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词的发展过程

        词，又称曲子词，诗余，长短句等。词在两宋阶段进入辉煌时期，然而词的奠基却在唐五代。唐五代词坛虽然佳作大家少于两宋和清代词坛，但唐五代词仍有其不可忽略的特点和成就。

        词首先是在民间孕育的。当时原产于西域的胡乐，与汉族宫廷原有的清商乐以及民间乐曲融合成了新的音乐。这些音乐的奏和歌唱者皆为文化素质不高的下层乐工、歌妓。民间创作的这些曲子词语言清新，风格质朴，但难以产生深远的影响。从隋唐到盛唐，词体主要在民间流行，上层社会偶有染指。

        文人开始从事词体创作，主要出现在中唐。韦应物，王建，白居易和刘禹锡等都是作曲的好手。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便是家喻户晓的名篇。但此时词未从诗体中剥离，当时不少曲子词都可看作绝句的变体，专门从事词体创作的作者尚未出现。

        第一位从事词体创作的大家便是温庭筠。温飞卿多写女性的容色服饰心态，辞藻华丽，引领词走上了一条富贵脂粉的道路。比如他的《梦江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温借景烘托怨妇的离愁别恨：这种恨如风掠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像花儿摇落枝头缤纷缭乱，似悠悠白云在空中摇曳的飘忽迷离。情景交融的意境使得整首词低回婉转，深美闳约。温飞卿常在其此中标举精美的物象“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这与中国诗歌物芳志洁的传统相合。温词中“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往往让人联想到杜荀鹤的《春宫怨》“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杜荀鹤借女子美貌不被欣赏来表达自己仕途不顺，才能无法施展的感慨。所以我们往往能联想到温庭筠是否是借一位自珍自爱的额女子形象来托喻自己高洁的品质呢？虽然作者用心未必然，但他注重客观显现的手法暗合与楚骚比兴寄托的传统，大大丰富了词的象征意蕴。

        韦庄是与温庭筠齐名的词人，韦庄与温飞卿不同。温飞卿词是客观的，从不作主管直接的叙述，韦庄词则相反，比如他的《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有时间，有地点，有情事，写得这样主观，他就给词带来了其他变化：原先是词用作酒宴歌席间传唱的，是不具个性的艳歌，只需找些漂亮的字眼填上供漂亮的歌妓唱就好了，里面有没有你的感情没关系，有没有你的寄托也没关系。但词到了韦庄手里变成了带有鲜明个性，主观的抒情诗，词开始变成一种文学体裁了。比如他的《菩萨蛮》：“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这首词是他晚年在西蜀怀念中原的一位女子所写，以埋怨对方身隔万里，不知自己思念之情来加深愁恨。同时斜晖也有两层含意，一是指黄昏，黄昏最易触动人们的相思怀念。二是象喻的意思，斜晖代表着一个王朝的败亡消逝。韦庄这首《菩萨蛮》开头写“洛阳城里春光好”，回忆洛阳忘事，而根据唐哀帝将皇位禅让给朱温，唐王朝从此灰飞烟灭就是发生在洛阳来看，韦庄词确实是存在托喻的。温庭筠和韦庄是开创花间词风最重要的两位词人。在词的意象上，温密而韦疏；在意旨上，温隐而韦显。花间词风的形成即标志着婉约正宗的确立。

        但温词没有感发，只从美丽的辞藻中给你联想；韦庄词有感发，但往往局限于具体事件。真正将词写出幽微深隐的感发情意，写出人内心中最细微的感受的词人是南唐宰相——冯延巳。你看他在《鹊踏枝》中写道“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古诗云：“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梅是一种高洁的花，这种花凋零的时候是“犹自多情”，梅花已经凋谢而不甘心零落，就在飞下来的时候还是这样多情，这正是冯延巳的性格表现。他在另外一首《鹊踏枝》中说即使“日日花前常病酒”也要“不辞镜里朱颜瘦”，即使身体消损，即使到零落之时也不肯放弃。“学雪随风转”是写梅花在零落飞下的瞬间也要显示出美丽的姿态，要学那雪花轻盈地在空中回旋起舞。冯正中有一首《蝶恋花》是抒写每年春天看见新绿而引起闲愁，结尾“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描绘出主人公风中伫立，月下迟归的孤独飘逸的形象，能于惆怅的情绪中见出清疏高雅的意境，颇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意味。这已经是典型的士大夫词了。

        

        李煜是和冯延巳同样有高水平的词人，但论词坛地位，李煜却在冯延巳之上。因为李煜历经亡国之痛，在天时地利人和与自身经历的塑造下，造就了李煜晚期词中以抒发人生感慨，丧国之恨为主的特色。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立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写春将尽，五更天气，听到帘外潺潺雨声，因不耐晨寒而回想梦里贪欢的情景，道出往事如梦的感慨。每当凭栏就会望远，想起“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故土已经沦入他人之手。南唐那样快就灭亡了，三千里地山河要恢复谈何容易，所以“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梦中与现实，昔日与今日的差别，有如天上比人间。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概括在岁月流逝无可挽回，天上人间无可改变的含浑意向中。他在《虞美人》中写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每年的花开每年的满月都送走了人一年又一年美好的生命。回首往事，无常的人生对比着岁岁春花开，年年秋月满的永恒。王国维夸赞李煜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意思是说李煜用如此不加雕琢，不加修饰语言道出了全人类共有的悲哀。

 

        我上面所讲的这些词，表现了词之形式从酒宴歌席的中艳曲变为文人士大夫抒情写意的一种文学体裁的演进过程。如果简单概括温，韦，冯，李四位词人的词风特点便是：

  温庭筠词“浓丽香艳，给人联想”

韦庄词“清丽忧伤，主观抒情”

冯延巳词“盘旋执着，感情境界”

李煜词“开阔博大，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