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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赵佶简介资料

  历史上竟有这样惊人的巧合: 赵佶的一生简直是李煜的翻版。在政治上他们都昏聩腐朽,重用奸邪; 在生活上他们都挥霍无度,穷极奢侈; 在艺术上他们又颇具才华,造诣深湛; 李煜好佛,赵佶佞道;最终都作了敌国的俘虏,就连金人将赵佶献俘于朝,用的也是李煜见宋太祖的故事。一个半世纪后,被征服者的悲剧在征服者的后嗣的身上重演,这是何等地发人深思!

  “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哲宗赵煦仓促晏驾,没有留下子嗣,皇帝得从神宗的儿子中选择,这是毫无疑问的。神宗共生了十四个儿子,如今在世的只有申王佖、端王佶、成国公俣、简王似、祁国公偲五人,然而谁来继任皇位最合适呢?

  元符三年 (1100) 正月初八日,哲宗驾崩的当天,向太后 (神宗皇后,当时宫中惟她地位最高)垂帘,哭着对宰相大臣们说: “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没有儿子,谁来即位,事关重大,应尽早确定下来。”宰相章惇说:“按照礼、律,当立大行皇帝同母弟简王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吧?” 向太后说; “老身也无亲生儿子,诸王都是神宗皇帝的庶子,不能这样分别。”章惇又说: “若要立长,则应立申王佖。”向太后说: “申王眼有毛病,不便为君。还是立端王佶好。”章惇抬高了嗓门说道:“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话音未落,知枢密院曾布从旁冷笑着说:“章惇未尝与臣等商议,怎能如此独断!皇太后的圣谕极是允当。” 尚书左丞蔡卞、中书门下侍郎许将也齐声附合说:“合依圣旨!”向太后说:“先帝曾经说过端王有福寿,且很是仁孝,不同于其他诸王,老身立他,也是秉承先帝遗意哩。”章惇势单力孤,不敢再争。于是向太后宣旨,召端王赵佶入宫,即位于柩前,权力的交接至此始告完成。

  赵佶生于元丰五年 (1082)十月十日,可能由于他生来健壮的缘故,神宗在次年正月赐名曰“佶”“四牡既佶”,取其壮健之意。他的母亲陈氏,开封人,出身于平民之家,自幼颖悟庄重,十几岁上被选入宫,充当神宗身边的御侍,开始并无什么位号,生了赵佶后才进封为美人。陈氏对神宗的感情极其深厚,神宗死后,不久她就病死,当时赵佶才刚刚4岁。

  赵佶周岁之时就授为镇宁军节度使,封宁国公。哲宗即位,进封为遂宁郡王。绍圣三年 (1096),以平江、镇江军节度使封端王,并开始出宫就学。

  宗室亲王日常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儒家经典、史籍,但赵佶对这些不很爱好,倒对笔砚、丹青、骑马、射箭、蹴鞠踢毬,甚至豢养禽兽、莳弄花草怀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在书画方面他显露出了卓越的天赋。有人说赵佶的书法初学薛稷,也有人说他初学黄庭坚,但不管宗承于谁,赵佶的书法后来独成一格,自号“瘦金书”,无论是行草正楷都笔势劲逸,顿挫有节,用笔瘦硬,外露锋芒,在刚劲中有着秀丽的姿致,十分风流飘洒。赵佶本人喜欢写字画画,平时与他交往的也是些具有这方面才能的人。驸马都尉王诜、宗室赵令穰就是他的王府懿德宅的常客,二人都喜作文词,擅长图画,赵令穰尤善书黄庭坚体。赵佶王府内知客吴元瑜也是善弄丹青的好手,他通学崔白,书学薛稷,据说有青胜于蓝之美。赵佶后来在书画方面的成就显然是很受这些人影响的。

  赵佶天资甚高,却并没有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端谨庄重的性格,相反,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他逐渐养成了轻佻放浪的脾气。他的密友王诜可以说与他趣味相投。王诜字晋卿,是英宗和宣仁高太后的女儿魏国大长公主的驸马,论理应是赵佶的亲姑夫。此人放荡好色,行为极不检点,家中姬妾成群,还常出入烟花柳巷,公主根本管不住他。公主得重病,他竟当着公主的面和小妾胡来,气得神宗曾两次将他贬官。象这样一个人,赵佶却同他打得火热,王诜家收藏有徐碧槛的半幅《蜀葵图》,因非全作,王诜深觉可惜,常向赵佶提起此事。赵佶派人访得另一半,就把王诜的那一半要了来,王诜起初以为酷爱收集名画的赵佶想夺他所爱,不料赵佶却将两半装裱合而为一,慷慨地赐给了王诜。这时,王诜的听差高俅也成了赵佶的狎客。赵佶有一次在宫中与王诜相遇,说:“我今天偶尔忘带篦子,暂借你的梳梳头发。”王诜从腰间取出递上,赵佶拿着篦子把玩不已,说:“这样子很是新奇可爱。”王诜说:“正好我新近造了二副,一副还未用,待会儿我差人送去。”当天傍晚,王诜派高俅给赵佶送篦,正赶上赵佶在园中蹴鞠,高俅在旁候报之时,连声喝彩,赵佶招呼他对踢,高俅使出浑身解数,卖弄本事。赵佶大喜,即刻吩咐仆人:“去向王都尉传话,就说我把篦子和送篦子的人一同留下了。”从此对高俅日见亲信,颇加重用。其他仆人很想攀比高俅,祈求恩赏,赵佶就说: “你们有他那么一双好脚吗?”《水浒传》第二回中有一段描写的就是此事。

  热爱艺术和运动不是坏事,只怕因此玩物丧志,赵佶的轻佻浮浪在当时诸王中已很有名气,他的哥哥哲宗皇帝封他为端王,恐怕也有一层希望他端谨庄重的意思吧?

