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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张轩湖《词法例释》(五):词的四声(下)

编者按:

《词法例释》又称《焚琴稿》(癸卯版),是张轩湖撰写的倚声写作教程,分为《词的基础知识》、《词的谋篇布局》、《词的写作手法》、《词的四声》(上、下)、《词的习气》、《词的正体与变体》、《令词写作》、《长调写作》(上、下),共十章内容。本期发布的是第五章  词的四声(下)。

自宋乐佚失以来,各家著述纷繁,一书之成稿,既不能拾人牙慧,也不能妄作论断,故校对论述过程极为艰难。就纸面的写作规律而言,还鲜见有倚声规律的系统著述,或是前人不屑,或是水平不足。《词法例释》的成稿,对倚声者应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后续章节将在搜韵公众号陆续发布,欢迎各位诗友持续关注。

第五章  词的四声(下)

每一个词牌,都有特定的秉性气味,并不随着填词人的不同而发生本质性的改变。所谓词从创调之初,潜在的味道就决定了。这种独有的体制格调,谓之体气。

按谱填词会有一种现象,即虽经字斟句酌,但填出来的词读来乏味可陈。究其原因,就是没有把握住这个词调的体气。而词调的体气,最与声调息息相关。

一、词调的选韵

吴霜厓曾言,词之有韵,所以谐节奏,调起毕也。古人韵书颇多,不一一赘述,唯清人戈载总结前人著述作《词林正韵》,虽有个别牴牾之处,但已被填词者奉为令典。统观二十二部,平声独压,上去通压,而入声独立部目。又韵有开口闭口之分,故平上去能同部作叶声。

不同韵部表现声情不同,上去声连用作韵则声情郁勃,上去与平声连用则兼有和婉,又微生拗怒;入声作韵则激烈慷慨,拗怒之气欲重。

至于平声,明人王骥德《曲律》说:“各韵为声,亦各不同。如'东钟’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韵之最美听者。'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真文’之缓,'车遮’之用杂入声,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至'侵寻’'监咸’'廉纤’,开之则非其字,闭之则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近人总结平韵三十部,亦见一说:一东宽洪,二冬稳重,三江爽朗,四支缜密,五微蕴藉,六鱼幽咽,七虞细贴,八齐整洁,九佳舒展,十灰潇洒,十一真严肃,十二文含蓄,十三元清新,十四寒挺拔,十五删隽妙,一先雅秀,二萧飘逸,三肴灵俏,四豪超脱,五歌端庄,六麻豪放,七阳宏亮,八庚清厉,九青深远,十蒸清淡,十一尤回旋,十二侵沉静,十三覃萧瑟,十四盐谦恬,十五咸通变。而唐人司空图作《二十四诗品》,大类声情,可做一考。

故词选韵不同,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其声情面貌便大有改观。如《六州歌头》一调,古人所作不少,本就慷慨激昂,故贺方回用第一部,词调声貌便觉洪亮,如黄钟大吕: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张于湖用第十一部,声调则清刚劲拔: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后村用第四部写客赠牡丹,声调重浊低沉,无论内容和发音都已显得与词调体气有差:

维摩病起,兀坐等枯株。清晨里,谁来问,是文殊。遣名姝。夺尽群花色,浴才出,酲初解,千万态,娇无力,困相扶。绝代佳人,不入金张室,却访吾庐。对茶铛禅榻,笑杀此翁臞。珠髻金壶。    始消渠。忆承平日,繁华事,修成谱,写成图。奇绝甚,欧公记,蔡公书。古来无。一自京华隔,问姚魏、竟何如。多应是,彩云散,劫灰馀。野鹿衔将花去,休回首、河洛丘墟。漫伤春吊古,梦绕汉唐都。歌罢欷歔。

无咎用第三部,情调上更是萎靡低沉的多,已经离这一词牌体气很远了: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沙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薄拂胭脂。绣户曾窥,恨依依。    昔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

又见今人吴金水用第八部咏壶口瀑布,声情震响,振聋发聩,对此调声容体会至切,可谓得矣:

