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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詩詞譚·吳梅篇

吳瞿安曲學巨擘,詞亦蒼涼近遺山。其以曲學功力為詞,自然律細,而無雕琢之弊。其詞格大抵高華,時現湖海樓豪宕氣息,亦能收住。惟於平仄互協詞中,流轉曲味,然亦不可及。蓋時人多學夢窗詞,如美人嚴妝華服,確有麗色,而一言一行,端然不苟,視夢窗仙袂飄搖,一一飛動,固差之千里。瞿安則不然,平生所厭,殆周癸叔、廖鳳舒一類詞,其自作雖餘事,亦蕭散疏放,似醉如歌,別有律度,自謂“帶幽幷氣”,所言不虛,惜造境稍淺。又其按拍作曲悉為能事,日記、集中亦多載小紅低唱之實,吳世昌乃以“新詞琢就付雙鬟”譏之,是亦坐井觀天語也。

詞選:

水龍吟 昌平州謁明陵

玉京西去多山,山花紅到雲深處。疲驢緊跨,停鞭遥指,十三陵路。我亦亭林,麻鞋拜泣,黯然懷古。看祾恩門外,豐碑突兀,留宸翰、傷高句。清高宗哀明陵詩,刻長陵碑陰。

偏遇清明風雨。問春郊、棠棃誰主。薰天璫燄,沈淵詔獄,都歸黄土。大似前朝,靖康北狩,永嘉南渡。喜寢園無恙,漫勞義士,種冬青樹。

臨江仙

短衣羸馬邊塵緊,五年三渡桑乾。漫天晴雪撲雕鞍。旗亭呼酒,黄月大如盤。

苦對南雲思舊雨,杏花消息闌珊。新詞琢就付雙鬟。紫簫聲裏,看徧六朝山。

鷓鴣天 詠史(選一)

幕府山頭鼓不鳴。西風黄葉古臺城。中原寧有王侯種,上將虚徵子弟兵。

真鑄錯,孰寒盟。投鞭一夕大江平。仲謀生子猶豚犬,何況荆州劉景升。

綺寮怨 淮張舊基,新拓池囿。酣嬉士女,徹夜行歌。偶過瞻眺,余懷淒黯。爰倚此解,索仲清和。清真此詞下叠,暗韻至多,如“江陵”、“何曾”、“歌聲”三語,皆是協處。自來聲家多未知也

老眼看花如霧,古懷零亂生。算小劫、换了華鬘,聽嬌語、乍轉流鶯。吴宫齊雲舊跡,傷心處、戰血餘暗腥。又半天、畫角高寒,重來似、化鶴人姓丁。

徧地象簫鳳笙。傾城。翠袖秋庭。共拜雙星。異國飄萍。有憔悴、沈初明。依然太常歌吹,可夢影、記東京。歡場怕經。旗亭。待貰醉、招步兵。

徵招 南塘觀荷,次白石韻

澄湖一片紅妝影,沙棠載將佳士。散髮倚朝陽,喜無人來此。碧筩吾醉矣。對鄉國、不知秋思。萬葉吹涼,緑波如鏡,水行良是。

迤邐。采蓮歌,横塘路、江南盛時情味。近岸落霞飛,起蘋風一二。拍浮還共爾。幾耽誤、舊狂清志。展雙槳、月白前溪,問夜遊何計。

拜星月 詠螢,次清真韻

院落新晴,林塘初夜,小立屏山燭暗。一點清光,出芙蓉池館。畫廊外,記得、闌干十二人杳,咫尺花明星爛。水榭涼生,早熒熒相見。

乍開簾、笑撲秋娘面。纔飛去、又向紅樓畔。漫戀小扇輕羅,已臨風驚散。認綀囊、照徹清華館,三更後、伴著霜蟾嘆。儘悟到、宿草前身,憶隋宫目斷。

醉翁操 仲清、九珠叔過百嘉室夜話

開天。當年。淒然。總難言。尊前。招攜素雲來詞仙。白頭經慣無眠。拚放顛。醉對舊山川。覺九州渺如點煙。

灞陵夜望,重認長安。大河浪沸,還忍津橋聽鵑。君所悲兮江關。我所思兮蘭荃。悤悤今歲遷。高邱無嬋娟。鼓吹到愁邊。未知何處張舞筵。

雨霖鈴 秋夕蕉庭獨步

青鸞棲息。對閒庭宇,乍展三尺。簷牙徧繞濃蔭,相看處、鬚眉都碧。一枕紗幮,夢影傍金井遥夕。算送到、多少商聲,茂苑聽秋早頭白。

寒燈半點天如墨。更暗蛩、倚月階前泣。依然寶闌低亞,還忍問、美人南北。小扇招涼,重認淒風苦雨蹤跡。待碎翦、牆下愁根,細領嫦娥色。

八寶妝 甫里保聖寺羅漢象,舊傳楊惠之作。庚午九秋,拏舟參謁。又讀太倉奚中石士柱長歌,懽喜贊嘆,因成此解

蒼島耕煙,絳河飛錫,細數千年如羽。埏土流傳憑妙手,海底鯨鰲軒舉。青矑斜睇,雁奴持鉢呼龍,靈山今夜停花雨。中石詩云:“一僧呪鉢起龍珠。”又云:“更或青矑睇雁奴。”是十八尊形式各自不同。今止存六象。誰信露盤辭漢,銅仙還住。