  然而赵佶在向太后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模样,他对向太后极其敬重孝顺,每天都到向太后居住的慈德宫问安起居。聪明伶俐、孝顺有礼的孩子,作长辈的哪有不喜欢的? 因此向太后对他钟爱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其他诸王,在哲宗病重期间,向太后对将来立谁为帝的问题早就胸有成竹了,一些人对此也有所觉察。有个方士名唤郭天信,当时正在太史局供职,一天,赵佶退朝回府,郭天信将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 “王当有天下。”赵佶何等聪明,岂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自负之余,事向太后便更加勤谨恭敬了。

  赵佶被推上权力的顶峰之时,已是18岁了。章惇等人可能觉着这位轻佻浮浪的新皇帝未必可靠,就奏请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太后说皇帝年龄不小了,不便再由母后干政。赵佶对向太后立己本来感激不尽,此时也哭拜在地,乞求不己。向太后只好答应下来。

  顺我者昌

  向太后和宣仁高太后一样是变法的反对派人物,她一听政,就提拔韩琦的儿子韩忠彦当宰相,追复文彦博、司马光等三十余人的官职,复瑶华宫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陈瓘、邹浩等反对派干将也相继引入朝廷。而章惇、蔡卞等人却陆续遭到贬逐,只有曾布因跟得紧,变得快而升为右相。反对派的势力稍有回升,时号 “小元祐。”

  赵佶对向太后的这些布署起先是言听计从的,这不仅出于对向太后的感激,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取得各政治派别的广泛支持,稳固自己的地位。向太后听政六个月就还政引退了,赵佶则继续调合两派,改元建中靖国,意思是要“中和立政,”“调一天下。”而且他为了改变一下自己轻佻浮浪的名声,在生活方面也做了些尚俭戒奢的姿态,他退还百姓王怀献给他的玉器,还赶跑自己在内苑豢养的珍禽异兽。元符三年三月,还因即将出现日食下诏求直言,表示要虚心纳谏,俨然有一副励精图治的样子。

  然而,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地位的变化不但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性格,反而为赵佶个人欲望的无限膨胀提供了条件。他好大喜功,好奇喜异,自诩“道德方今喜造兴,”觉着只有锐意改作的熙丰新法才合自己的口味,那种恪守祖宗之法的论调岂能与他的圣虑合拍? 他在亲自书写的 《御制泰陵 (哲宗) 挽章》 中就明确地表示要 “同绍裕陵 (神宗),”要和哥哥一样继承父亲的事业,并认为这是孝悌之本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建中靖国元年 (1101) 正月,向太后死后,赵佶的 “绍述”意向更加明朗。不久,大奸臣蔡京被召回朝廷,担任了翰林学士承旨,从此,昏君与奸臣合伙导演的一幕幕丑剧粉墨登场了。

  蔡京 (1047~1126),字元长,他踏入官场之时,王安石变法正方兴未艾,他凭着弟弟蔡卞是王安石女婿的关系和变法派挂上了钩。在元祐更化期间,他又摇身一晃,瞬间换了副嘴脸,成为司马光废新法的急先锋,司马光废免役法,复差役法,限各主管官员在五天内办妥,很多人因时间紧迫而犯难,惟独蔡京在所辖开封府内如期完成,他跑去向司马光报功,高兴得司马光拍着他的肩膀说: “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绍圣年间,他又向后转,巴结章惇,再次成了变法派的干将。徽宗即位之初,他因与曾布争权相忌,又遭到御史谏官的弹劾,被贬杭州。不久,赵佶的亲信宦官童贯也到了杭州。童贯本是神宗时的大宦官李宪的家奴,后来被阉入宫,此人有个本事,即极善揣摸皇帝的心思,常常是皇帝一动念头,他就已献媚顺承。如此乖巧的奴才是赵佶最喜欢的,很快引以为心腹。这次他是专程为赵佶访求书画奇巧之物而来的,蔡京碰上了赵佶身边的这个大红人,怎能放过巴结附会的良机? 一连几个月,两人形影相随,不舍昼夜。蔡京本人也擅长书画,据说其书法字势豪健,痛快、沈著,自成一宗,赵佶对他的作品早就十分看重,在藩邸时,曾以二万钱的高价收买过蔡京为二个小吏书写的团扇,即位后又宝藏深宫。蔡京这下可有了讨好赵佶的本钱,不断地让童贯把所画屏障扇带送到赵佶面前,每次总少不了捎上些美言。蔡京的党羽太学博士范致虚、左阶道录徐知常又在元符刘皇后处说蔡京的好话,刘皇后记着蔡京的恩德(见本书《宋哲宗赵煦传》) 自然乐于向赵佶转述。在宫妾、宦官众口一词的夸赞声中,赵佶更有意起用蔡京了,正好此时曾布与韩忠彦争权,不得己欲引蔡京相助,遂召他入朝。

  蔡京首先建议,重修神宗朝的历史,为变法张本; 恢复绍圣年间根究元祐大臣罪状的安惇、蹇序辰的名誉,为绍圣翻案。赵佶对此很是赞赏。“绍述”之举紧锣密鼓地准备开了。蔡京的好友起居郎邓洵武乘机对赵佶说:“陛下乃神宗之子,现任宰相韩忠彦是韩琦之子。神宗行新法以利民,韩琦反对。而今韩忠彦变更神宗法度,这是他作为臣子尚能绍述其父之志,而陛下贵为天子反倒不能绍述了。陛下真想继承父志,非用蔡京不可。”他还仿照 《史记年表》的体例,作了幅《爱莫助之图》献上,图分左右,以能绍述者居于左,以不欲绍述者居于右,“左派”只有蔡京等五六个人,而举朝辅相公卿全成了“右派”。赵佶重用蔡京之意遂决。

  1102年,赵佶改元“崇宁”,即崇尚熙宁之意,正式打出了绍述的招牌。不久,韩忠彦罢相,曾布也被蔡京排挤出朝。七月,赵佶任命蔡京为宰相,当天,赵佶召蔡京赐坐于延和殿,对他说: “神宗创法立制,先帝继之,两遭变更,国是未定,朕欲继承父兄之志,卿有何见教?”蔡京顿首说: “敢不尽死?”