茫茫九曲,唯此一咆哮。喷沫处,堪登眺,任潇潇。湿行袍。伫想崑仑雪,融西海,迂朔漠,穿胡塞,回秦隘,势迢遥。浩浩汤汤,汇得群涯水,争赴龙槽。看砰訇冥府,灵鬼竞奔逃。地轴漂揺。思滔滔。    算商周后,分秦晋,鏖楚汉,拒天骄。英雄气,王霸略,有谁超。禹功劳。矻矻凭疏凿,安平陆,置潜蛟。九州列,生民足,雨风调。岂意时移世换,防川急,筑坝岧峣。使河神兴叹,望断大洋潮。鲸远鹏高。

故沈括《梦溪笔谈》讲:“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所以哀乐与声,尚相谐会。今人则不复知有声矣!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故语虽切而不能感动人情,由声与意不相谐故也。”

二、词调的本色

南宋俞文豹《吹剑录》中记载了一个故事:“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雨霖铃》一调,《碧鸡漫志》卷五引《明皇杂录》及《杨妃外传》云:“帝幸蜀,初入斜谷,霖雨弥日,栈道中闻铃声。帝方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寄恨。时梨园弟子惟张野狐一人,善筚篥,因吹之,遂传于世。”《碧鸡漫志》又称:“今双调《雨淋铃慢》,颇极哀怨,真本曲遗声。”柳词商声肃杀,缠绵哀怨,正合《雨霖铃》此调的体气。

《念奴娇》一调,元微之《连昌宫词》自注:“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每岁楼下酺宴,累日之后,万众喧隘,严安之、韦黄裳辈辟易不能禁,众乐为之罢奏。玄宗遣高力士大呼于楼上曰:'欲遣念奴唱歌,邠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听否?’未尝不悄然奉诏。” 又王灼《碧鸡漫志》卷五引《开元天宝遗事》:“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 宋曲转入“高宫大石调”。此调风流,音节高亢,而英雄豪杰之士多喜用之,亦其音节有然也。苏词慷慨激烈,而《赤壁怀古》的内容正适合用此调抒发。如将两者内容互换,便丢掉了词牌本身应有的秉性气质,实则舍本逐末,造成了不伦不类的效果。

扬州慢(中吕宫)

南宋·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是白石自度曲,小序里有具体介绍。从遗留词谱见今人唱词,总体是和婉的。又见字里行间用韵,隔一两句一协,声调并不急促。平韵使用中皆见两平声阴阳搭配,参差错落,语气便极为舒缓。

注意“须惊”两字,从音韵学来看,韵尾是一个阴声韵与一个阳声韵,看韵头则是一个合口一个齐齿,都是有参差的。这里便有一个古人怎么对待平声字阴阳的问题。古人对阴阳的辨别可能并不如我们现在区分的样子,而是极有可能根据发音的参差来作区别,那么他们在填词度曲的时候,只要把握住发音方法的不同来和谐平声就可以了,如用清浊分类平声,也是方法之一。

到了现代普通话入派三声,又北京话清入字的归派是不规律的,又浊声母是全浊还是次浊也影响到变化规律。从古音描述到今音的变化相对容易清楚一些,王力《汉语史稿》中表述为:“平声——分化为阴阳两类”“上声——全浊上声转化为去声”“去声——调类不变”“入声——全浊入声转化为阳平,次浊入声转化为去声。清音入声转化无规则。入声全部消失”。而清音入声转化无规则,更多在阴平阳平里都有分派,至于其中更细微的区别还很多,这已经形成了一门学问,就不多说了。所以审视前人填词作品,对词调里的阴阳问题,也只是用现代的标准作一个大致区别而已,至于古音到底怎么发音则又是一个极难的问题了。何况词已经蜕化成一门纯文学的艺术,故平声字的阴阳问题不再作细致的推敲。

此调的舒缓还表现在句法和句式上。除了“自胡马”处拗折了一下外,并不见其他拗怒处,词意也是娓娓道来的感觉。

此调谱作中吕宫,何谓中吕?《史记·律书》言:中吕者,言万物尽旅而西行也。中吕本为变徵声,声容上故有缠绵凄抑的哀音,而白石词意亦然。至于《黍离》感慨,因词内容而发,而《黍离》本作哀音,而亡身、亡家、亡国,皆哀事也,于体气无伤,故不可拘泥古人评论只作亡国故也。

