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红薯香

当凌厉的风霜漫过鬓角的年轮，握一枚暖暖的记忆，故乡的红薯，缕缕香甜久萦怀，点点乡情驻心间。

——题记

每年的秋末冬初，便是红薯成熟的季节，一垄垄的红薯藤，在旱地、田间遍地攀爬，如一双双温柔的手臂，紧紧地拥抱着大地母亲。黄绿相接的红薯叶，清晰的脉络里，隐隐透着风欺霜侵的不屈精神。紫色的小薯花，稀稀落落地点缀其间。一阵西风袭来，满地的花叶摇曳，泥土里的红薯，仿佛暗香浮动。

择一周末，约上堂妹堂弟，带上儿子，我们开车回乡下刨红薯，寻根源。

是日天公作美，无雨亦无晴，阴凉的天气，最适合野外活动 。故乡的原野，开阔，平坦，属于小盘地。秋收过后的稻田，泥土微润但不沾鞋，半枯的稻杆或厚或薄覆盖着，纵横交错的田埂，突显了田野瘦骨嶙峋的苍凉之美，偶有麻雀倏忽掠过，远远的觅几粒谷子充饥，又警觉的迅速飞起。远处，几片苍翠的芭蕉林，给大地增添了无穷生机。小桥，流水，人家；红薯地，绿蕉林，黄稻田；村野相接，阡陌交通。这就是我的原乡，我热恋的故土！

挖红薯，看似个粗活，其实也有技术含量呢。堂妹弓着腰，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持一小把红薯藤，“咔嚓咔嚓”，声起藤蔓落，一路所向披靡。须臾，一垄红薯地便在“理发师”娴熟的技艺下“聪明绝顶”了。看隆起的垄土一道道裂开的口子，我深知，硕大的红薯蠢蠢欲动，要面世哪！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脱去外套，卷高袖子，抡起锄头，只听见“啵”的一声如裂帛，红薯当场被劈两半，一半翻起，另一半还埋土里，雪白的胸腔沾染了泥土。我那个惋惜啊！几近呼天抢地。

堂弟看不过眼，夺过锄头，一边示范，一边操着长辈的腔调教训道：还说在农村长大呢，挖红薯不比摘果子手到擒来，你在明它在暗，得用“声东击西”之计，从旁边下锄，要狠，要准。话音刚落，扎堆的薯仔如一窝胖娃娃，纷纷地挣脱母亲怀抱，个个完好无缺，牵牵扯扯的根须，裹着土粒儿，散发着红薯泥土混合的芬芳。我深深的吸口气，重拾锄头，这葫芦着实简单，我就不信画不好瓢。不消一盏茶功夫，一枚枚红薯在我的“开疆拓土”之下应运而生，很快便堆成小薯山。

故乡的红薯，种类繁多，有白薯、黄薯、红薯、紫薯，还有花心薯。南方人叫“番薯”，北方人唤“地瓜”。而我是爱极“红薯”的，“红”字，光色泽，就足以赏心悦目，象灰暗冬季蕴藏的生机；象阳光穿透云层的明媚；象握在掌心的一抹暖意。

犹记得，八十年代，虽已结束“大锅饭”的饥荒，已土地承包责任制，可是改革伊始，仅大米还不解决温饱问题，杂粮就成了有力的“后备军”，尤其红薯，因其易种贱生，味道极佳，且浑身是宝（红薯藤剁碎煮熟可作猪饲料），故深受农民青睐。

十一二岁的光景，上小学。天刚亮，窗外白茫茫的浓雾笼罩，母亲就扯开嗓子喊：“大妹二妹，起床吃番薯啦!来迟吃薯皮啵。”随后就听见揭锅盖的响声，一股香甜浓郁的红薯味直钻鼻孔。哪经得住这般美味的诱惑，我和妹妹一骨碌爬起来，暗地拼着速度，唯恐吃到薯皮儿。妹妹小我两岁，是个急性子，大大咧咧，我凡事细心，追求完美，绑个头发都比她慢半拍。待我赶到，妹妹已是吃得不亦乐乎，鼻尖儿冒汗，脸颊儿泛红，小嘴儿还一个劲地呵着白烟，我暗呼“糟糕！”透过窗子的晨光，果然，铁锅里只剩下白薯了！地球人都知道，白薯虽香，但淀粉含量高，糖分和水分较低，因此难以下咽，长相欠佳的还倒去饱猪腹。我撇撇嘴，满腹委屈，这时母亲向我使个眼色，我立即心领神会，大喜过望。扒开那些热气腾腾的白薯，手探至锅底，摸到软软的，蛮大的一个，哇塞！是我最喜欢的红皮黄肉薯，有点粘锅，怪不得香气逼人呢！火候刚刚好！我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压在锅底的一面扁扁的，红褐色的薯皮伴着少些焦黄，真香！我先把红薯慢慢转动，把破皮溢出的糖汁舔干净，尔后双手合拢，让红薯的温热在掌心缓缓传递，再小心翼翼地剥开薯皮。轻咬一口，含在口腔，让味蕾与红薯来一个亲密的拥抱，那种香甜味儿，是绝对的纯天然，是风霜雨露与大地共同孕育的精华，堪比山珍海味，胜似琼瑶玉露，咽下，暖暖的感觉遍及五脏六腑。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食物带来的愉悦。

打那之后，妹妹知道，母亲每次都会变着法儿给我留一个香甜的“大块头”，她先下手为强，占了便宜，也不好说什么。剩下的“硬骨头（结实的白薯）”，大都是父亲母亲消灭，田头地尾，蕉叶裹着，或芋叶包着，累了，饿了，垫个锄头柄坐下，啃上一两个，继续干活。我曾追问过母亲，为何不多种些甜薯呢？母亲说，甜的比不上粉的高产，而且粉薯更耐饥。我心里一阵难过。

父母用这些粗米杂粮，含辛茹苦地把我和妹妹拉扯大。岂料天有不测风云，病魔无情地夺走了正值壮年的父亲，八年后，母亲也因病离世。破落的家园，已荒芜不堪，每每回乡，不忍目睹。常于堂弟家小坐，闲聊一会，慰藉一下久远了的记忆。童年的欢乐，童真的梦，纵然隔了沧海桑田，那故乡的呼唤，如一根无形的绳线，牵动着游子的心。

“姐，快把红薯装入袋子，回家就煮红薯糖吧！”堂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顿觉饥肠辘辘，眼前似乎有一锅红薯汤在晃动，那烟雾袅袅，香气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