  赵佶和蔡京标榜“事事绍述熙丰”,其实何尝是为了行新法以利民,他们不过是把新政当作一根大棒,肆意打击那些对他们不阿谀奉承、不狼狈为奸的人。蔡京把司马光、吕公著等一百二十人称为“奸党”,请赵佶亲笔书写刻石立碑于端礼门,蔡京又请赵佶下诏,籍记元符末日食求言章疏中论及熙宁、绍圣之政者,由中书省甄别为正、邪两种,凡赞扬熙宁、绍圣之政的列为 “正等”,悉加旌擢; 反之列为 “邪等”,降责有差。以后接连颁布诏令,禁止党人子弟、元符末上书邪等人到京师; 以元祐学术聚徒讲学者,一旦发现,必罚无赦; “党人” 的著作,如范祖禹的 《唐鉴》、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集,也陆续毁版焚烧,禁止流传;甚至禁止皇家宗室与“奸党”子孙及其亲戚联姻,已定婚未行礼者解除婚约。元祐孟皇后也再次废居瑶华宫。

  反对派大臣在“绍述”的政治气候下再次遭到打击固然是情理中的事,可是那些本不属于旧党的朝臣因为曾反对过赵佶即位,或讽谏过赵佶的过失,或者揭露过蔡京等人的丑行,也一律依照 “元祐党籍”治罪,象章惇、曾布等人就全部打入了 “奸党”的行列。户部尚书刘拯不满这种作法,说了句:“汉唐失政,全是从朋党开始的,今日指前日之人为朋党,岂知将来会不会把今天看成朋党呢?大凡人的过恶自有公论,何必用党籍加以禁锢呢?”被罢职出朝。

  赵佶之所以支持蔡京对反对派和变法派进行全面的打击,原因很简单,因为两派当中那些不善于察颜观色,不懂得拍马奉迎的官员都曾得罪过他。变法派的首领章惇反对他即位,他自然不能相容; 反对派的人们也是常对他的过失絮絮叨叨、犯颜直谏的,象他在内苑豢养了一些珍禽异兽,左司谏江公望 (“元祐党籍” 中人)就极力说这不是刚即位的君主所应做的,弄得赵佶很不好意思,对他说: “已经将它们放跑了。”只有一只白鹇,因为养的时间长,怀念故主,赵佶用柱杖赶它,它仍不肯离去,赵佶就把江公望的姓名刻在柱杖上赶个不停。尽管他在初政之时不得不这样做,内心却是很不情愿的。那个曾经一度代替蔡京任相的张商英虽然也极善投机,却没摸准赵佶的心思,他劝赵佶节华奢、省土木,弄得赵佶很讨厌他,当时宫中正建兴平楼,赵佶吩咐主持工程的官员一看见张商英就让工匠躲起来,等他过去后接着干。结果,碍手碍脚的张商英很快就被赶出朝廷,连名字也打入了“元祐党”的行列。相比之下,蔡京就很讨人喜欢,有一次,赵佶在宫中大摆宴席,拿出玉盏、玉巵等贵重酒器说:“朕想用此吃酒,只怕被人说太奢华。”蔡京说:“臣当年出使契丹时,他们曾举着玉盘盏向我夸耀,说南朝无此物。今用之为陛下祝寿,正是合乎礼仪的。”赵佶说: “先帝想筑一个数尺小台,就有不少反对的,朕深觉人言可畏,这几件东西已置办好久了,假若被人议论,朕难以辨白。”蔡京说: “事若合理,多言不足畏。陛下应享天下之奉,玉食万方,区区玉器,何足计较!”这话听起来当然要比江公望、张商英的讽谏舒服多了。

  赵佶衡量官员好坏的准则只有一条,就是看他的言行是否顺承符合自己的意旨。尽管他也曾对手下人的忠心有过例外的理解,觉着不一定一味地说好话就是忠臣。他当藩王时,身边有个叫杨震的仆人,办事很是周慎。一次,有两羽仙鹤飞到了懿德宅的院子里,人们竞相向赵佶道喜,以为是吉兆,杨震却将鹤轰跑,说: “这是鹳,不是鹤。”又一次,赵佶的卧室外长出了灵芝,大伙称贺,杨震急忙拔去,说:“这是菌,不是芝。”赵佶由此很信任杨震。大观元年(1107),都水使者赵霖从黄河中捕得一只长有两个头的乌龟,献给赵佶说是祥瑞之物。蔡京说: “这正是齐小白所说的 '象罔’,见之可以成就霸业。”资政殿学士郑居中唱反调说:“头岂能有二!别人看了都觉害怕,只有蔡京称庆,其心真不可测!”赵佶命人将龟抛弃,说是“居中爱我”,遂提拔郑居中为同知枢密院事。然而毕竟还是好话听起来顺耳,蔡京就因为会说好话,会顺着他意愿办事,才得到他的格外宠信。赵佶在位二十六年,蔡京任相二十四年,中间虽曾三次被罢,但旋罢即复,表明赵佶离不开这个马屁精。蔡京的长子蔡攸,也是靠着这点得到赵佶赏识的。蔡攸早年在裁造院供职,当时赵佶还是王爷,每次退朝,都在途中碰见蔡攸前去上班,每到这时,蔡攸总要下马恭敬地站到路旁。赵佶很是喜欢,即位后宠爱尤加,后来其势力竟超过了蔡京。赵佶倚为股肱的童贯、王黼、朱勔、梁师成等人无一不是极善谀媚的奸佞之徒。