寿楼春·寻春服感念

南宋·史达祖

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听雨挑灯,敧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飞花去,良宵长。有丝阑旧曲,金谱新腔。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身是客,愁为乡。算玉箫犹逢韦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苹藻香。

梅溪这首自度曲,宋人只见一例。梅溪自题为“寻春服感念”,殆是悼亡之作。而寿楼两字可能是个专用地名,很有迷惑性。梅溪自度此曲并未标注宫调,我们只能从文字声调安排上去一窥端倪。

此调平声居多,而五拗句皆因平声连用所致。平声过多,声腔便过于舒缓,如作中吕宫、南吕宫等调,便愈发低沉压抑,盖中吕为变徵音,声调悲凉,南吕为羽声,羽调凄清冰冷,正得哀乐体气。但清人朱孝臧有一首《题陈仁先南湖寿母图》,就是谬以千里了。

国香

南宋·张炎

沈梅娇,杭妓也,忽于京都见之。把酒相劳苦,犹能歌周清真《意难忘》《台城路》二曲,因嘱余记其事。词成,以罗帕书之。

莺柳烟堤。记未吟青子,曾比红儿。娴娇弄春微透,鬟翠双垂。不道留仙不住,便无梦、吹到南枝。相看两流落,掩面凝羞,怕说当时。    凄凉歌楚调,袅馀音不放,一朵云飞。丁香枝上,几度款语深期。拜了花梢淡月,最难忘、弄影牵衣。无端动人处,过了黄昏,犹道休归。

《国香慢》即《国香》,这个词牌最早见于曹公显的两首寿词。曹勋是北宋末年人,诗词比较平庸,而寿词又不是词牌本意,应是真正的创调词佚失了。玉田词有两首,一写美人,二写兰花;草窗有一首题画写水仙,标注为夷则商。夷则音介于徵羽间,而商声凄清悲凉,故此调应为幽怨凄清之音。由此推断,如《国香》本为寿词,那么到了草窗手里便应转调翻唱了。但鉴于曹公显三流词人身份,《国香》是否本为寿词还有待考证。

上例为玉田的美人词,用韵基本都是隔一两句一协,符合“奇偶相生”的规律,读来音节就很谐婉。中有五处拗句对声调进行调节,使语气舒缓中又显得顿挫,赋以表达的中心思想,便显得愈发缠绵幽怨。

这首词的小序也很出名,大意是宋亡后清真唱调失传,词人于1290 年和友沈尧道应召为元政府写金字《藏经》,在元大都偶然听到杭州歌妓沈梅娇唱清真词,也就是《意难忘》和《齐天乐》,大为感慨。从这个小序可以知道,宋词唱调到了元初已几近消亡,同时也反衬玉田对词调把握的精深。

玉田赋《国香》后还以罗帕书之以赠,曾记到“中吴车氏,号秀卿,乐部中之翘楚者,歌美成曲得其音旨。余每听,辄爱叹不能已,因赋此以赠。余谓有善歌而无善听,虽抑扬高下,声字相宣,倾耳者指不多屈。曾不若春蚓秋蛩,争声响于月篱烟砌间,绝无仅有。余深感于斯,为之赏音,岂亦善听者耶。”可见清真词之难唱,也侧面反映了词谱之于唱谱的不同。而毛幵《樵隐笔录》云:“以周词(指《兰陵王》)凡三换头,至末段声尤激烈,惟教坊老笛师能倚之以节歌者。”写出了唱清真词技巧之高妙。也可见清真一脉虽广,所创之调虽多,然和者寡矣,终为词家阳春白雪。

