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课堂变革在山东省茌平县杜郎口镇杜郎口中学打响；八年后，这所学校被誉为具有“原生性、开创性，扎根本土”特色的农村教育改革的先锋。“杜郎口模式”也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参观学习者，每天，都有参观者来访，有时一天多达七八百人。
“学生反了，课堂散了，老师也不管了，四周全是黑板了！”这是有人对杜郎口中学实施课堂变革后的戏谑之言。
这是不争的事实：1997年，改革之前的杜郎口中学的中考升学率仅为个位数；1998年改革以来，杜郎口中学的中考升学率逐年攀升，2006年中考重点录取中，报名268人考上267人。
有人说，杜郎口中学的成功在于他们真正做到了把课堂还给学生，你可以怀疑之，否定之，发展之，但却难以无视之。
12月9日，本报记者随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四小的14位教师，走进这所堪称缔造教育“神话”的杜郎口中学。
亲历：买票进校参观
12月9日清晨7∶45，记者一行的车到达位于山东省茌平县40公里外的杜郎口中学。
一下车，就看见一道关闭的现代化的电子程控门，旁边的砖红色大理石墙面上嵌着黄色的醒目大字：杜郎口中学。门外门卫处俨然一个办公室，几个老师模样的人从里面习以为常地遥看着记者一行。随行的导游说，进校门需要买门票，每个参观者50元。50元的收费，引起了同行老师们的不满，大家普遍认为，收费太贵了。
记者申明身份后被免去了门票费。交完钱，每人发了一块可以挂在胸前的“听课证”。当记者一行正要往里走时，两辆刚刚开来的大巴上又陆续下来七八十人，一问，是从江苏沭阳中学过来参观的老师。
亮出听课牌后，电子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大的办公楼，楼顶有八个字：“以人为本，关注生命。”楼门口上方有一块红色匾牌，上面写着：“杜郎口中学教学改革触及了当前我国教育改革的若干深层次问题，解决了若干重大问题，是原生性、开创性、扎根本土的农村教育改革的先进典型。——省教科所”两旁的门柱上分别写着“全国初中教育改革特色校”、“中国教师报全国教师培训基地”。
办公楼西边是两栋教学楼，再西边是操场。记者后来采访校长崔基升时，他告诉记者，现在的三座教学楼和会议厅、饭厅都是2005年由聊城市和茌平县教育局共同拨款450万元新盖的，以前都是平房。而对于进门收费，他的解释是，财政拨款有限，有关方面希望他“以校养校”。
来不及细看，记者随着参观的人流涌进了办公楼西边第一栋教学楼的第一间教室。
现象：
课堂人头攒动，满眼是黑板
第一间教室是初一（1）班。除了一面墙是窗户，其他三面都是满墙的黑板。靠门的黑板下有一个多媒体讲台（上课后，老师一直没有站在讲台上）。一位叫高壮壮的学生告诉记者，他们等会儿要上英语课。还差十分钟上课，学生们基本都坐在座位上读英语或写单词，课桌摆成秧田式六个方阵，学生们都相向而坐。不时有人大声说话或随意走动。十几位前来参观的老师站在教室的空隙间，一不小心也许会把他们中的某位当成上课的教师。
8∶10，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的一位年轻女老师站在教室中间说了两句话，还没等记者反应过来，只见刚才还散乱的学生呼拉一下涌向三面墙上的黑板，开始“爬黑板”——在黑板上默写单词，一部分学生跑出了教室。
记者紧跟着去看，原来教室门外的墙上还有一块白板，出来的学生正在上面写单词。在白板上写字的学生告诉记者，他们是周考或月考考得不理想的学生。
教室里，有几个学生没有挤到黑板前，就蹲在地上写开了。
整堂课，老师讲课不到五分钟，学生两次“爬黑板”，一次对话，一次在本上写句子。
站在一旁听课的江苏省沭阳中学高三英语老师王春兰告诉记者：学生们说的英语她听不太懂，发音很不标准。
