫将军文子又称子之。《左传》哀公十二年杜预注曰:“子之,公孙弥牟。”杜氏《氏族谱》亦云:“子之,公孙弥牟文子。”所以,弥牟、子之是其人之名与字,文则其谥。梁履绳《左通补释》云:“弥牟官卫之将军。故《檀弓》称将军文子。”

卫将军文子的弟弟惠子曾为卫国司寇,好像他曾经受学于孔子。《四库全书》本的《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说:

言偃,鲁人,字子游……尝从孔子适卫。与将军之子兰相善,使之受学于夫子。

其它本的《孔子家语》不见子游与文子之弟相善并且子游使之受学于孔子的记载。这里说受学于孔子的是“将军之子兰”可能有误。《礼记·檀弓上》孔疏引《世本》曰:“灵公生昭子郢,郢生文子木及惠叔兰。”是则文子与惠叔为兄弟。因此,清人李锴所撰《尚史》卷八十五《孔子弟子传》则据而说到:

惠叔兰,卫将军文子弥牟之弟,为卫司冦。子游尝从孔子适卫,与子兰相善,使之受学于孔子。

据《礼记·檀弓上》记载:“司冦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文子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㳺,又辱为之服,敢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文子又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㳺,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敢辞。’子游曰:‘固以请。’文子退,扶适子南面而立,曰:‘子辱与弥牟之弟㳺,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虎也敢不复位?’子游趋而就客位。”卫将军文子弥牟之弟兰惠子,废嫡子虎而立庶子,所以子游变服以讥之。文子悟,于是扶嫡子虎正丧主之位。显然,那位受学于孔子的应该是卫将军文子的弟弟。

从以上的情况看,卫将军文子与孔子及其弟子有不少的往来,他们之间在一起讨论问题,品评人物是很正常的事情。子贡与卫将军文子平素就有交往,所以在《说苑》等书中还有卫将军文子向子贡请教问题的记载。在那时,孔子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博学之人,对于他带出来的弟子门生,社会上的人士自然会十分关注,卫将军文子与孔门师徒保持良好关系,且有不少交流,因此,他向子贡请教他同门师友的情况完全合乎情理。

在上述曾经提到的材料中,与卫将军文子有交往的孔子弟子,除了子贡,还有子羔、子游、曾子等,他们都在本篇子贡回答卫将军文子问的评论之中。在本篇中,卫将军文子对子贡说:“吾闻孔子之施教也……盖入室升堂者,七十有余人。孰为贤?” 子贡以“智莫难于知人”为由“对以不知”,文子说:“若夫知贤,莫不难。今吾子亲游焉,是以敢问。”子贡回答说:“夫子之门人,盖有三千就焉。赐有逮及焉,未逮及焉,故不得遍知以告也。” 文子又说:“吾子所及者,请闻其行!”从这里的记载看出,因为孔子弟子众多,有许多人子贡并没有同时学于孔子,他便谈不上对他们有充分的了解,因而也就不便于对他们作出评价。但是,从种种材料所透露的信息看,子贡所评论的同门,都是与他同时受学的人,子贡说:“凡此诸子,赐之所亲睹者也。”并非虚言。与卫将军文子有过交流的子羔、子游、曾子等人都在其中,也可旁证该篇记载的真实可信性。

第二,子贡对同门师友比较了解

在孔子的弟子中,子贡是十分重要和特殊的一位。孔子与颜回关系十分亲密,也对他赞赏有加。与颜回相比,子贡其实也受到孔子格外的器重。

《论语》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是研究孔子最为重要的文献,该书记载涉及到孔子众多的弟子,但是,据统计,与子贡相关的材料有35章,而与颜回相关的却只有20章;在该书中,子贡的名字出现57次,颜回的名字却只出现32次。《论语》记载的情况本身,可以看出子贡在孔门中的重要地位,也可以看出子贡与孔子的亲密程度。《论语·公冶长》有孔子询问子贡“女与回也孰愈”的记载,钱穆先生说:

观孔子与回孰愈之问,见二人在孔门之相伯仲。”[1]

子贡经常和孔子谈论一些深奥的学术问题,《论语》所记载的子贡的材料,大多是他与孔子的问答,多属请教、询问政治、社会以及学术方面的问题,如他曾“问政”、“问友”、“问为仁”、“问君子”,他也经常与孔子探讨早期儒学的核心礼、仁等问题,他的有些观点,如“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处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等都很有见地,以至于时人中有人认为“子贡贤于仲尼”[2],此说虽然遭到子贡的批评,但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子贡的学识。

从各种记载看,子贡善于观察,博闻多见,长于交流,所以也善于评人论事,人们遇有疑问,往往喜欢向他请教。例如,孔子“周游列国”乃为施展自己的政治理想,因此,每到一处,都往往迅速熟悉该国政事。对此,子禽不明白,还询问这是孔子“求”来的,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他的。子贡则认为:“夫子温、良、恭、谦、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3]子贡不否认是孔子“求之”,但指出孔子是靠他优良的品德和崇高的威望得到的,是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与别人获得的方法并不一样。

也有人感叹孔子的广博学识,不知道孔子何以如此。有人向子贡询问说:“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4]卫国公孙朝问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5]这是子贡回答人们关于孔子如何学习“文武之道”的问题。

子贡深得孔子喜爱,子贡也了解孔子的性情,同门中有人心存疑惑,而又不便请教老师时,往往找子贡出面。例如,孔子师徒到达卫国时,冉有想知道孔子会不会为卫出公做事,便去询问子贡。子贡答应,遂去询问孔子说:“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得仁,又何怨?”[6]子贡回来告诉冉有,孔子不会为卫出公做事。子贡的问话很策略,当时卫出公为和他的父亲争夺君位而在卫国引发了一场内乱,而伯夷、叔齐却是为谦让君位而双双出走,孔子尊伯夷、叔齐是古代的贤人,而且认为他们无怨无悔,当然不会赞成卫出公的行为,所以不会为他做事。

由于对孔子的思想的深刻理解,子贡对相关问题的把握都十分准确,恰到好处。如《荀子·子道》记:

子路问于孔子曰:“鲁大夫练而床,礼也?”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谓子贡曰:“吾以为夫子无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贡曰:“女何问哉?”子路曰:“由问:‘鲁大夫练而床,礼也?’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贡曰:“吾将为女问之。”子贡问曰:“练而床,礼也?”孔子曰:“非礼也。”子贡出,谓子路曰:“女谓夫子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无所不知。女问,非也。礼,居是邑,不非其大夫。”

从孔子晚年与孔子的亲密关系可以看出,子贡在孔门弟子中的地位也是得到广泛认可的。如在马王堆汉墓帛书《易传》的《要》篇中,有“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的记载,印证了史书孔子“晚而喜《易》”的传统说法,这里还有子贡就孔子学易问题向孔子询问的情况:“子贡曰:‘夫子他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之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筮之蘩。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后面是孔子回答子贡的提问,并和子贡探讨了相关的问题。可见,在孔子晚年,子贡仍时常回到老师的身边,并能和孔子讨论他以为高深的《易》学问题,孔子曾经感叹说:“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7]在颜回、子路、宰我等大弟子相继去世后,作为早期弟子,子贡能经常陪伴在老师的身边,据《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的记载,孔子的守门狗死了,他都也让子贡说明埋掉。孔子晚年,能有子贡与之经常相互探讨学术问题,对他来说应该是莫大的安慰。因此,他在去世前急切地想见子贡,一句“赐也,尔何来迟也”,包含了深深的师生之情,此时的孔子已经把子贡看作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对子贡的优点和成绩,孔子时不时地加以赞赏和鼓励。孔子发现子贡的才能,就经常加以赞赏,鼓励他努力继续发展。据《韩诗外传》记载,孔子与子路、子贡、颜渊游于戎山之上,孔子让他们各言其志。子贡的志向是:“得素衣缟冠,使于两国之间,不持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使两国相亲如兄弟。”孔子称赞他为“辨士”,并鼓励他说:“赐来,便便汝何使?愿得衣冠为子宰焉。”在致富的能力方面,孔子也曾把子贡与颜回作比,说:“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在为颜回叹息的同时,孔子对子贡的经商能力是赞赏的。对于子贡的杰出才能,孔子不仅了解,而且加以赞叹。孔子说:“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8]“赐之敏也贤于丘”[9]。孔子赞赏子贡,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都特别信任子贡。