破阵子

南唐· 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阙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苍黄辞庙日,教坊独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在唐时属于教坊曲。陈旸《乐书》记载:“唐《破阵乐》属龟兹部,秦王(李世民)所制,舞用二千人,皆画衣甲,执旗旆。外藩镇春衣犒军设乐,亦舞此曲,兼马军引入场,尤壮观也。”即《秦王破阵乐》为唐开国时所创大型武舞曲。后人截取舞曲中一段作词牌,即《破阵子》。所以这个词牌是武舞军乐的一小段, 想见声容激壮。

作为婉约鼻祖之一的李后主,当然懂这个道理。所以这首词一改婉约之风,虽然充满了亡国之恨,但是气势具备,便得词牌体气。而龙忍寒校对词谱时直接把辛词“醉里挑灯看剑”作为例词也是有道理的。但《钦定词谱》却用大晏词作例词,而晏同叔这五首《破阵子》中,最著名一首是:

破阵子·春景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晏同叔是宋初词坛的领袖人物,内容却并不得此调体气。但如果抹掉词牌名字,我们读来也并不违和,这该怎么解释呢?想来也只有被转调了。毕竟一流的词人有移宫换羽的本事。这类情况在词调变化过程中时有发生,如《满江红》,最初作《满江荭》,本为商调,声色凄凉悲怆,盖为满江荭草映照江面所致。而后来的《满江红》,随着词意的变化音色竟作仙吕宫了。

我们现在常用的词调,创调大多数自五七言而来,随着韵脚疏密与语句的长短变化,兼之字音轻重的规律,来表达不同的思想感情。如此便形成了千姿百态的词体,也有了不同的体气。

第四章提到“句平则迫,句拗则缓;句短则迫,句长则缓;韵密则迫,韵疏则缓”。所以连续用韵则促迫,隔句用韵则舒缓,隔句越多越从容。用韵在疏密间把握得当,词的节奏便也跌宕起伏。而平声韵含蓄和婉,仄声韵呈现拗怒姿态,上去声吞吐郁勃,入声则声容贲发。这也是我们选择词调表达思想感情的一个重要依据。

如《乌夜啼》《河满子》《一剪梅》《少年游》《眼儿媚》《好女儿》《新荷叶》《金盏倒垂莲》等平调字数奇偶错落,韵位间隔也是较为均匀,读来是比较和婉的,而《促拍满路花》,便是急曲子,但字面却看不出来。

如《醉太平》《忆王孙》《画堂春》《浣溪沙》《阮郎归》《风入松》《唐多令》《采桑子》《落梅风》《三字令》《浪淘沙令》《山花子》《金人捧露盘》《南乡子》等,这些平调或语句短促,或韵位紧密,在不同思想牵引下,更适合表达缠绵悱恻的感情。

也很多词调在声韵组织上疏密相间,如《朝中措》上片紧下片疏;《鹧鸪天》《诉衷情》《眼儿媚》《江城梅花引》《江城子》《风入松》《柳梢青》等是每片前紧后疏;《武陵春》《破阵子》等是前疏后紧,《行香子》则是因为句度长短造成的前疏后紧;而《喝火令》《小重山》《临江仙》等则是中间紧两头疏,《法驾导引》《忆江南》等则是两头紧中间疏,这都是随着词调节奏而调动情绪所致。又《沁园春》《木兰花慢》《八声甘州》《水调歌头》《望海潮》《春从天上来》等调用韵疏阔,读来往往音容响亮,适宜于抒情状物。而《满庭芳》《高阳台》《汉宫春》《声声慢》《凤凰台上忆吹箫》《庆春宫》《风流子》《八六子》等调,声韵组织更趋和缓,又奇偶句参差错落,适宜表达往复缠绵、柔和婉转的情绪,很适合做凄楚声调。

仄调更多区别于上去声与入声。但很多词调前人填写过多,惟不同处还是在于情绪表达的需要而作出选择。

如《苏幕遮》《三姝媚》《永遇乐》《南浦》《烛影摇红》《荔枝香》《洞仙歌》《法曲献仙音》《祝英台近》《水龙吟》《倦寻芳》《解语花》《绛都春》《东风第一枝》等,惯用上去声,奇偶相间中微生拗怒气,又在紧要处间以拗句,幽咽中又或间以洒脱、磊落、徘徊、低沉等各种情绪,用以表达不同情感。

