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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爱就在



  今天,是我48岁的生日。

 

  又是寒冷的冬季,又是飘雪的时节。我置身北京一间温暖的住所,隔窗遥望两千里外的故乡,思念我白发苍苍的母亲……

 

  人常说:生日是母难日。对我来讲,尤其如此。

 

  母亲曾读过两年私塾,在解放初期的乡下算是“文化人”了。她扭秧歌,演新戏,成为妇女文艺活动的骨干。土改工作队的负责同志让她出任小乡妇联主任。小乡妇联主任在1954年全部转为国家干部,而我母亲因为我的出生,被迫放弃了这次机遇。

 

  在1952年11月28日子夜,母亲把不受家族欢迎的我,带到那间“为秋风所破”的茅屋。窗外,呼啸的北风卷着散乱的雪花;床前,失望的奶奶用一件旧衣将我裹起。“一个女娃子!”她扭着小脚出去对我爷爷说。

 

  爷爷弟兄二人,只有父亲一个男丁。祖辈常常感叹:“满园就这一棵菜啊!”他们都希望母亲能生一个“长房长孙”。也因了这种希望,他们才容忍母亲白天黑夜东跑西颠地去干妇联工作。

 

  这下好了,奶奶可以无所顾忌了。“开啥子会?成天男男女女坐在一个板凳上,就不怕人家嚼舌根子?”“还说出去工作呢,出去了女娃子谁瞧?我可不瞧!”奶奶常常这样不停地唠叨。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边是她 21岁人生光明的机遇,一边是她尚没满月的女儿,她必须做出选择。最后,母亲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在我不满5岁的时候,又有了两个妹妹。按当时的乡俗,一个女孩儿就是多余,何况三个?失去了社会地位的母亲,在家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后来,母亲终于有了儿子,而且一连生了四个。“儿多母苦”,本来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母亲,又跌入苦难的深渊。

 

  这些年来,母亲曾无数次地讲述关于我出生的故事。我无法抹平她心头深深的创伤。每当听她讲起,我总是很愧疚地想:假如我不在那个时候降生,母亲定然会走一条全新的生活道路。

 

  然而,生我养我的母亲,却无怨无悔,而且用连男人都不及的远见和坚韧,把我培养成为一名新的女性。

 

  那时候,农村女孩子是很少去读书的。即使去了,读到二年级,认得自己的姓名和男厕女厕,也就退学了。她们从七八岁起,就学着做鞋、做衣服、纺线、织布,女儿的针线活儿好,便是母亲最大的荣耀。但我的母亲——一个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更需要帮手的母亲,却供七个子女全部完成学业。无论多么艰难,母亲从没动摇过让我读书的信念。

 


  1962年的春节刚过,在信阳西关一座铁网密布、岗哨森严的军营里,我见到了因为政治运动被关押在这里的父亲。

 

  父亲坐在一间陋室的地铺上,脸色蜡黄,嘴唇青紫,面部明显的浮肿。现在想来,父亲当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对我做最后的交代:“回去别上学了,读书害人,我要不是上民校扫盲,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又领着我去向铁网外边的母亲叮嘱:“回去别叫她上学了啊!”

 

  由于上级的及时甄别,三个月后,父亲又回到家里。见我仍然背着书包,还跟着个妹妹,便抄起木棒拦住了我俩的去路:“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父亲涨得乌紫的脸上暴起了青筋。我和妹妹站在他面前大声嚎哭。 

 

  母亲闻声出来,为我们辩解:“是我叫小孩儿去上学的,不上学当睁眼瞎呀!认了字就都跟你一样啊?”她闪过父亲,推着我和妹妹往前走。

 

  父亲依然气咻咻地,但终于返身回去了。父亲有父亲的道理,我从不因此怨恨他。但母亲在这样的时刻所做的决断,对我一生的发展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1973年,我接到郑州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年轻的父亲因病累交加刚刚去世。家中为付父亲的药费和我们的学费,早已债台高筑。看着那张神圣的通知书,想到正在就读和即将入学的四个弟弟,我不知道我能否实现自己19岁的花季梦想。

 

  我忐忑不安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没有丝毫的喜悦,顿时失声痛哭:“我上哪儿去给你借钱,哪……”母亲的哭泣声,令我肝肠欲断。

 

  此后,母亲多日无语,我常常在夜半醒来,听母亲房里传来声声叹息……

 