对在教室中走来走去的听课老师，上课的学生们几乎视而不见。“你们喜欢有老师来听课吗？”对这个问题，有的学生说很烦，每天都有来听课的；有的学生说，习惯了，无所谓。
质疑：有必要全面推广
“杜郎口模式”吗
2003年，茌平县在全县推广“杜郎口模式”。2004年，聊城市整体推广杜郎口课改经验，教育局负责人在推广大会上说：除非有比杜郎口更好的经验，否则必须学习杜郎口，不换思想就换人！
杜郎口中学的邻居——王老中学，四年前开始学习杜郎口中学，结果，从学习的第二年开始，连续三年在全县综合测评第一。
“杜郎口模式”真的有必要全面推广吗？
对此，很多人质疑。一位网友不久前在教育在线网上发帖：“杜郎口中学火了。能火多久我很难预测，但我敢断定，超不出两年。”他说，学生早上5∶30起床、晚上9∶30睡觉，从周一到周六都全天上课，而初三的学生甚至周日都上课；老师周课时量几乎都在30节以上，每三天要在小黑板上写一次教学反思，每周写育人笔记2则，每周听课三节并作听课记录。这位老师认为，这完全是一种高强度加班加点，是靠加重学生的课业负担取得的教学质量。他说，这种教学模式是与以减轻学生学业负担为本的素质教育相违背的。
北京平谷区黄松峪中学也是一所地处农村的中学，校长张旺林今年9月曾到该校参观学习，他告诉记者，这种模式有好的地方，但每个学校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所在的学校都适合采取这种模式。
山东潍坊市奎文区育华小学的徐佳老师听完初一（1）班的英语课后，很有感慨。她说，校长带他们来参观的目的是想看这种教学模式是否适合在小学开展，但徐老师认为，至少在小学低年级不适合采用这种模式。
山东省聊城大学宋宝和博士多次到学校考查后说：“杜郎口中学是农村中学教学改革典型，我个人认为，推广他们的教学改革经验，对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也是有益的。”但他认为，最好不要提什么“模式”，以免鲜活的教改变成形式化、程式化的东西。学习杜郎口经验，要结合当地实际、学校实际、学科实际，淡化形式，注重实质，不一定非要拆掉讲台，也不一定强制规定教师活动只能在十分钟以内。”
忧思：崔其升的未解难题
对记者提出的“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教学改革要进一步深化，当前最大的困难在哪里？”这个问题，崔其升毫不迟疑地回答：“教师队伍素质的提高。”
他坦言，当初走这一步，正是因为教师的水平太低了；而今，这依然是困惑学校提升的难题：目前，学校64位专任教师中仍有1/3不合格，有的学科教师整体教学能力薄弱。
据记者了解，目前杜郎口中学的教师有一多半的老师不是师范院校毕业，相当一部分教师是从小学调过来的，老师们的专业水平非常有限。正在给初三上政治课的孙秀梅老师就是典型的例子：2003年从附近一所小学调来就接手上了初中政治。“就这么跟着学校的政治老师上，没有机会出去学习进修。”她遗憾地告诉记者。
曾经最反对改革的学校数学教研主任徐力老师告诉记者，老师们从过去的“不让讲偷着讲”到“让讲也不讲”，的确是因为尝到了改革的甜头。他说，学校的教师水平整体不足，在某些教学内容上，有的老师的思路真的不如学生开阔。
为了提高教师队伍的整体水平，崔其升下了很多功夫。从去年开始，他在学校设立了专家教师、能手教师、优秀教师、进步教师四个评优等级，以此来激励教师的专业发展。
他告诉记者，下一步，他将从五个方面加大教师队伍建设：一是给教师提供更多的进修机会，二是请外来的优秀教师上课，三是加大科研力度提高教师业务素质，四是争取引进一批科班毕业的师范生，五是加大考核奖惩制度。“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让每个老师成为县级教学能手。”他由衷地希望。