再如《调笑令》《如梦令》《蝶恋花》《惜分飞》《杏花天》《凤衔杯》《桃源忆故人》《渔家傲》《青玉案》《明月逐人来》《隔浦莲近拍》《千秋岁引》等,这些词调或字句短促,或音韵繁密,或兼而有之以成繁音促节,故声情紧张迫促,愈发拗怒,而又杂以和婉的小隔句,如写愁绪幽咽之事,则读来更显调苦情急。这些调子如用入声,则过于激烈,不得体气。

再如《好事近》《忆少年》《满江红》《念奴娇》《雨霖铃》《夺锦标》《石州慢》等,这些调子适合入声,抒发胸臆时或凄怨,或豪阔,或激壮,皆取自词调本身赋予的思想感情。

再如《谒金门》《钗头凤》《淡黄柳》《忆秦娥》《霓裳中序第一》等,也须用入声,比之上去声急韵则更加紧迫,如情苦则凄厉,如逆折则激越,更适宜抒发急促情绪。

其他如《章台柳》《御街行》《霜天晓角》《千秋岁》等前紧后疏;《点绛唇》《胡捣练》《惜黄花慢》等前疏后紧;《留春令》《夜半乐》等上片疏下片紧;《雨中花令》《剑器近》等则是上片紧下片疏;《金蕉叶》则中间疏前后紧;而《踏莎行》《天香》《无愁可解》《摸鱼儿》等则中间紧前后疏,读来更为哽咽顿挫,幽怨低徊。

平仄声韵交替转换的调子,仄调在前平调在后的,如《河传》《虞美人》《清平乐》《蕃女怨》《更漏子》《西溪子》《昭君怨》《醉公子》《感恩多》《女冠子》《菩萨蛮》《减字木兰花》《偷声木兰花》《恋情深》《甘露歌》《梦仙郎》《楼上曲》《梅花引》《玉堂春》等;平调在前仄调在后的,如《思越人》《清江曲》《河渎神》等;平仄韵间杂,如《定风波》《古调笑》《荷叶杯》《定西番》《相见欢》《风光好》《上行杯》《添声杨柳枝》《酒泉子》《中兴乐》《纱窗恨》《柳含烟》《醉垂鞭》《巫山一段云》《喜迁莺》《最高楼》《忆馀杭》《离别难》《芳草渡》等。至于声容上,则更要看韵脚的疏密来辨别缓急。缓急不同,情调释放上便别有不同。

还有一类叶韵格,如《西江月》《渡江云》《曲玉管》《哨遍》《水仙子》《天净沙》《庆宣和》《寿阳曲》《平湖乐》《少年心》《折桂令》《高平探芳新》《戚氏》《六州歌头》《采绿吟》《大圣乐》《换巢鸾凤》等,叶韵处多为加强声情氛围所致。

至于清真以后所创词调多为慢调,这一类格律词的特点,多打破近体诗对词调造成的影响,故意违背近体诗发声规律,造成句调的拗峭顿挫。此处就不一一展开罗列了。

总之,我们在填词的时候,一是认真把握一下创调词;二是兼顾宋名家词;三是在填写的时候,至少要阅读宋名家词一二十首,充分感觉内在气息再动笔。如果宋人只有一例或者几例,就要特别注意其内在的声调规律了。

三、词调的个性

格律词的音韵之美,在于文字上抑扬顿挫的音节,很好地表达了感情变化。音调感知上,沈括概括为“哀乐与声,尚相谐会”;文字表达上,龙忍寒总结为“奇偶相生、轻重相权”。

声调铺排上,起句(第二字)平则和婉。如连续平起的调子又平收,便显得低沉萎靡,这是因为相互缀连的五七言律句间音节相同,故意违反音节和谐的规律,故声调压抑,如:

阮郎归

南唐·李煜

吹水日衔山,春长是闲。落狼藉酒阑珊,笙醉梦间。    春睡觉,晚妆残,无整翠鬟。留光景惜朱颜,黄独倚阑。

连续仄起(第二字)的调子平收,则声节响沉,原因是这些近体律句用不断振起的音节引领所致,所以词调也越读越响,如: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南宋·辛弃疾