在孔子周游列国归鲁后的数年中,子贡主要在鲁国。据《左传》哀公十一年,孔子回鲁国的那年,子贡已经在鲁国做事。孔子去世后,弟子守丧三年,接着,子贡又继续守丧三年。对此,《孟子·滕文公上》记载说:“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可以看出,子贡对老师怀有深深的哀思。

从子贡在孔门中的特殊地位,可以看出子贡的确最有资格对同门作出评价。子贡善于交往,注意观察,他对同门师友都有较为深刻、较为准确的了解;他常常与孔子在一起,与孔子交往、交流很多,他了解孔子的学说,也最了解孔子对弟子们的看法。所以,当卫将军文子向他询问同门师兄弟各自的优长时,他可以以自己的所知所见进行回答,逐一介绍了他对同门师兄弟的评价。他回去后向孔子汇报,还得到了孔子的称赞。

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即《论语·宪问》提到的“子贡方人”。对于子贡的这个特点,孔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喜好评论人的功过是非,是子贡的第一个“缺点”。《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与“子贡方人”指的应是同一问题。子贡拜孔子为师不久,邾子朝鲁时,子贡观礼。在朝见的过程中,鲁定公和邾隐公都出现了失礼的行为,根据这一点,子贡敏锐地意识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子贡还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不久,子贡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而孔子却批评他说:“赐不幸而言中,是使赐多言也。”[10]嫌子贡多说话了。《论语》中记载的子贡和孔子问答中也多次涉及到子贡问人,如《公冶长》:“孔文子何也谓之‘文’也”;《先进》:“师与商也孰贤”;《子路》:“今之从政者何如”;《宪问》:“管仲非仁者乎”。如此等等,说明子贡善于了解和观察问题,也更关心同门师友。孔子说:“自吾得赐也,远方之士日至。”[11]也表明他重视师门,与孔子其它弟子有较多的往来。本篇记载的卫将军文子向子贡了解孔子其它弟子的情况,也完全符合情理。

第三,竹书《中弓》提供的旁证

无论在《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中,还是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冉雍都是列于第四位,排在颜回、闵损、冉耕之后。在《孔子家语·弟子行》记载中,子贡所评论的孔子弟子共九人。他首先评价的是作为孔子大弟子的颜回,颜回之后接着就是冉雍,即仲弓,这是一个很值得引起注意的问题。

研究孔子、孔门弟子与中国儒学,不难发现孔子弟子中颜回、曾子、子贡、有若等人地位都非常重要。[12]颜回深得孔子喜爱,只是不幸早死;曾子为孔子裔孙子思之师,更下启思孟学派,影响后世深远;子贡与孔子师徒感情深厚,他也深得同门信任;有子在传习孔子思想学说方面曾经得到多数人认可,孔子去世后,当弟子们思慕恩师的时候,他们甚至推出有若,“欲以所事孔子事之”[13]。

颜回、曾子、子贡、有若等人在孔子弟子中的重要地位,世人都已经有所研究,也为人们所理解,惟有冉雍,长期没有引起学者们应有的注意。在研究早期儒学时,人们都知道荀子十分推重一位他称之为“子弓”的人,大家猜测,这应该是孔子的一位弟子,但他是否仲弓,或者他到底是何人,很久以来,由于材料的限制,人们看法并不一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在孔子的心目中地位很高,因为在《荀子》的《非十二子》中,荀子“非”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惟独将这位“子弓”与孔子并提,显然,荀子也十分推崇他的学说。