在崔其升眼里，目前学校只是解决了学生厌学和升学的问题，而他的很多想法因为学校物质条件、师资水平等因素的制约，至今还没能实现。
今天 学习杜郎口中学什么？
一时间，杜郎口中学的教改吸引了大批的参观学习者，探访的、考察的、学习的，甚至有人怀着“朝圣”的心情而来。有人说，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改革是素质教育的突破口；有人说，应该大力推广这种教学模式；有人说……一种农村中学的改革，果真能为中国的基础教育探出一条新路吗？
■ 个案追踪
他们真正把课堂还给了学生
12月9日，记者随北京海淀区中关村四小14名老师，前往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县杜郎口中学参观。这是该校组织的第二批杜郎口中学教师参观团。
为何“兴师动众”组织全校老师到杜郎口中学参观学习？校长刘可钦有着自己的思考。作为第八次课改国家义务教育数学课程标准研制组核心成员，刘可钦认为，尽管新课程推进这几年来，教学的外在形式有了较大的改变，但多数老师还是在让学生跟着自己学。所以，当她听到中央教科所研究员滕纯等向她推荐杜郎口中学全面激发学生自主性的教学模式后，感觉到这是一种与新课程强调的“以学生为主”的理念很贴近的教学方式，就决定组织全校老师到这所学校参观学习。
“我们学校正在开展‘促进有效学习行动研究’系列活动，于是我把参观杜郎口中学纳入了我们的行动研究。我的主要意图是想让老师都来感受课还可以这样上，从而拓展自己的教学思路。”刘可钦告诉记者：“但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让老师去照搬这种模式，而是去学习一种思路。”
从杜郎口中学回校后，学校随即组织全校老师进行了反思和讨论。对于“学习杜郎口中学什么”的问题，深入课堂的老师们有很多感触。
侯瑞娟老师告诉记者，她真实地感受到，那里的课堂是学生主宰的课堂。每个学生都参与其中，真可谓充分调动了学生学习自主性、积极性，的确把课堂还给了学生。但她认为，学生每天要上12节课，很辛苦。对此，同行的任卫老师也有同感：“尽管这所学校出色的中考升学率使教育改革的成功有了根基，然而上到校长、下到每一个学生，为升学而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包括时间、精力，甚至生命质量。”
王昌胜老师是11月27日第一批去参观的老师，他说，去杜郎口感受最深的一点是：学习是学生自己的事情，这里的老师真正让学生发挥了主动性，调动了学生学习的内驱力。他认为，这是尤其值得老师们学习的地方。
但老师们在参观中也看到了很多问题，如张腊华老师认为，杜郎口中学给学生安排这样长的学习时间，对于正在长身体的中学生来说是否对他们的健康有益？学校对学生的评价方式是否过于单一？如果仅仅是考试成绩上升了，是否就值得全面推广？
收获也好，质疑也好，老师们共同的感受是，不虚此行，开拓了眼界，扩展了思维。对此校长刘可钦感到很高兴：引发老师的思考，激发老师的创造欲望，这正是学校开展“促进有效学习行动研究”的立足点，也是促进教师专业发展的原动力。
■ 背景链接
杜郎口中学 教学改革模式
时间模式：10+35(老师10分钟，学生35分钟)
组织形式：师生合作，学生小组合作
教学方式：“三三六”
1.课堂教学三大特点：立体式、大容量、快节奏。
立体式：目标任务三维立体式，任务落实到人、组，学生主体作用充分发挥，集体智慧充分展示；
大容量：以教材为基础，拓展、演绎、提升，课堂活动多元，全体参与体验；
快节奏：单位时间内紧扣学习目标任务，周密安排，师生互动，生生互动，达到预期效果。
2.教学过程三个环节：预习、展示、反馈。
预习：明确学习目标、生成本课题的重、难点并初步达成目标；
展示：展示、交流预习模块的学习成果，进行知识的迁移运用和对感悟进行提炼提升；
反馈：反思和总结，对预设的学习目标进行回归性的检测，突出“弱势群体”，让他们说、谈、演、写，“兵教兵、兵练兵、兵强兵”。