望神州。满风光北固楼。千兴亡多少事,悠悠。不长江滚滚流。    万兜鍪。坐东南战未休。天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当如孙仲谋。

收尾连续作平声的调子,声调又辅之趋向舒缓低沉,如:

一剪梅

南宋·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其他如《高阳台》《寿楼春》《一剪梅》《醉翁操》《忆旧游》《过秦楼》等莫不如是。

收尾连续作仄声的调子,多见去上声协之。如为压抑处,则为上去声;如作振起故,则用去上声。而清真调多如此,第四章有详细论述,不再举例。

很多清真以前的词调,虽然切合五七言规律,却在声调间各自独存个性,深藏于词谱之下,非细查考究不可。如:

忆少年·别历下

北宋·晁补之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    罨画园林溪绀碧,算重来、尽成陈迹。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

《忆少年》上下片倒数第二句的五言,均作拗句为平平去平仄,而第三字必为去声,振起故也。

好事近·与黄鲁直于当涂花园石洞听杨姝弹

北宋·李之仪

相见两无言,愁恨又还千叠。别有恼人深处,在懵腾双睫。    七弦虽妙不须弹,惟愿醉香颊。只恐近来情绪,似风前秋叶。

《好事近》必用入声韵方得此调激越不平气。又下片第二句必作拗句为中仄仄平入,方见声貌。

菩萨蛮

唐·李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菩萨蛮》歇拍必为仄平平仄平,拗句作缱绻故,而结拍必为平平平仄平,盖为情调低沉故。

淡黄柳

南宋·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苍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白石自度曲《淡黄柳》,短短小令,四处拗句。上片虽是五句三仄韵,但五句皆用入声,便得体气。

齐天乐·正宫秋思

北宋·周邦彦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衾,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齐天乐 

宋·吴文英

新烟初试花如梦,疑收楚峰残雨。茂苑人归,秦楼燕宿,同惜天涯为旅。游情最苦。早柔绿迷津,乱莎荒圃。数树梨花,晚风吹堕半汀鹭。    流红江上去远,翠尊曾共醉,云外别墅。澹月秋千,幽香巷陌,愁结伤春深处。听歌看舞。驻不得当时,柳蛮樱素。睡起恹恹,箫谁院宇

《齐天乐》清真创调,上下片两四字韵,“云窗静掩”中“静掩”二字必用去上,下片处同是。盖这两处处于上下片腰间,最为关键。又过片“荆江留滞最久”,后两个字亦作去上。结拍“但愁斜照敛”则为仄平平去上。盖词在宋人笔下是“依声撰词,曲终而词就”。这个与清代以后按谱撰词就天差地别了。梦窗词亦是如此。

扫花游 

北宋·周邦彦

晓阴翳日,正雾霭烟横,远迷平楚。暗黄万缕。听鸣禽按曲,小腰欲舞。细绕回堤,驻马河桥避雨。信流去。问一叶怨题,今在何处。    春事能几许。任占地持杯,扫花寻路。泪珠溅俎。叹将愁度日,病伤幽素。恨入金徽,见说文君更苦。黯凝伫。掩重关、遍城钟鼓。

扫花游 ·用清真韵

南宋·周密

柳花飏白,又火冷饧香,岁时荆楚。海棠似语。惜芳情燕掠,锦屏红舞。怕里流芳,暗水啼烟细雨。带愁去。叹寂寞东园,空想游处。    幽梦曾暗许。奈草色迷云,送春无路。翠丸荐俎。掩清尊谩忆,舞蛮歌素。怨碧飘香,料得啼鹃更苦。正愁伫。暗春阴、倦箫残鼓。

《扫花游》清真创调,如《齐天乐》姊妹篇。而调上自有讲究,如首句“晓阴翳日”处宜四声兼备,二韵和九韵两个四字句承上启下作腰,后两字必为去上。而三韵、四韵、七韵、十一韵,如结尾为仄仄,宜用去上协之。过片后两字作去上,“几”字应为四寘韵之去声。草窗词亦是如此。