值得欣幸的是,《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三册中有《中弓》一篇,终于可以结束人们长期以来的争执。《中弓》篇共存简二十八支,计五百二十字。《中弓》篇多为残简,编连起来比较困难,学者们进行了不少努力,取得了较好成绩。篇中的“中弓”即孔子弟子“仲弓”,即冉雍,应该就是《荀子》所说的“子弓”。由于荀子对他格外敬重,认同仲弓思想,才以“子”相称,以示推尊。就像孟子的学术可以上溯到曾子那样,荀子的学术来源于仲弓。[14]

在孔子弟子中,仲弓被认为是有“德行”者。以前,传世文献缺乏,仲弓思想的特点并不明确,荀子何以认同仲弓难知其详。现在,上博竹书《中弓》篇问世,将《中弓》篇与《孔子家语》的《刑政》篇等结合起来考察,荀子与仲弓的学术联系很容易被察觉出来。

仲弓曾任季氏家宰。《论语·子路》篇曰:“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仲弓曾任季氏宰,也得到了上博竹书的证实。上博简《中弓》第一简中说:“季桓子使仲弓为宰。”关于所谓的“宰”,邢昺《疏》曰:“冉雍为季氏家宰,而问政于夫子也。”皇侃《疏》云:“仲弓将往费为季氏采邑之宰。”刘宝楠《论语正义》说:“宰者,大夫家臣及大夫邑长之通称。”《中弓》篇有仲弓“从于宰夫之后”的记载,还记有孔子教导仲弓要“老老慈幼,先有司,举贤才,赦过与罪”,都与《论语》的记载一致。

仲弓出身低贱,却有为政治世才能,并以有德行而著称。《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仲弓父,贱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孔子曾说“雍也可使南面”[15],即认为让他治理一个国家,也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的记载说:“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少孔子二十九岁。生于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

在与仲弓有关的记载中,最多的是关于“为政”方面的材料,不论《论语》还是上博竹书《中弓》,还有《孔子家语》的《刑政》篇,都是如此。就早期儒学的本质而言,其学说的核心在于“修己以安人”,儒家思考问题的中心在与为政治国平天下。如果认真研究,不难发现《论语》虽然是语录体的著作,但该书却有严密的内在逻辑[16],《论语》在首篇《学而》总论为学做人的问题之后,接着便是以谈论如何为政治国问题为中心的《为政》篇,其内涵的意义值得重视!

在《为政》篇中,前三章都是孔子的语录。其首章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谈的是实行德政;第二章:“《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实际是谈的温柔敦厚的“诗教”,是孔子德行教化主张的突出体现;第三章:“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谈论政、刑关系问题。以下各章,也都是围绕“为政”的问题展开,《论语》中有不少孔子弟子向孔子问政的记载,并且散见于各篇之中,这也说明为政治国问题在孔子学说中的重要位置。

《孔子家语》的《刑政》篇记述孔子与弟子仲弓之间的对话,谈论的是刑罚与政教问题,故以“刑政”名篇。孔子政治思想的特征是“德主刑辅”。孔子主张德政,但也不排斥刑罚,认为“为政以德”是政治的根本,刑罚是德政的必要补充。篇中记载说:

仲弓问于孔子曰:“雍闻至刑无所用政,至政无所用刑。至刑无所用政,桀纣之世是也;至政无所用刑,成、康之世是也。信乎?”孔子曰:“圣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参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礼齐之;其次以政焉导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变,导之弗从,伤义以败俗,于是乎用刑矣。”

