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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匠人精神”，我想各位应该会联想到“反复打磨作品”“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近乎执念式地追求完美”等等标签。之后随着网络不遗余力地传播，把这些标签捧上了“神坛”。然后到了近年，以往代表着“匠人精神”的日本各企业爆出了各种造假，低质量产品的新闻，又让网民们把“匠人精神”唾弃了一番。
日本手工眼镜就是很多人争议“花智商税购买所谓匠人精神”的代表。
其实在我看来，“匠人精神”是一样原本就应该保留和存在的品质，它并没有那么“神圣”和“高高在上”。不过媒体又喜欢把这样的品质给戏剧化和夸张化，加上近代以来的高速发展让这样的品质在国内有着一定程度的缺失，所以才会有很多人把它视若珍宝。而一但出现一些不好的新闻，大家心里面的“信仰”又会快速崩塌。
我喜欢的建筑师刘家琨也说过：匠人精神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只要将“想把事情做完”变成“想把事情做好”就算是“匠人精神”。所以我才说这应该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品质。
image：jiakun.com
说了那么多关于“匠人精神”的想法是因为最近有机会和被公认为“华人裁缝天花板”的 W.W.CHAN & SONS（我们也可以简称陈家） 香港店主理裁缝 Patrick 以及 Arnold 见面交流。在我看来，陈家一直以来的所思、所想、所为就是我心目中对“匠人精神”的最好诠释，也是让陈家能够传承 3 代人，并在 70 多年的历史中成为家喻户晓的中国顶级裁缝的原因。
因为疫情，Patrick 和 Arnold 两位在 W.W.CHAN 香港店的主理裁缝已经很久没有来到内陆城市做过联合定制会。这次趁着他们在巡回定制会第一站——广州的 WU & CO. 做联合定制的契机，我向他们请教了关于中国定制西服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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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 W.W.CHAN 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裁缝世家，也是“红帮裁缝”的代表，可否为大家简单介绍红帮裁缝的历史和故事？
Patrick:
其实为什么叫“红帮”呢，是因为大概在 1940 年左右的上海有许多外资企业，同时也有很多外国人过来做贸易生意，所以他们很多衣物都需要找上海当地的裁缝帮他们做衣服改衣服。而当时的当地人都觉得这些老外都是红色头发的，所以专门为这些外国人服务的裁缝慢慢就被人叫做红帮裁缝了。
image：W.W.CHAN
Patrick:
本来上海的裁缝主要是造唐装，而唐装本身就是全手造的。因此师傅的手艺也是毋庸置疑，所以一开始当地裁缝的业务都是帮外国人改衣服为主，后面慢慢的他们会拆开衣服来学习里面的结构和做工。
当时除了帮他们改衣服之外，还会跟外国人带来的裁缝学习西服的裁剪和造法，继而累积了越来越多的相关知识。之后还开设专门学习做西装的学校，然后一直流传到现在，这就是红帮裁缝的由来。
陈荣华先生在裁缝学校的毕业证书 | image：W.W.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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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如何进入这个行业？在 W.W.CHAN 中主要是担任一个怎样的角色？
Patrick:
最开始就是读完书找工作，因为读书的时候就很喜欢穿衣服打扮自己，也会去各种地方做衣服，所以本来就是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的。一开始进到陈家学习都是打点一下杂事，之后就是我的老板兼师傅 Peter Chan（陈家宁先生）看到我那么有兴趣就教我怎么做专业的剪裁，一直到今天。
Arnold:
我真正成为裁缝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一开始到陈家我做的是将师傅们量身的尺寸数据输入电脑归档的工作，那个时候是 2004 年的样子，Peter Chan 已经想到要把所有数据电脑化，所以我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后面在店里一直看着师傅们怎么招呼客人，帮客人量身，试衣，我就从单纯录入数据变成边录边问。问多了师傅就说你那么有兴趣不如就一起学吧，之后就算真正入门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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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行至今，您觉得西装在国内的发展和当初相比有什么最大的变化？
Arnold:
我刚入行那个时候没想过香港还会有这么高级的定制西装店铺，当时对西装的理解和今天不一样，是不会有人将定制西装作为表现自己 Style 这种氛围的。
Patrick:
当时流行的西装基本都是一些大品牌的成衣，而不是定制。大多数客户的年龄层都是在 40 岁或以上，定制西装都是有工作上的刚需。之后在 2005 年左右有一帮年轻人留学回来，在外面接触和了解了很多不同的风格。他们对定制西装有更明确的风格要求，所以也可以说是他们改变了国内对定制西服的玩法。
About:
可否和大家分享，因为在不同时代，大家对西服的需求/理解不同而出现的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Patrick:
还是那个刚对定制西装需求有很大转变的时代，我在当时的裁缝中应该是最年轻的，所以很多客人过来找我们定制的时候会想做一些新风格的尝试。
可是裁缝师傅们一般都是 50 岁以上的，他们那时候就会说：哎呀实在不行，改成这样我下不了手啊。除了满足客人的要求这个因素以外，其实自己也是非常想尝试这些新风格的，所以在我的坚持下他们也逐渐做多了这样的工艺和风格，最后也说其实这样 Ok 的。
About:
在您看来，一件好的衣服，面料和剪裁/结构的重要性大概是一个怎样的比例？
Arnold:
概念上来说应该是结构比较重要，不过实际上我觉得重要性还是各占 50% 吧，因为很多场合的衣服对面料肯定也是有讲究的。例如你想做礼服的话，你不可能用纯棉来做嘛，有些款式还是需要用到特定的料子才能真正凸显那种效果的。
About:
每个手艺高超的裁缝一定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手法工艺。可否简单分享一下这些工艺和手法的不同会在最终服装的成品上展现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Patrick:
其实决定一件西装最终的廓形，最主要就是内衬的塑造，内衬是有很多层布料做在一起的——哪个地方需要厚一点，哪个地方需要薄一点，哪个地方需要向什么方向弯曲，只要一点点的不同就足以改变整件衣服的廓形和穿着感。
Patrick:
例如肩膀的位置如果做得好，能贴合穿着者肩膀的线条，那么这件西装穿起来就能很舒服，不会觉得肩膀有很重的东西压在身上，这些所有的细节其实都是对工艺和手艺的考究。当然上海裁缝的熨烫功夫也很重要，有些地方是需要熨烫来定型的，哪个位置需要熨烫到什么程度也是对手艺有着非常高要求的。
About:
西服毕竟是外来的服装形式，所以可能很多人心里都会认为国外的裁缝一定会比国内的好。现在很多店铺都会请一些意大利或英国裁缝到自己店里“坐镇”，相比国外的裁缝，我们国内的裁缝的优势在哪里？
Patrick:
最有优势的话，可以说是性价比高。我们中国人一直都是刻苦耐劳，而且实在，因此同一个工序手艺，外国可能要花几倍的价钱。
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我们都在国内，客人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马上帮客人处理。国外裁缝的话来一次量完身，第二次可能是半年后来才试毛样，再之后可能半年后才来试样衣，一件衣服做下来可能需要一年以上了。
除了效率之外，做好的衣服如果有需要做一些微小的调整，找国内的裁缝也可以马上处理。当然了，每个裁缝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技艺，很多人都愿意去尝试不同的裁缝，在我看来也是好的。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做西服都是日常需要，所以时间和效率也是很重要的。
About:
国内也有像 THE ARMOURY，BRIO 和 BROGUE 等在口碑上被很多人认可的精品男装买手店。以我个人的理解，相对于 W.W.CHAN，他们应该算是一种新形态的男装定制店。你觉得他们和 W.W.CHAN 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Patrick:
之前我提到 2005 年左右出国留学回来，对经典男装带来新活力和玩法的年轻人当中就有 THE ARMOURY 的创始人 Mark Cho。就像你说的，他们的店里除了西装以外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单品，也会请世界各地的裁缝到店里给客人展示不同风格的西装。他们自身能带着自己的风格进一步去丰富这个行业，也拓展了更多的边界。
因为我们会有比较擅长的风格，如果你让我做一件风格跨度太大的西服我也未必能做好看，所以我个人觉得有他们这样专业高品质的男装买手店存在，对这个行业当然是很好的。
About:
可否透露一下 W.W.CHAN 在未来的发展方向？你们希望以一种怎样的形态去继续发展？
Patrick:
以前会有很多人拿着某件名牌西装来找我们说，按照这件衣服给我做一件就好了。我们基本会毫不犹豫地说做不到，因为选择了我们就是选择信任了我们的风格和工艺。不过同时我们也会愿意去尝试更多新的风格和工艺，与时俱进。
Patrick:
我个人对陈家也有非常浓厚的感情，这里有很浓厚的历史和传统都在一直传承着，你看我几十年都还留在这就能看出来啦哈哈。所以我希望即使退休了，以后 Arnold 在 W.W.CHAN 还是能传承陈家那套优秀的体系，一直做下去。
Arnold:
我们也知道墨守成规和固步自封是不会有进步的，所以我们也是一直在摸索“坚持传统”和“吸收新元素”之间的平衡。例如有一些最基本的，属于陈家的传统，我们是肯定会坚持的，不过同时也会吸收更多的新概念。
Arnold:
非常确定的是，和客人有更多的互动，理解他们的需求永远都是正确的方式，最终还是希望可以做出经典的，优秀的产品。就像我们也在做一个属于自己半定制的成衣系列叫 Red Gang，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突破。做出来我们也是觉得很满意，以后会继续做更多这样的尝试。
和 Patrick 以及 Arnold 在当晚的对话其实接近两个小时，因为篇幅的关系不能在这里给大家全面展开。
在对话过后，更加坚定了自己此前的一个想法：现代服饰的整个根基本来就是来源于西方，我们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回避或者生硬地捏造出所谓的“中国文化”，像红帮裁缝一样脚踏实地，尊重专业的方法论和技艺，一样可以把属于中国的美好品质和思想发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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