忆旧游

北宋·周邦彦

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坠叶惊离思,寒螀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花摇。暗竹敲凉,疏萤照晓,两地魂销。    迢迢。问音信,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满眼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忆旧游

南宋·张炎

余离群索居,与赵元父一别四载。癸巳春,于古杭见之,形容憔悴,故态顿消。以余之况味,又有甚于元父者,抑重余之惜,因赋此调,且寄元父,当为余愀然而悲也。

江潭树老,杜曲门荒,同赋飘零。乍见翻疑梦,萧萧乱发,都是愁根。秉烛故人归后,花月锁春深。草带堪题,争如片叶,能寄殷勤。    重寻。已无处,记得依稀,柳下芳邻。伫立香风外,孤愁凄惋,羞燕惭莺。俯仰十年前事,醉后醒还惊。晓日千峰,涓涓露湿花气生。

《忆旧游》清真创调,六处领字承上启下,最宜去声作重拍,使声情激起,音节响亮有力。句脚除结句外,连用平声,声调便显得愈发舒缓低沉,与领字去声高亮相辅,组成整词的音乐美。结句则必为拗句,即平平仄仄平仄平,而第四字又必为入声。玉田词亦如此。

绕佛阁·大石旅情

北宋·周邦彦

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    倦客最萧索,醉倚斜桥穿柳线。还似汴堤,虹梁横水面。看浪飐春灯,舟下如箭。此行重见。叹故友难逢,羁思空乱。两眉愁、向谁舒展。

《绕佛阁》清真创调,共二十句便有十拗句,而领字皆作去声,而在中平仄仄的句式中,都作中平去上,如《齐天乐》《扫花游》诸调,是为振起语调之故。而上三下四句式作结拍时,四字句首字最易作去声。而尾句作为一调收束处,声容余韵皆在于此,歌唱时便尤其紧要,于音调上才会有精致安排。如《宴清都》的“归时认否”中“认否”处必作去上,尤其是“认”处作去声,亦是声情振起之故。非清真调如此,稼轩《永遇乐》结句“尚能饭否”,梅溪的《三姝媚》结句“归来暗写”皆是如此。而《水龙吟》结句本为上一下三句式,则首字宜用去声振起全篇腔调。

又如之上所举例,梅溪《寿楼春》词,《蕙风词话》云:“前段'因风飞絮,照花斜阳’,后段'湘云人散,楚兰魂伤’,风、飞,花、斜,云、人,兰、魂,并用双声叠韵字,是声律极细处。”

而贺方回《六州歌头》词,除“闲呼鹰嗾犬”与下句构成双五言句外,其他的三、五字句皆为叶韵,极壮声容之美。《钦谱》别作一格,盖后人填此调多不重叶韵之故。

后面章节讲解写作方法时还有单独举例,不再赘述。

四、词的用韵标准

古人倚声用韵的依据是什么呢?

古人倚声,实际都压方言韵。虽然古代民间不同时期出现了不少韵书,如《词林正韵》,但也并不被清人所普遍接受并遵循。

古代韵书的普遍认同,更多是统治阶级取士的需要。而我们如今奉为令典的《词林正韵》,也没有跑出私人韵书的范畴。所以,即使对格律尤为看重的朱孝臧等后四家晚清作品,也不能用《词林正韵》去校对。词这个文体是作为娱情歌唱而产生的。方言不同,便造成了用韵的差异,更不用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方言还在不断发生变化了。这就不难理解,即使作为倚声大家的周美成、姜白石、张玉田等人,时代和地域很近,也会造成用韵的些微差异。

今人尊奉《词林正韵》,更多是为层出不穷的诗词比赛选取一个用韵标准,这也无形之中奠定了《词林正韵》在今人填词中的地位,于是造成了今人填词必言《词林正韵》的现象。

虽然如此,学习填词中,选取一个普遍认同的标准,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在同一个标准下,更利于初学者切磋交流。当然,精通填词的人,一定要去使用方言韵也无不可,关键还是写出好的作品来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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