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时光流转。我对平日的生活，熟悉的环境，很少静坐思量。每临近岁末，回过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那些看似平平常常的生活，却时时牵动我的情思，这仿佛相似的岁月中泛起的微弱波澜，正在改变着我的人生。
20多年前，我们兄弟同室而寝，同桌而餐，日夜不离。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兄妹四人相继长大，或读大学，或走向社会，各居一方，相距千里。小妹波和幼弟明随父母迁居长春；我和大弟达仍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大雁煤矿工作。我结婚成家不久，身边唯一的弟弟达在1985年考上大学，这年秋天，弟弟背起行李，带上书本，一步跨入了黄河岸边的一座城市，开始了大学的读书生涯。
思念是伴着分离产生的，然而分离就是走向成熟和追求理想的开始。兄弟情随着生活的起伏跌宕，随着自身的不断历练，雨露般滋润着我们各自的心田。写到这里，我不能不追思多年前的往事，那时我们全家在草原的煤矿小镇生活，记得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夜，少年的我和童年的弟弟达就如何解释“河套人”一词的理解各持己见，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身为工程师的父亲，见小兄弟俩都很认真，都坚持自己的“真理”，就笑呵呵地冲我们招招手，把我们小哥俩叫到他身边，指着墙上中国地图的一条弯曲的几字型的河流说：“你们看，这条大河就是人们常说的黄河，她是咱们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摇篮，河套人这个历史名词，就是由黄河而得名的，应该说生活在这条大河两岸的中国人，都是黄河的子孙，都是黄河的儿女……”父亲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富磁力，他还为我们兴趣盎然地讲解了黄河演进的历史，猿人在这里产生的背景环境，还有黄河美丽动人的传说。
父亲娓娓动听的声音，像铜钟声那么深沉、浑厚，我们兄妹四人围在他身边，瞪着充满渴求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为我们上的这堂既是历史，又是地理的“黄河课”。父亲的话，把我们的心带到了遥远的黄土高原，把我们带到了浪花飞溅的黄河岸上，我们的眼前似乎正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我们好像看到了小哥四个手拉着手呼喊着，奔跑在高高的河岸上……
“爸爸，我们怎样才能见到黄河呢？”已经10岁的大弟达，眼里闪烁着向往与遐思的光，轻轻地问父亲。
父亲没正面回答儿子的问题，却语调平和地说：“现在，你们首要任务的是读书，学知识必须态度踏实，要用真才实学充实自己，将来你们应有回报社会的能力，至于其他的，属于你们机会一定很多……”
当时，父亲这句充满期待的话，好像给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心中充足了“电”，我们有了蓄势待发、追求向上的精神力量。于是，我们兄妹开始在读书学习上，暗暗下功夫，加足马力往前赶，悄无声息埋头努力，兄弟间相鼓励，比着学，竞赛着。这个时期，我们各个都像登山健儿一样，渴望成功，渴望早日攀上顶峰。
斗转星移，辽阔的大草原黄又绿，绿又黄，在我们不知不觉的忙碌中，十几载便过去了，尽管生活中经历了许多事情，我们都无暇顾及，更很少留心和关注，然而父亲那句激励我们的话，却令我们不懈地努力着，不断地追求着，不停地着奋斗着。
1986年我大学毕业一年的时候，大弟达也在黄河岸边的大学读大二了。这时我们的大家庭已化一为三：城里父母的家，草原煤矿我的家，黄河岸边读大学的弟弟的临时的家。这个现实中的“布局”，让我和父母和弟弟彼此间的思念，越来越强烈起来，我们兄弟远离父母、各自身在他乡，这时我们真正体会到了感情在生活中不可获缺的力量，我们常常思念那些阖家团聚的岁月，当然，心中还常常萦绕当年父亲为我们讲述黄河的那件事。当年我虽然还没有见到曾引发我们不断进取追求的黄河，但我的心中还是有了一个值得珍视的慰藉，因为大弟达就在内蒙古高原的黄河身边。
记得大弟达入学的那年，在秋阳灿烂，原野披金的一天，我收到了他升入大学后的第一封来信，他写到：“哥哥，我看到黄河了，我真想一辈子在她的身边啊……”大弟达是学理工科的，平常写信简洁粗放，草草几个大字，极少牵动我的情感。而这天，他的这封短短的来信，寥寥数语，却让我心潮起伏，翻腾不已，这是因为他写到的黄河，让我浮想联翩，让我有了超越亲情的沟通和共鸣，我似乎看到了弟弟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一颗有了大爱的学子之心……我思考、沉吟着，不知怎样给弟弟写回信，几个小时过去了，最后我只写了一句话：“请你代我多看几眼黄河吧……”
这年元旦前夕，我收到了一张大弟达寄自黄河岸边的贺年片。当我仔细端详上面题写的“视黄河一角，祝新年快乐！——达弟”几个端端正正的字时，我的眼睛湿润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拨动了我的心弦。我忙把贺年片翻过来看，一幅动人心魄的彩色画面映在我的眼前，这是梦中的黄河：她那翻滚的河水，似从遥远蔚蓝的天际喷泻而来，像起伏茫茫的雪原，像绵绵不绝的白云，像减不断扯不完的银纱……河面上，一只插着红旗的扁舟，正在浪潮的推涌下奋力向前飞去……好一幅“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观画面！
身在辽阔草原的我，看着这张极为平常的贺年片，周身热血涌动着，脑海里不时地浮现着当年大弟达上大学前和我惜别的那一幕，他指着墙上中国地图对我说：“哥哥，让黄河作我们的背景，拍张纪念照吧。”当时，我对大弟达的这个提议并没多想。如今这张照片已镶在我影集里多日了，现在我知道了这深藏着我们兄弟向往之情的照片，要告诉未来的很多，这其中凝结着我们一代人的思考。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递增，我们兄弟间的感情也伴随时代的变化而超脱了个人情感的范畴。我知道，眼前的这张贺年片，融入一代年轻人的深情。我知道，在黄河岸边忙碌学习的大弟达，仍想着我这个没见过黄河的哥哥，并且深知我的希望，就是早日见到这奔腾不息的黄河。我感到，这张薄纸上的深沉情思，让我们兄弟间的亲情再度升华，早年为我们讲述黄河的父亲虽然已辞世多年，可他对黄河的理解和认识，还有那些他传授于我们的知识，却早已融入了我们的精神，烛照着我们的生活。
看着弟弟的贺年片，看着这波涛翻滚的画面，我似乎已来到了黄河的岸边，我俯下身双手捧起含着黄沙的河水，慢慢送到唇边…… 文/陈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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