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没有女的?
■残雪:可能是历史的原因吧,伍尔夫我也曾很喜欢过,她差那么一点点吧。你提到张爱玲,我不想多谈。
○木叶:在《残雪文学观》这本书里,你指名道姓地批评当代作家,王蒙、王安忆、余华、格非等有没有人通过什么方式跟你沟通?
■残雪: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假如你诚恳的话就应该去考虑人家的意见嘛,不能因为人家提得尖锐你就……我本来也没想过要他们说话,写这些东西主要是对读者负责,自己有一点义务感和责任感。作为内行,要把一些真相告诉读者,管人家听不听呢。因为唱赞歌已经这么多年了,完全没有不同的意见。
报上格非有一点回应,等于没有回应,就是说要经受得起历史考验。
○木叶:这时候你是否很失落?
■残雪:没有,这我早就料到了。我以前提出自己的意见也是一点都没有反应。我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了。
○木叶:我喜欢贾平凹,还想知道你对大江健三郎推崇的莫言怎么看?
■残雪:贾平凹80年代的我看过一些,有好的有差的,后来的没怎么看,《废都》看了一下,感觉还是士大夫习气吧,没有追求的文学,批判性也是很有限的,没有什么宗教感。
莫言一些中短篇好。他也有问题,跟大家一样的问题,向西方学得不够,就回归传统了。
○木叶:发表了这么多评论,会不会言多必失?
■残雪:几乎没有失的情况,从自己的一贯性出发嘛。我的写作都是冲动,有感而发。我54岁了,没有一个作家观念的整体性像我这么强。(有很强的残雪风格了?)那还用说,那还用说,哈哈。我现在的创作正处于最高峰的时候,国外也这么看,美国出版的我的作品很多都是近作。我现在还在成长。
“要把那种零度的东西重新揭示出来”
○木叶:你的短篇像《陨石山》,我非常喜欢,但读长篇《突围表演》就缺乏快感。
■残雪:可能跟气质有关。那也是一个阶段性的标志作品。
这个作品排斥读者,读者耐不了那个烦,还很可能以一种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实际上那些人物全是内部的……我希望有天才的读者出现。
○木叶:问题是能有多少天才的读者?
■残雪:我做了很多工作。我对西方经典的阐释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读者掌握了文学生成的规律,会好一些。我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更多人接受的。我的小说肯定不是给大众看的,但是小众也不是都能进来的。像吴亮也主要喜欢我的中短篇,我也看重他的感觉。我还没写完的长篇《边疆》应该是最成熟的,也可能最难看懂。
○木叶:近年先锋作家的转变可能也有让人容易接受的考虑。
■残雪:一方面,有经济效益,另一方面是主要是上不去了。西方的的东西对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说确实难学,难学就只能回归了,像格非就去搞历史感悟了。太可笑了,文学就是文学,搞什么历史感悟。(但他的出发点可能跟你说的并不一样?)不是什么文学,误入歧途。
○木叶:有的干脆不写了,譬如阿城,我很欣赏他。有没有可能既先锋又能和传统……
■残雪:阿城那个东西不可能发展的,今天单靠传统你怎么能发展呢?已经历史证明了呀。抱残守缺,不可能发展,需要一种文化来反观它。没有他的土壤了,他的理念今天行不通了。
○木叶:也有人批评说,残雪的语言不是够美。
■残雪:那还是指遣词造句吧,我追求的语言跟他们是完全相反的。我根本不管遣词造句,我关心语言的层次,语言的层次就是精神的层次,这在国际上都是最新的。一定要找到一个混沌的暗示性的东西,向语言的原始性靠近。因为世俗语言就是一个重复的东西,大家都在用嘛,已经走到它初衷的反面了。遣词造句再老练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了,有时反而令人生厌,比如阿城的《遍地风流》。(要把)那种零度的东西重新揭示出来。(外国人)就是说我的语言美,批评我的那些人所说的美还是现实主义的那种浅层次的美,很表面的。也有很多中国读者说我的语言美,这个方面我比较高明吧,因为第一次自觉地将现代性带到了中国语言里面。
○木叶:一种断言是,文学史上有了博尔赫斯就不会有马原,那么残雪的不可替代性在哪里?
■残雪:相对于卡夫卡,我是另一个极端。对自己很清醒,文化的底蕴不同,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优势,几千年的老谋深算熬出来的。压抑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潜意识库,我们中国文化是一个巨大的潜意识库,一旦拿了西方工具来开拓,用不完,这就是我们对西方经典作家的优势。但是你不用西方的工具去开拓,它就是一个零,一个无。
○木叶:为什么非要用西方的工具?
■残雪:本来就是西方的。我说的真正作为人的文学是从西方来的,从五四开始,从鲁迅才有了自我矛盾、自我批判的东西。这种东西《红楼梦》里也没有,这部小说虽好,其世界观却是颓废的,虚无主义的。只有中国文化才虚无。
我的作品每个都不虚无,每个人都是顽强的,抵抗的。
○木叶:要这么说,卡夫卡也虚无吧?
■残雪:不虚无,K到最后一刻还要表演一下的,作者他自己把自己都判死刑了,还在挣扎。他才不是虚无的,尤其是《城堡》,有着非常积极的生活态度。《等待戈多》的作者贝克特,也是非常热爱生命的。
但是,西方人要看《红楼梦》。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一直强调这部小说不是不好,而是不够好,我们处在中国这个文化之内,只有批判了才能前进。
卡夫卡没用希伯来语写作,而是用自己独有的冗长拗口的、逻辑性极强的小说语言将德语发展到一个新高度。博尔赫斯更是说,我的传统就是整个西方。
○木叶:看似反传统,你骨子里可能很爱传统。
■残雪:日本朋友近藤直子就说嘛,往往是那些不跟自己的传统妥协的人、批判传统的那些人,才可能是真正爱传统的。表面上说传统好的那些人,无所谓爱和恨,是稀里糊涂的。
○木叶:我还要先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写城市?
■残雪:写得少,不过也写,但是小城市,如《边疆》,写的是边疆小城。我潜意识里就是一个边缘人,既不能脱离人群,又对人群厌恶。我不写外部,只关心人的内心和精神的规律。那种把文学分成农村和城市题材的(做法),很可笑。
○木叶:对当下或时尚也很少关注,多年这么写下来,是否觉得自己离生活远了?至少你的作品总感觉离当下人的生活远。
■残雪:我的作品没有时间性,不是写外部的时间,而是写时间本身。
我是离生活最近的人。那些说我离生活远的人,是因为他们对有精神的生活特别陌生吧。这是我们民族最可悲的特点。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