  赵佶是个昏而不庸的皇帝,他虽然宠信奸臣,但最高决策权却是一直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在这方面,他确实继承并极度扩大了神宗皇帝管理朝政的一些办法,最突出的就是天下之事,无论巨细,全得秉承他的 “御笔手诏”处理。原先负责讨论、起草诏令的中书门下、翰林学士被他一脚踢开。蔡京等贵戚近臣要想办什么事情或干求恩泽,也全得先请赵佶亲笔书写,然后颁布执行。有时赵佶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宦官杨球代笔,号曰“书杨”。对“御笔手诏”,百官有司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否则便是“违制”,要受到严惩。政和 (1111~1118) 以后,就连皇宫大内的事务他也要亲自过问,经常象太祖皇帝一样骑马到各司务巡视。赵佶在各个方面都力图显示天子的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甚至禁止士庶百姓用龙、天、王、君、帝、圣、上、主、皇等字起名字。在当时各行各业中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下棋的刘仲甫、晋士明、弹琴的僧梵如、弹琵琶的刘继安、舞蹈的雷中庆、吹笛的孟水清等人,其技艺都属前绝古人,闻名天下。只有丹青、绘画因为赵佶自以为独擅其神逸,把天下的妙手都召入宫内使唤,代其染写,成了十足的御用工具,所以当时的画家极少名气很大的。

  “丰亨豫大”

  “太平无事多欢乐”,这正是赵佶的人生哲学,再加上蔡京、蔡攸父子俩,一个说:“陛下当享天下之奉。”一个说:“皇帝应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蹉跎,韶华易失,何苦操劳忧勤,自寻烦恼?”赵佶更觉着应该及时行乐的好。

  蔡京为赵佶提了个口号,叫做“丰亨豫大”。形容的是富足隆盛的太平安乐景象。赵佶认为要丰亨豫大,就必须先把朝廷、宫室以及其他各种场面都搞得富丽堂皇。现有的皇宫过于狭窄、陈旧,这怎能显示出丰亨豫大的气派? 于是,大内北拱宸门外的新延福宫首先开始破土兴建了。这项工程由宦官童贯、杨戬、贾详、何忻、蓝从熙五人分别负责,五人都是赵佶的亲信,得此重任,便使尽本事,各显神通,争以侈丽高广相誇尚,务求各有特色,不相雷同,只要皇上满意,花费多少那是极次要的问题了。政和四年(1114),新延福宫正式竣工落成,因由五个小区组成,故称“延福五位”。此宫东西长,南北短,东到景龙门,西抵天波门,其间殿阁亭台错落相望,鹤庄鹿砦掩映在嘉花名木之间。凿池为湖,疏泉成溪,怪石堆山,小桥流水,花影移墙,峰峦当窗,浓荫蔽日,风送花香,鹤鹿翔跃,鸟鸣啁啾,清幽雅致,不类尘寰。赵佶置身其间,心旷神怡,亲自作文,以记其美。后来,赵佶大概住腻了红墙黄瓦的殿宇,便在新延福宫中布置了一些村居野店,酒肆歌楼。每年冬至以后,张灯结彩,自东华门以北,并不禁夜,徙市民行铺,夹道居住,赌博饮酒,狎妓寻欢,一任自由,直开放到上元节,谓之“先赏”。不久,又跨旧城修筑一处新的园林,称作“延福第六位”,在旧城护城河上建桥两座,桥下叠石为固,引舟相通。沿江遍植奇花珍木,隔岸花分,殿宇对峙,名曰 “景龙江。”

  皇帝既然应享天下之奉,就必须把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收罗到皇宫中来,供皇帝受用,赵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早在崇宁元年春天,他就派童贯在苏杭设置造作局,役使数千工匠,制作象牙、犀角、金银、玉器,籐竹、织绣等物,无不备极工妙,曲尽其巧。赵佶还嫌不够,崇宁四年(1105),他又派朱勔在苏州设应奉局,搞起了规模更大的 “花石纲”之役。朱勔本是苏州一个富商的儿子,因他的父亲朱冲早年帮蔡京在寺院中建了座藏经楼而成了蔡京的亲信,蔡京得势以后,把朱勔引荐给了赵佶。蔡京见赵佶喜欢奇花异石,就授意朱冲献上三棵黄杨树,赵佶很是高兴,朱勔乘机进言:“这种东西在东南一带多的是,陛下如果需要,臣可前去搜求以献。”赵佶大喜,遂命朱勔主管此事,朱勔大模大样回到苏州,打着供奉御前的旗号,堂而皇之地掠夺民财。一听说老百姓家有一石一木稍堪玩赏,立刻派人闯入其家,贴上黄封标志就算充公。还往往不随即取走,使原主人看护,稍有不慎,就扣上“大不恭”的帽子严加治罪。运走之时,非得推倒墙垣,拆毁房屋,开出一条大道来不可。闹得江浙一带鸡犬不宁,民怨沸腾。人们稍有点东西与众不同就认为是不祥之物,从此便提心吊胆,生怕引火烧身。这些花木奇石通过汴河运往汴京,十艘船编为一纲,称曰 “花石纲”。汴河上花石纲船一艘接一艘,络绎不绝,昼夜不停,船不够用,就强征运粮船和商船。花石纲所经之地,还要士兵押护,官员迎送。运一竿竹子就得花费五十贯,相当于当时第四等户的全部家产。朱勔曾搞到一块巨型太湖石,高达四丈,载在专门制造的大船上,光纤夫就用了几千人,历经数月,才运到汴京。一路上拆水门、毁桥梁、凿城墙以便通过,只此一项就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赵佶将这块石头赐名曰“神运昭功石”,还封为磐固侯,朱勔也因此加官晋爵。