因念舊跡毘沙,玉峯破寺,劫塵休話風絮。崑山慧聚寺,亦有楊塑毘沙門天王象,毁于宋淳熙中,見《中吴紀聞》。縱留下、梵天故事,問殘影、莊嚴誰護。日本大村西厓著《塑壁殘影》一書,專記此寺故實。算鄉國、無多紺宇。白蓮秋老汀洲路。對蜕影精藍,清池素月禪心古。

水龍吟 古微丈挽詞

暮年蕭瑟江關,舉頭惟見河山異。抗聲殿角,回楂嶺表,亂雲如戲。海嶠鶯花,吴門鮭菜,悤悤彈指。記聽楓舊館,隱囊揮麈,知珍重、林泉意。

還是悲歌無地。結漚盟、滄江鼎沸。東華待漏,中興作頌,紛紛槐蟻。忍淚看天,十年棲息,天還沈醉。算平生孤憤,秋詞半篋,付人間世。

洞仙歌 讀林鐵尊鵾翔《半櫻詞》

餐櫻罷後,早羣龍無首。萬感沈冥付歌酒。記黄衫走馬,紅燭呼盧,長揖去,重訪寄奴京口。

玉峰高處卧,商略琴尊,上客都為使君壽。倚枕睇中原,鼓角霜天,知銜淚看花能久。且共結、江南歲寒盟,指落日山川,曉風楊柳。

齊天樂 蔡雲笙晉鏞雁村填詞圖

曼陀花發天如醉,相逢劫餘無恙。雪苑鳴琴,蓉湖倚棹,消領宦中清況。承平夢想。早一卧滄洲,銅仙移掌。定記當時,莫愁單舸共雙槳。

蘭成辭賦最苦,暮年湖海徧,孤調誰賞。落葉添薪,牽蘿補屋,往事不須惆悵。銀簷乍上。待自琢新聲,小紅低唱。彈入蘆川,更聽花外響。

换巢鸞鳳 偕匪石過丁家水榭

花發雕闌。任閒中醉醒,夢裏雙單。捲簾飛社雨,岸幘念家山。櫻桃紅過大長干。上林苑都金銷粉殘。行吟想,恨好事、半生虚幻。

人散。容我懶。春去板橋,鶯燕何曾慣。敗壁當風,破樓支雨,偏又滄江天晚。塵世緐華劫灰多,伎堂煙月芳辰短。邀君來,共臨流、一鏡愁滿。

夢揚州 燕亡久矣,秋夜入夢,依依平生,次淮海韻記之

曉鐘收。報錦堂絃管初休。夢裏見他,一笛江城横秋。九華帳同攜手,認鬢痕、霜雪添稠。花長好,人長健,願君珍重無愁。

經歲關河浪遊。知燕子樓中,未展眉頭。望眼故山,有孤魂羈留。夜深忽現驚鴻影,念舊情、沈海重鉤。崔護老,夭桃賦恨,猶滯皇州。

醉太平 和清夢韻

青娥翠娥。長歌短歌。尊前一翦秋波。歎飄零奈何。

春過夏過。風多雨多。年來歡事消磨。又無端遇他。

江城梅花引 丙子春禊

月泉吟事噤秋蟬。廢詩箋。罷琴絃。卻喜今朝,重費買花錢。人海風波君莫問,結佳伴,對芳辰、盡少年。

少年。少年。忽華顛。魯仲連。王仲宣。恨也恨也,恨不得、投筆安邊。忍淚憑高,草長蝶癡天。安得春江都化酒,容我輩,拍浮歌、枕藉眠。

八聲甘州 戊午季秋客京師,步屯田韻

涴征衫嫩雨蘸新寒,飄零客悲秋。甚華年選夢,滄波煮淚,偏說登樓。多事傷高賦遠,去住兩休休。殘笛廻風起,銀漢斜流。

莫說苕華人老,早謝堂燕散,芳意全收。笑驚霜倦羽,頭白尚淹留。傍西風、關河搖落,賸故宮、眉月伴扁舟。屏山外、數歸鴻渺,獨自凝愁。

清平樂 又題所南蘭卷,次玉田韻

騷魂呼起。招得靈均鬼。千古傷心留一紙。認取南朝天水。

北風吹散緐華。高邱但有殘花。花是託根無地。人還浪跡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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