这正是孔子为政主张的一贯立场。

上博竹书《中弓》篇的记载正是如此,《论语》中关于仲弓向孔子问政的片段材料,在竹书中则是一个系统的、比较完整的记录。从初步的编连看,该篇明显可区分为孔子弟子向孔子询问“为政”与“事君”的两大事类。简文“为政”的部分在记录仲弓向孔子汇报自己受季氏任命的事情之后,接着记录仲弓向孔子请教“为政”时应将什么事情放在首位。孔子的回答提出了三点内容:一是恭敬祭祀;二是尊老慈幼;三是先有司,举贤才。对于前两项内容,仲弓认为问题不大,只是对于第三项的具体内容,还不大理解,于是进而再行请教。《中弓》篇全篇都是围绕“问政”展开讨论的。

讨论至此,我们应该可以回头观察《孔子家语·弟子行》中子贡对仲弓的评价了。《弟子行》记子贡说:

在贫如客,使其臣如借,不迁怒,不深怨,不录旧罪,是冉雍之行也。孔子论其材曰:“有土之君子也,有众使也,有刑用也,然后称怒焉。”孔子告之以《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匹夫不怒,唯以亡其身。

这里说仲弓身处贫困,却能矜持庄重如同作客一样,役使臣子如同借用他们的力量一般,不迁怒于别人,不深深的抱怨别人,不记恨旧仇,这是冉雍的品行。正与他出于贫贱却德行出众,而且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尤其孔子评论他的能力和秉赋,认为他可以成为“有土之君子”,并说他有百姓可以役使,有刑法可以施用,与《中弓》篇等所提供的材料完全一致。

在上博竹书《中弓》篇的启示下,我们对荀子与仲弓思想关联进行考察,发现仲弓其实是从孔子到荀子过渡过程的重要环节。由于《中弓》篇的问世,使仲弓的思想特点、仲弓与荀子的联系更为清晰,可以使更加清楚地了解到荀子推重仲弓的原因。事实上,除了荀子每每以仲尼、子弓并称,视他们为儒者典范、儒学正统,汉代的不少材料都可以看到仲弓被人们格外重视的记载,如《说苑·修文》篇也将仲弓与孔子并举,其曰:

当孔子之时,上无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雍之所以得称南面者,问子桑伯子于孔子,孔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道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毋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通于化术,孔子明于王道,而无以加仲弓之言。

《汉书·古今人表》列举了大批儒家人物,孔子列一等,仲弓列二等,与颜渊、闵子骞、冉伯牛、子思、孟子、孙卿并列,其它儒家人物如子贡、子游、曾子、子夏等都被列为三等,这也透露出仲弓的特殊地位。《孔子家语·弟子行》与上博竹书《中弓》等新材料的完全契合,证明仲弓在孔子弟子中的地位确非一般,反过来也使《弟子行》的重要价值得以凸现。


[1] 《先秦诸子系年·孔子弟子通考》,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2] 《论语·子张》。

[3] 《论语·学而》。

[4] 《论语·子罕》。

[5] 《论语·子张》。

[6] 《论语·学而》。

[7] 《论语·先进》。

[8] 《论语·雍也》。

[9] 《说苑·杂言》。

[10] 《左传》定公十五年。

[11] 《孔丛子·论书》。

[12] 关于孔子弟子各自的学术特征及其在早期儒家学派形成中的作用,杨朝明曾有专门论述,见《孔门师徒与原始儒家学派的构成》,见杨朝明《出土文献与儒家学术研究》,台北:台湾古籍出版社,2007年。

[13] 《孟子·滕文公上》。

[14] 杨朝明:《从孔子弟子到孟、荀异途——由上博竹书〈中弓〉思考孔门学术分别》,《齐鲁学刊》2005年第3期;人大报刊复印数据《中国哲学》2005年第9期。

[15] 《论语·雍也》。

[16] 杨朝明:《新出竹书与〈论语〉成书问题再认识》,《中国哲学史》2003年第3期。《韩国哲学论集》第13辑,韩国哲学学会,2003年9月。


编辑:彭门创作室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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