  朱勔在江浙带了头,其他地方的官员也不甘落后,竞相效尤,不等赵佶吩咐,福建的荔枝、橄榄、龙眼,海南岛的椰子,登、莱的文石,湖湘的文竹,四川的果木,全都越江渡海,纷至沓来。一些时鲜果品即使远在天边,不消数日也能出现在赵佶面前,赵佶御口一尝,色香味丝毫未损。

  除花石外,前代的法书、名画、彝器、砚墨,但凡能搞到的,赵佶全都想法不惜重金弄到自己手上。他在宫中专门设立了一个御前书画所,由著名书法家米芾等人掌管,里面收藏了数以千万计的珍品。书法有晋二王的 《破羌帖》、《洛神帖》,更多的是唐代颜、欧、虞、褚、薛、李白、白居易的墨迹,光颜真卿的真迹就有八百余幅。丹青名画有三国时曹不兴的 《元女授黄帝兵府图》,曹髦的 《卞庄子刺虎图》等,不胜枚举。

  古代的钟鼎礼器赵佶收集了一万余件,全都是商周秦汉之物。为保存这些东西,赵佶建了座保和殿,有屋七十五间,上饰纯绿,下涂朱漆,周围墙壁全用浅墨画上寒林禽竹,里面分稽古、博古、尚古等阁。赵佶一喜欢不打紧,当时古董文物的价格暴涨,最贵的达数百万贯,普通的也不下数十万,以致掀起了一阵掘坟盗墓之风。

  赵佶擅长书画,砚墨自然是少不了的。在他贮藏文房四宝的大观库中,光端砚就有三千余枚,著名墨工张滋制的墨不下十万斤。大观年间,他命广东转运司给他监制端溪石砚,收括了两广头子钱上千万贯,每天役使五十名工匠,采得上等砚石九千枚,除把三千枚封于大观库外,留三千枚自己平常使用,另三千枚分赐诸王近臣。他是行家,知道物以稀为贵,为了让这批砚石在后世独享盛名,他下令封闭端溪岩穴,严禁开采。

  和一般附庸风雅、徒有虚名的收藏家不同,赵佶倒是很能对古书画、彝器潜心研究一番的。为便于保存,他把收集到手的法书名画大多都重新装裱,亲自为之题写标签。装裱时有一定格式,后世称为“宣和装”,至今还可见到。他命人将历代著名书法家、画家的资料加以记录整理,并附上宫中所藏的各家作品的目录,编成 《宣和书谱》和 《宣和画谱》,为后世留下了美术史研究的珍贵史籍。赵佶还对所藏古彝器进行考证、鉴定,亲自编撰了 《宣和殿博古图》。

  政和七年(1117),赵佶下令在京城东北部仿照杭州凤凰山的规模筑山。调拨上万名士兵、工匠,累石积土,昼夜不停,耗资不可胜计,历时六载,至宣和四年 (1122) 方告落成。初名万岁山,后因地处汴京艮位而改名曰“艮岳”。看不完的飞楼杰观,说不尽的雄伟瑰丽。方圆十余里,高达八九十步,山上峰峦嵯峨,巨岩崇岗,有泗滨、林虑、灵壁、芙蓉诸山,洞庭、湖口、慈溪、仇池之渊。赵佶为了在艮岳上见到云雾缭绕的景象,还命令有司制造了很多油绢囊,用水浸湿后,清晨张挂于峰峦之间,把雾气盛在里面,等赵佶临幸观赏时,打开绢囊,不多时云雾就会滃然满室,名曰“贡云”。赵佶在雾气中走来走去,觉着自己就象腾云驾雾的神仙一般,这滋味实在已美得无法形容了。只是四方贡献来的珍禽异鸟没有驯化得听人指挥,未免稍嫌不足,于是,开封街头上靠耍猴蹓鸟为生的薛老头,就来向童贯自告奋勇地要求承担驯兽的任务了。薛老头每天召集皇帝的舆卫随从,让他们喊着清道迥避的口令,举着华盖在艮岳上四处游逛,他自己则用大盘盛着肉块粱米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用口发出鸟鸣之声,招呼飞鸟前来饱餐。不长时间,群鸟就熟悉了这种场面,形成条件反射,不须吹哨,就会云集而来。一天,赵佶带随从前来游山了,一听到清道声,数万翔鸟翩翩而降,薛老头跪在路边高喊:“万岁山瑞禽迎驾!”高兴得赵佶心花怒放,当即封他当官,还赏给他好些财物。

  享尽了人间神仙的乐趣,赵佶又想尝尝天上神仙的滋味,于是一系列鬼戏接连导演出台。

尊崇道教

  赵佶非常迷信道教,他在藩邸时经常翻阅些道教神仙鬼怪的书籍,对神仙的生活十分向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他就经常做些和道教有关的梦了。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被道士引导着到了一所巍峨的宫殿里面,抬头一看,见太上老君坐在殿上,仪卫供奉象皇帝一样。只听太上老君开口说: “你因宿命所定,当兴我教。”他连声答应着退了出来。第二天醒来之后,觉着好奇,就将此梦记录下来。此后发生的几件事使他对道教更加笃信了,先是道士郭天信说他将来当有天下,果然不久他就即位; 即位之初,他曾因生儿子太少而烦恼,有个茅山道士刘混康对他说,京城东北角风水太低,只要稍微垫高些,便是多子之象,他照刘老道的话一做,果然不长时间连得数子。从此在他眼里道士简直成了活神仙。他下令道士、女冠的地位在和尚、尼姑之上。政和四年,还在他出生的福宁殿东侧建了座玉清和阳宫,供奉道教祖师的画像。

