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二十四诗品 | 典雅：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二十四诗品》是中国古代探讨诗歌美学的和理论的著作，为晚唐司空图撰写。其中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但并非以理论化的语言分析每种风格形成的要素与方法，而是用四言十二句的诗歌语言形式对每种风格的意境进行了形象化的比喻。所以《二十四诗品》不仅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方面的经典著作，本身也是二十四首富有审美意蕴的诗歌。
上回我们解读了第五品“高古”（详情戳这里跳转）。高古的风格如果发展到极端，就会过于空洞渺茫，人的主体性在时间和空间的无限延展中丧失殆尽，显得大而无当，往而不返，所以司空图接着提出了二十四诗品的第六品“典雅”。
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从字面来看，“典”是规范，“雅”是正统，典雅指的是一种偏尚古的正派庄重的文风，这样的解释更接近儒家意义上所说的典雅，即刘勰《文心雕龙·体性》中所说的“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而司空图所说的典雅，更多的是在道家的意义上谈的，典指的是古色古香的感觉，雅则是清高脱俗的风韵，这样的典雅更接近《世说新语》中尚清谈、任自然的名士风度。在这一品中，司空图也确实塑造了这样的一个名士形象。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
玉壶是一种酒器。开篇直接一个“玉”字，首先给人的就是古色古香、雅量非常的感觉，可以说这一个字是对“典雅”风格的高度概括了。玉的材质细密柔和，不露锋芒，也是君子的象征，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用玉壶来盛酒，我们似乎已经可以想象这个本篇还没有出现的主人公是何等典雅的气质了。“买春”一词有两解。一是说春指的就是酒，今天还有一种酒的名字叫剑南春。这里不直接用“酒”而用“春”，更能引发人的无限遐想。二是说春指的就是春天的美景，携酒春游，饱览春光，想要将这样的美好留住，所以说“买春”。两种解释都说得通，也没有明显的高下之分，只是切入的角度不同。下一句“赏雨茅屋”，雨本身就容易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而赏雨，则内心平静已经是到了一定程度了，又身处远离人世的茅屋之中，则主人公的幽寂避世可以想象。开篇寥寥八字，有春光有美酒，有漏雨有茅屋，一派名士风度已经隐隐约约等不及要跃然纸上了。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紧接着，这个携玉壶买春、于茅屋赏雨的主人公就出来了，司空图称之为“佳士”。什么样的人就是佳士呢？这个词在不同的上下文中会侧重不同的意思，如博览群书、才学出众、品行优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等。那么这里的“佳士”，似乎很难用上述的词去进行较为精准的概括。只能说在上下文中，那个“玉壶买春赏雨茅屋”的人给读者的感觉，就是这里“佳士”侧重表达的意思。“左右修竹”既是实写茅屋周围的环境，也是比喻佳士的君子之风，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和物之间也会有类似的感应。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可以象征君子的意象很多，为什么这里选择了竹呢？抛开押韵这样的技术性问题来看，就所谓的“四君子”而言，梅强调的是不畏严寒傲霜斗雪，和这里的意境不相符合，菊强调的是隐逸、坚定、与世无争，在结尾出现过了，不适宜重复出现。另外两个，兰强调的是幽寂、内秀、淡雅清香，竹强调的是正直、气节、经冬不凋，看起来似乎兰比竹更符合这一品的意境。但其实，以上的理解还是过于标签化了，剥落了这些意象更丰富的内涵。兰的气质，有点太软了，似乎还有点幽怨和“娘娘腔”，也许是屈原的文字过于深入人心的原因，而相比之下，竹的气质在清新脱俗之余有内在的劲健和气节，这正是魏晋名士风骨的真实写照。如果回过头来再看的话，竹这一意象和开篇玉的意象也有异曲同工之处，玉质地坚硬，但表现出来的是温润亲和，竹长直有节，也内敛在了清新脱俗的表面之下。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从前四句到中间四句，其实暗中有一个时间和情景的变化以及移步换景的过程。先看这两句。在茅屋赏雨的佳士雨停了，天晴了，自然而然就走出了茅屋，来到了外面。这外面是一个什么世界呢？简单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山中世界”。天空刚刚放晴，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白云卷舒，云中传来幽鸟相互追逐的声音。整个是一片淡然超逸、天机不可泄露的景象。这里用的最关键的一个字是“幽”。用幽来形容鸟，固然可以理解为幽寂的佳士对无知的鸟的一种移情，但我认为，更贴切的解释可能是，这个幽是直接形容鸟的声音的。“幽鸟相逐”这样一幅画面，绝对不可能是两只或几只没有鸣叫的鸟相互追逐的情景被人看到了，很可能是先听到了鸟的鸣叫声才看到了鸟，甚至于鸟都可以没看到，隐在云里了，通过鸟鸣想象出了“相逐”的画面。在中国传统文人的艺术世界中，雨往往能直接影响人们对某一事物的观感，其中就包括声音。比如蝉鸣，平常听到可能会觉得吵闹烦躁，但如果是刚下完雨之后听到蝉鸣，就会有一种幽寂的感觉，鸟鸣也是如此。似乎雨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净了，而声音在空气中萦绕之后入耳，一些平常感受不到的特质或许就出来了。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眠琴就是横琴。在绿荫下横陈素琴，上方有瀑布飞漱其间，这样一幅景象和前面两句一样，看似在描绘视觉的景象，其实重点还是在突出声音。而这两句的层次更加丰富，看似琴是一个声音的来源，其实根本没有琴声，有的是瀑布声。这就是为什么用“眠琴”而不是“横琴”的原因。固然“眠琴”可以说用了拟人的手法，也有可能象征的是佳士安然自适的心态，但更重要的信息在于，“眠琴”说明没有弹琴，只是放在了哪里。上句看似有一个声音的源头，其实没有声音。下句相反，看似没有声音，其实暗示了声音。佳士横琴，抬头是一片绿荫，怎么知道的“上有飞瀑”？必然是听到了瀑布声。可能也正是因为听到了瀑布声这样的天籁，不愿意去破坏这种浑然一体的听觉美感，所以才“眠琴”不弹。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最后四句就是一个简单的总结了。落花无言，唯有时间如流水静静漫去，人淡如菊，似乎时间又驻足于此不愿离开。把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时光记录下来，回头再去重读的时候，似乎就可以称得上一句“典雅”了。
“典雅”风格例诗：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宿建德江
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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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排版：郭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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