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煮酒君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晓岚的名著,一共二十四卷。由《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滦阳续录》，最后加上纪晓岚早逝儿子纪汝佶的六篇遗作所组成，四十多万字。这部书当时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并风行于世。
鲁迅先生曾经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道：“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
从上面可以看出，鲁迅对《阅微草堂笔记》的评价是很高的。孙犁也曾经说过，这是一部“成就很高的笔记小说，它的写法及其作用，不同于《聊斋志异》。直到目前，它仍然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其他同类作品不能超越的位置。”
《阅微草堂笔记》文笔犀利，言简意赅，相较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少了些许婉转曲折。它参六朝笔记体例,在说鬼道狐之间，极力劝人向善，虽然有的地方太重于说教,不过，抛开这些，很多篇章却别有一番味道。另外纪晓岚久居官场，所见所闻芜杂广博，又因为遭朝廷贬谪新疆，眼界开阔，他的写实，很有说服力。这其中有一篇讲述“菜人”的故事，看的教人震撼深思。
故事讲的是明末清初时期，当时朝廷腐败，兵匪四起，河南山东一带连年战争，人民生活本来困苦不堪，可是祸不单行，此时当地又遇到蝗灾。肆虐过后，人们无以为食,人祸天灾逼的百姓纷纷将妻子儿女卖到菜市苟且活命，为了区别与牛猪的不同称为“菜人”。
一天，有一位商人腹中饥饿，恰巧走进一家饭馆吃饭,店家出来招呼，向商人道歉：“店里的肉正好吃尽,稍待片刻马上就来”。时隔不久，商人见店家牵了两位女子到后橱大声交代厨子：“快快卸一条胳膊,客人已经久等了。”商人觉得奇怪，便尾随而入,只见一个女子绑缚在砧案,臂膀已经被卸去，旁边另一女子受此惊吓,脸无人色,双股战战伏地哀求。
商人看到如此惨况急忙阻止，遂后用银两买下跪求的女子，又见卸去胳膊的女子不停向他示意，要求减少疼痛，以求速死，商人只好抽刀将其刺死，了结了她的痛苦。最后，商人带着这个差点被吃掉的女子回家，纳她做了自己的小妾。
过了一年，这个女子替他生了男孩，这个孩子胳膊上有一道天生的红线，原来是死去的女子转世投胎做了他儿子，那红线就是当时被厨子刀砍的轮回痕迹。依照命里安排，商人本来应该无后，不过，经他这一行善，因果报应，有了传宗接代的后人。
虽然纪晓岚结尾的安排充满迷信色彩，教化说理，但是整篇读来，看的还是叫人惊悚不已。
中国历史，朝代一旦更迭，刀兵必然四起。一座城，有时候转瞬便毁于一旦、当年繁华的长安、开封，人口多达百万，刹那间成为废墟。而居于城内的普通小人物，在人祸天灾时，命运可想而知。“人相食”算不上不得了的大事，官修的二十四史随便翻开，历朝历代几乎都有。只是，就像纪晓岚所写这种公开发售,却也并不多见，可以想象当时民间百姓生活的艰辛与惨烈。
在草根树皮观音土无法充填饥饿的肚皮时，吃人便成了唯一选择。只不过，源于封建等级，男人天生的尊贵很容易逃脱,而女人却没有这样的先天优势,要么变成交易的工具，要么成为进食的首选。这样的非人世界，地狱一般的活法，简直不忍卒读。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也有一段关于吃人的文字,同样写的惨烈无比，比起纪晓岚的“菜人”更多了一层悲凉和绝望！
当时，关中大旱，连续出现“人相食”的故事，一个刚过门的媳妇恰好遇到当下大灾。一天，听到自己的公婆和丈夫悄声说话,停步偷听,原来是公婆劝慰儿子:现在正值荒年,如果一家饿死，倒不如先将你媳妇杀掉充饥，等到荒年一过,母亲再给你续娶一门如何？”媳妇听后大吃一惊,慌忙逃窜回娘家,与家人备说详情，母亲劝解了一番，她躺下休息。睡梦中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仔细一听原来是父亲与哥哥在窗下低声密谈，哥哥对父亲说道:“妹妹与其被外人吃掉,倒不如我们自家先吃”。听完这话这个饥肠辘辘的年轻媳妇当场便疯癫了。
文章至此没有后话,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最后到底是否被家人吃掉，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侥幸未被吃掉，对她来说苟活的意义还有多大呢。
秦朝暴政，刘邦推翻建立汉朝，《汉书·食货志》却有这样一段记载：“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意思是，汉朝建立之后,沿用了秦朝时的弊病却没有改革，导致各诸侯国一并崛起,人民失去可耕之田，可事之业,结果发生大饥荒，可是全国只有区区五千石粮食,人们无法填饱肚皮，只好互相残杀啃食,这样死的人竟然超过了一半！
所以，《史记》写道汉朝建立初期的状况：“天下既定，民亡盖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天下已经安定，可是，举全国之力竟然找不到四匹一样颜色的马拉皇帝的车，将相大臣只能用牛车代步。短短几句话，可以从中看到当时的民生凋敝到何种地步了。
“人相食”历史毕竟离我们远去,现代人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女性亲朋变成“菜人”展览于市场，等待屠夫厨子的切割，这是我们的幸运！
古人云：“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当一个国家快要灭亡之时,那时的暴政也会达到极致。天下黎民百姓便成了这暴政绝好的祭品。
如果把纪晓岚的“菜人”看作是特定时间的偶然,那么从浩浩的历史长河来看，它就变成一种必然。只是这王朝的灭亡，所付代价极其高昂，暴君死去原无所谓，可是陪葬暴君的却是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
不过历史上也有一些残暴的君主，将吃人当成儿戏，例如《北齐书》记载着残暴的高洋，《宋史》中酷虐的王继勋，以及上世纪七十年代自封中非皇帝的博卡萨。但那属于非人异类，并不算作“人相食”中的无以为食悲惨苦难的普通饥民。他们属于暴政的榜样，放在史书中，留待后世人们对他们的唾弃。（文/煮酒君）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