  当皇帝的一推崇什么,什么就会立刻应运而生,一些能呼风唤雨,先知先觉的活神仙很快就在赵佶身边出现了,而且一个比一个神通广大。最先亮相的是王老志,他自称服用了钟离先生给他的仙丹,从此变得疯疯颠颠,抛妻离子,在田间盖间草棚居住,给人指点祸福。政和三年(1113),太仆卿王亶向赵佶禀报此事,赵佶遂命王老志进京,安排住到蔡京家中,时常召见。王老志呈上一封密信,赵佶打开一看,见是自己往年与乔、刘二妃燕好的情词,不由暗暗称奇,赐号“妙观明真洞微先生。”王老志又献上一个“乾坤鉴”,说是皇帝与皇后将来都会遭难,请求赵佶经常坐在鉴下,三思消难的办法。赵佶虽没耐着心烦去三思,但对神仙道流却越想越多,以至自己导演了一场白日见鬼的把戏。

  政和三年十一月,赵佶照例到南郊圜丘举行祀天大典,他手执大圭,乘坐玉辂,由百名道士执仪仗前导,蔡攸任执绥官。一行人浩浩荡荡刚出了南熏门,赵佶忽然说:“奇怪! 玉律园的东边好象有楼台重叠,那是什么地方?”蔡攸连忙跑去站到高处凝望片刻,回来说:“不得了! 臣见云彩中间有楼台殿阁,隐隐数重,仔细一看,都离地面数十丈!”过了一会儿,赵佶问; “看见人物了吗?”蔡攸回答: “有,好象是道流童子,手里都举着幡幢节盖,接连不断地在云间出没,连衣服眉目都能看清楚呢!”赵佶大喜,第二天就把天神降临的好消息诏告百官,在云气所现的地方建筑道宫,取名“迎真”。亲自写了《天真降灵示现记》,刻石立碑,并诏令天下搜求道教仙经。不久,创置道流官阶,有先生、处士等名,秩位相当于中大夫至将仕郎,共二十六级,后又增设道官二十六等,有诸殿侍宸、校籍、授经等官衔,与朝官中的待制、修撰、直阁相似。赵佶为了大办道事斋醮,在景龙门和晨晖门(延福宫东门)之间,紧靠大内建起了上清宝箓宫,宫中山包平地,环佳木清流,列馆舍台阁,所有建筑用的都是上好木材,不加涂漆,保持自然之色,又在皇城上修筑复道直通上清宝箓宫,以便赵佶随时前来谈仙论道。京城周围的道观也建得露台曲槛,华侈靡丽,足以与宫禁相媲美。

  王老志死后,嵩山道士王仔昔上场了,他自称遇见晋朝的许逊真君,授给他什么《大洞隐书》、“豁落七元之法”,能知人祸福,赵佶赐号曰 “冲隐处士”。当时正遭旱灾,赵佶在宫中求雨,多次派人持一幅白纸让王仔昔书写祷雨秘符。王仔昔求雨不灵,便耍了一套别的把戏搪塞赵佶。这天,赵佶又派小黄门前来求符,王仔昔装模作样地写了一道符箓,吩咐小黄门将符焚烧后冲汤献给赵佶。原来赵佶这天早晨曾因一宠妃得红眼病而默默祷告过,他见王仔昔竟知道了此事,很觉奇怪,更神奇的是用他配制的汤给宠妃一洗,红眼病立即痊愈。赵佶大喜,进封王仔昔为“通妙先生”,请他到上清宝箓宫居住,并以客礼召待他。王仔昔得意忘形,傲慢无礼,想让众道士尊自己为师,甚至拿赵佶手下的亲信宦官也象驱使奴仆一样,弄得上上下下对他很是不满。正巧宫女有出家当女冠的,也住在上清宝箓宫,王仔昔竟与她们通奸,事发,王仔昔被下狱治死。

  这时,一个比王仔昔更为诡诈的人物粉墨登场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林灵素,在他影响下,赵佶尊崇道教到了顶峰。林灵素是温州永嘉人,少年时跟和尚学禅,因不堪师傅笞骂,跑去当了道士,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妖幻的本事,到处招摇撞骗为生。后来勾结上了左阶道箓徐知常,徐把他引荐给赵佶。赵佶一见林灵素,不知怎地竟觉着十分面熟,象在哪儿见过似的。他把这想法和林灵素一说,林灵素灵机一动,信口胡谄起来:“天有九霄,以神霄为最高,其治所叫作府。神霄玉清王,乃是上帝的长子,主管南方,号称长生大帝君,后来降生人世,就是陛下。长生大帝君有个弟弟,称作青华帝君,主管东方。还有仙官八百余名,如蔡京本是左元仙伯,王黼乃文华使,蔡攸乃园苑宝华使,童贯等人也是仙官成员。我林灵素本是仙卿褚慧,和众仙官一道降临,辅佐陛下求治的,所以才让陛下看了眼熟。”赵佶原是作为人去膜拜神的,这下子自己竟也变成了神仙!连自己宠爱的小刘贵妃据林灵素说也是九华玉真安妃下凡,怎能不喜?遂封林灵素为 “通真达灵先生”,厚加赏赐,还把林灵素的老家温州改名为应道军。后来又进封为“通真达灵玄妙先生,”授予中大夫和冲和殿侍晨的官职。

  政和六年(1116),赵佶手捧玉册、玉宝来到玉清和阳宫,上玉帝尊号曰: “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并大赦天下,令各地的所谓洞天福地全都修建宫观,塑造玉帝圣像,又铸神霄九鼎,安放到了上清宝箓宫的神霄殿。