  报到的日子渐渐临近,母亲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我又到你大舅那儿借的钱,我对他说,等你毕业有了工资再还他!我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只能给你买双袜子。”

 

  我接着那卷儿钱和一双墨绿色的丝袜,心中百感交集。

 

  启程那天,母亲把我送进了站台。火车鸣笛跨过淮河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母亲,正拉着一板车饲料,奔波在回家的山路上。

 

  母亲这一次送我离开故乡,她和我都不曾料到,我的远行,正是奔赴她曾经的向往—我27岁那年,成为省妇联的一名干部。

 

  而我的母亲,则年复一年,一直坚守着老家那座庭院。庭院里有我尚未成年的弟弟,有我年逾花甲的祖父、祖母。这双重责任、两代义务,让她尝够了艰辛。

 

  1975年夏天,一阵龙卷风把我们家的房顶整个儿卷入空中。正在麦场干活的母亲,惊恐地看着那飘散的茅草渐次落下……

 

  飓风过后,母亲踉踉跄跄地跑回“家”,真正是“家徒四壁”了。她瘫坐在只剩下土墙的“屋里”仰望苍天,几乎昏厥。

 

  但母亲毕竟是母亲。第二天,她托人四处送信儿召回儿女,请来亲邻,仅仅三天,又原样建起了这座小院。

 

  有一年秋收,刚把稻子割下,突然暴雨倾盆。不到半天,稻田与稻田之间已是一片汪洋。割下的稻谷泡在水里,四处漂浮。

 

  大雨过后,母亲坐在田埂上,绝望地放声大哭,她苍凉的哭声飞过原野,飞进城里我家的窗棂,飞到青草凄凄的父亲坟前……可母亲没有在灾难面前屈服,她不仅没有让我的爷爷奶奶饿着,而且没有让我的弟弟们辍学。

 

  后来,我也有了女儿。我和丈夫抱着女儿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母亲正在水田里干活儿,她的身上泥迹斑斑。我蓦然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母亲的背,已经变驼了……

 

  1986年,母亲55岁了,正是城里人退休的年龄。她已经替我的父亲尽了孝道,安葬了我的祖父、祖母;她也替我的父亲尽了义务,把我的四个弟弟抚养成人。“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的心,为东南西北的儿女所牵,她终于抛别了家园。帮助母亲下这个决心时,我们姐弟七人相约;一定好好地孝敬母亲。

 

  从此,与其说母亲进城享福,不如说是开始了抚养第三代的征程。陆续地,已经有了五个第三代相继降生。母亲就像一个职业保姆,离开这家去那家。没有人注意到她。   

 

  1995年的春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寒冷的春天。母亲在那个春天里,患了癌症。    

 

  我们姐弟守望在手术室外,痛悔地抱头大哭。

 

  洁白的病床上,导尿管、引流管像两根生命线,牵着我命若游丝、白发如雪的老母亲。  

 

  母亲还有她未了的心愿,手术后不愿在省城久留。弟弟没能等到预定的吉日良辰,匆匆地举行了婚礼,决定把母亲送回信阳老家。

 

  母亲临走时,突然凄凉地说:“上哪儿去呢?我也没个家。”

 

  是的,我们姐弟七人都已在城里安家。属于母亲的那个家,被雨打风吹,早已不复存在。在这样的时刻,母亲想到了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她一定也预感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她想“叶落归根”。我们理解此时此刻她深深的遗憾。   

 

  但是,我们却无法为她弥补。我们反复商量,认为在乡下再建一座房子没有必要。只好说:“我们七个人的家,都是你的家,怎能说没有家呢?”说这话时,我们自己也心虚她一个人曾经为我们七个人建起了一个家,而我们七个人却不能为她一个人再建一个“家” 快5年过去了。坚强的母亲,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在信阳—郑州、郑州—信阳的两头牵挂中寒来暑往,竟然走出了病魔的阴影,一年比一年康健。

 

  冬日的太阳,透过宽敞的窗户照进来,使我的住所温暖如春。窗外的草地上,有一棵老槐树,枝头有喜鹊欢叫,树下是落叶缤纷,这使我又想起了我老家的庭院,我的出生地虽然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宅基。但有母亲在,她宽广的胸襟,就是我精神的家园。在这个“母难日”,我祝福我的母亲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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