3.教学过程六个步骤：预习交流、确定目标、分工合作、展示提升、穿插巩固、达标测评。
预习交流、明确目标环节：通过学生交流预习，明确本节课的学习目标；
分组合作：教师口述将任务平均分配到小组，一般每组完成一项即可；
展示提升：各小组根据组内讨论情况，对本组的学习任务进行讲解、分析；
穿插巩固：各小组结合组别展示情况，对本组未能展现的学习任务进行巩固练习；
达标测评：教师以试卷、纸条的形式检查学生对学习任务的掌握情况。
■ 教师感悟
学生在挑战老师
□ 王忠慧（北京海淀区中关村四小）
我校一直在进行课堂教学策略和学生好的学习行为的研究，我很关心杜郎口中学的学生的自学能力是怎样培养起来的。通过与学生交谈，与学科组教师的交流，我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与发现，尤其在两个方面有很深的感触：
第一，我们是否像杜郎口中学那样，真正打破了传统的教学方式。一直以来探寻高效学习的教学策略，寻找发展学生个性的好的学习行为是许多教师追寻。“授之以鱼还是授之以渔”已是老生常谈，“该出手时就出手”是我们倡导的课堂教学行为。但是，反思我们的课堂，我们到底开启了学生的多少智慧？哪些教学行为是有效的策略……
我想，这些问题是杜郎口中学给我们带来的最深的思考。我们是否也能像杜郎口中学那样，让学生真正成为了课堂的主角？我们是否能真正做到不再简单地用陈旧的学习方法教今天学生？我想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我们提高课堂实效的根本点。
第二，我们是否也像杜郎口中学老师那样，更有挑战性地面对我们的课堂教学？
在杜郎口中学，教师的课前备课非常重要。教师要梳理好知识点，并把它变成引导学生研究的问题，让学生展开研究，经过一段时间的引导，学生们大多会自己提问，自己整理出知识点。这样做，无疑增加了教师备课的难度，也必然向老师提出了更大的挑战。而让学生在课堂上唱主角，也对教师的现场诊断和调控能力要求更高。
这种学生挑战老师的做法，无疑对老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老师必须有充分的准备才能应对学生千变万化的思考。我想作为我们老师而言，更重要的是学习这种敢于面对挑战的精神。
■ 专家观点
因地制宜学经验
高洪源（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学习一种新的经验和新的模式，需要因地制宜，有时需要简化经验，掌握其合理因素。
比如，杜郎口中学早晚自习都是上课，这样的课时安排，恐怕城里的学校就难学。如果不考虑这些因素，用简单的行政命令去推广一种好的教学模式，很可能导致一些学校只从形式上学习，最终产生形式上的结果。
我觉得，最佳的情况应该是在学习的过程中产生几种变式，也就是允许各学校在学习的过程中创造出适合本校实际的模式。
■ 网友众议
学别人VS做自己
阿洪：不能盲目学习别人，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结合自身教学实际逐渐摸索，探讨适合自己的教学模式方能体现出自身特色！
梅疏月淡：今天我也去了杜郎口，是不错，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依然是应试教育的产物，有“题海战术”的嫌疑！
梅：我看不管是洋思还是杜郎口，他们都是有时间保证的，老师很累，学生很苦。
不理解：我们为什么总是学习人家的模式呢，为什么不踏踏实实、用心做，形成自己的东西呢？
石剑：适合于学生能力提高的、课堂上解放学生的、课下不加重学生课业负担的、学生成绩能提高的，就是好的教学模式。
虎跃苏鲁：我们要有自己的模式呀！有些学校是“随风追”人云亦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