  政和七年(1117),赵佶执导的崇道之戏演到了高潮。他先和林灵素商量编出了清华帝君白昼显灵于宣和殿、火龙神剑夜间降临内宫的故事,编造出了所谓的帝诰、天书、云篆等物,诏示百官,刻石立碑,以记其事。还集合道士二千余人在上清宝箓宫由林灵素讲述帝君显灵的过程。接着定期在上清宝箓宫举办大规模的斋醮,谓之“千道会”。命林录素讲解道经,士庶百姓皆可入宫听讲,赵佶本人也在旁边设立帏幄,聆听教旨。林灵素高坐讲坛之上,先吹嘘上一通虚无飘渺的大话,再令人在下面提问题请教,林灵素随口胡诌,夹杂着一些滑稽诙谐之语,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赵佶也在幄内笑出声来,丝毫没有君臣之礼了。这种场合除了让赵佶觉着好玩之外,惟一的优点就是让汴京城里的穷人找到了吃饭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大会每举办一次总要花费数万贯钱置办斋饭,一些穷人就买了青布幅巾,冒充道士混进会场,不但每天可以饱餐几顿,还能得到三百文的布施钱。

  政和七年四月,赵佶向道录院发了一道密诏,说:“朕是昊天上帝的长子,为神霄帝君。因见中华大地金狄之教 (即佛教,佛像涂金色,佛教又属外来文化,故称金狄) 流行,人们焚指炼臂,舍身以求正觉,朕很是怜悯。遂恳求上帝,愿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上帝应允,令弟青华帝君代朕领摄神霄之府。朕夙来敬惧,尚虑我教所订未周,卿等可上表章,册立朕为教主道君皇帝。”于是群臣和道录院遂遵诏上表册立赵佶为“教主道君皇帝。”

  皇帝成了道士,居于道教五宗之一,也想让臣民们跟他一起得道成仙。赵佶令吏民到宝箓宫接受神霄秘箓,朝廷大臣为巴结林灵素也纷纷前往拜他为师。赵佶设立道学,令道士入县学教养,在学道士增置士名,分入官品,每年经考试授予元士、高士、上士、良士、方士、居士、隐士、逸士、志士等名号。州县学道之士,其考试升级程序与科举一样,三年大比一次,及格者参加殿试,由赵佶亲自出题策问。太学、辟雍中设置道经博士二员,参加科学考试的士人也得学习赵佶御注的《道德经》,并从中出题。又采纳蔡京的建议,集古今道教史事为纪、志,赐名《道史》。当时的道士都享受俸禄,赐给每一宫观的田产也不下数千百顷。道教事务归秘书省管辖,成了国家大事的重要内容。原先一向比道教兴盛的佛教这下子可倒了风水。赵佶下令将佛改称大觉金仙,其余的称作仙人、大士,僧人改称德士,尼姑改称女德。改换服饰,称姓氏不再称法号。所有僧录司 (管理佛教的机构)改成德士司,隶属于道德院 (即左右阶道箓院,管理道教的机构),准许德士改换门庭,皈依道教,成为道士。各地州府增设道正,各州的长官兼任本州道学博士,知宫观的道士和地方官享有平等的地位。蔡京、童贯等朝廷大臣也都兼任了道教官职。就连朝廷要提拔侍从以上的官员,也得先由算卦的道士推算他的五行休咎,然后再正式任命。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乌烟瘴气,鬼影憧憧,几乎成了道士的世界。

  宣和三年 (1121) 五月,汴京连遭暴雨,积水成灾,城外积水深达十余丈。赵佶很害怕,忙命林灵素前往作法祛邪。林灵素率领道徒在城上刚刚迈开虚步,防汛的民伕竞相举起锹镢涌将上去向他猛砸,吓得林灵素屁滚尿流,顾不上呼风唤雨,逃了回来。赵佶见自己装神弄鬼的把戏非但不能服人心,反而惹起民怨,很是不乐。正巧太子赵桓来向他告状,说林灵素横行无礼,路上碰到他连躲都不躲。赵佶一气之下,将林灵素赶回了老家。此后赵佶的佞道活动稍有收敛,但其神仙之梦也许做到死才算结束。

  声色狗马

  赵佶性本轻浮,又正值风流年华,除了耽好花木竹石,鸟兽虫鱼、钟鼎书画、神仙道教外,还有两桩要紧的事体,这便是女色和游戏。

  赵佶是17岁那年正式大婚的,娶的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氏比赵佶小一岁,相貌平平,又秉性恭俭,老实端庄,不会施展女人的手段取悦于丈夫。赵佶即位后虽顺理成章地将她立为皇后,却并不很喜欢她。这时,赵佶宠爱的是另外两个女子,一个姓郑,一个姓王,俩人本是向太后的押班侍女,生得既美丽又聪慧,懂礼法,善言辞,郑氏兼能识字解文,颇有才气,秀外慧中,很为向太后所看重。赵佶当时正任端王,每天到慈德宫问安,向太后总令郑、王二女供侍。俩人身为母后侍女,无缘亲近皇帝,难免私下芳心戚戚。赵佶的出现,重又燃起了她们的希望,为把青春托付给这个少年亲王,她们曲意奉承,无微不至。风流倜傥的赵佶怎能不打心眼里喜欢这俩可意人儿?于是眉挑目语,秋波暗送,彼此都情意盎然了。时间一长,向太后也看出些眉目,在赵佶即位后,索性成人之美,将二人赐给了他。赵佶如愿以偿,自然高兴非凡。赵佶自命儒雅,对才貌双全的女子也格外欣赏。郑氏好读书,给皇帝的章疏都是自己捉刀命笔,字体绢秀,文辞藻丽,所以在郑、王二人中间,他更喜欢郑氏。他经常写些情词艳曲赐给郑氏,这些作品传到宫外,人们竞相吟唱,郑氏从此对赵佶更是顺承备至。大观二年(1108),王皇后驾崩。到政和元年 (1111),赵佶遂册郑氏正位中宫。

  除郑皇后和王氏之外,赵佶宠爱的嫔妃还有大小二刘贵妃、乔贵妃、韦贵妃等人,这几个人各领风骚、人人都擅一时之宠。政和二、三年(1112、1113年)间,赵佶最偏爱的是大刘贵妃,她虽出身寒微,却容貌如花,赵佶每逢赏赐宴会,总要将她带在身边,才能食之有味。岂料好命不长,刘贵妃不幸在政和三年 (1113)秋,突得急症,侍从奔告于赵佶,赵佶起先以为是小病,不很在意。等随后前往探视时,刘贵妃已香消玉殒了。赵佶后悔不迭,悲痛万分,特加谥号“明达懿文”,并亲自记叙她的一生,命乐府谱曲奏唱,不久又追封为明达皇后。

  正当赵佶因此而伤感寡欢之时,宦官杨戬引来一女,赵佶一见竟目迷心醉,瞬间就把丧妃的悲痛抛诸九霄了。此女便是小刘贵妃,她的出身和大刘贵妃一样卑贱,父亲刘宗元是个酒保。她起先在崇恩宫侍候元符刘皇后。刘皇后自崇宁二年尊为太后之后,颇好干预朝政,暗地里还不甘寂寞地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赵佶听说后,就和辅臣商议,想将她废掉。她身边的内侍见她失势,也辱骂不止,刘皇后羞愤不堪,便在帘钩上自缢身亡。崇恩宫里的所有使女全被遣散,小刘贵妃不愿回家,想法寄居到了宦官何䜣家中。何訢颇瞧不起这个出身微贱的女子,屡加诃斥。杨戬却很会识货,乘机向赵佶盛称其美,引到了赵佶面前。小刘贵妃天资颖悟,极善迎合赵佶的旨意,本来已生得仪态万方,轻盈袅娜,姿色动人,再加上每睡醒觉,粉脸之上总象刚喝过酒似的飘着两朵红云,不施脂粉,已赛桃花。她心灵手巧,大概是受了当酒保的父亲的影响,颇善烹饪,时常亲下御厨烧上几盘,无不合赵佶的口味。还极善涂饰,所着衣衫多是自己动手剪裁,标新立异,绮丽奇目,妆扮起来更似天仙一般。不但赵佶看了喜欢,惹得其他宫女也艳羡不已,纷纷仿效,所以在宫中得了个“韻”的美称(当时俗称妇人标致者曰韻)。在赵佶眼里,刘氏百媚一生,六宫粉黛顿无颜色。林灵素见小刘如此得宠,遂称她为“九华玉真安妃”下凡,还把她的画像供奉到了神霄帝君之侧。蔡京也极善奉承,写诗赞道:“保和新殿丽秋晖,思许尘凡到绮帏。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赵佶得此仙侣,岂有不爱之理?从此他和小刘朝夕相随,形影不离,每晚除了居住在保和殿西南庑的玉真轩内的刘氏外,其他人谁也挨不近他了。刘氏不到两年就由才人进为贵妃,她那当酒保的父亲也被特封为节度使。然而刘妃毕竟不是神仙,经不起光阴的消磨,在接连生下三男一女四个孩子之后,徐娘半老,难免风韵稍减,她这头渐渐维系不住赵佶那颗浮浪佻��的心了。

  再美味的佳肴食多了也会觉着腻烦,再绮丽的景致眼熟了也会失去新奇,何况赵佶本是个好奇喜异的主儿,在享受了十几年太平之乐以后,宫禁中那甜得发腻的谄谀,那刻意做作的媚态,早已使他感到索然寡味了。一天,赵佶在一小白团扇上挥毫写下了“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十四个字,本想呵成一诗,却忽然笔底窘枯,没了兴致,便令一太学生足句续成,这太学生也真会揣摩,所续之词一语中的,道出了赵佶的心思。太学生续的是:“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是啊,酸中带甜的杨梅,清冽爽口,比起那吃倒了胃口的御厨八珍来,自然别有一番情趣,这不正是赵佶所钟爱的略带刺激性的口味吗?赵佶的人间杨梅就是居住在东京镇安坊金线巷的青楼歌妓李师师。

  李师师,本姓王,染局匠的女儿,四岁丧父,流落街头,被隶属娼籍的李家收养,成了名动京华的歌妓。她色艺双全,而且慷慨飞扬,有丈夫气,以任侠豪迈名倾一时,号称“飞将军”。有一首诗称赞她: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看遍颖川花,不似师师好。”赵佶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李师师的艳名,自政和之后,经常溜出宫门,微服潜行,乘小轿子,由数名内侍导从,前往她家过夜。“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赵佶留连忘返,有时次日不归,就传旨百官,说自己偶患小病,不再坐朝。天子浪迹于青楼妓馆,总非光彩之事,赵佶对此很是忌讳,生怕被人发觉,闹得难堪。然而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赵佶行动诡秘,他的踪迹终于被人窥破了。秘书省正字曹辅上疏谏道:“听说陛下厌居宫禁,不时乘小辇去廛陌郊垌极尽游乐,臣没想到陛下承担宗社重任竟玩安忽危到这等地步! 君民关系以人和为本,和则为腹心,离则为秦、越。百姓的叛服,在于须臾,是极可怕的。万一在乘舆不戒备的情况下,有一人包藏祸心,即使神灵垂护也难免损威伤重了,况且还有臣子不忍明言的事体,可不戒哉!” 曹辅不忍明言,赵佶却心里清楚,他不好意思正面作答,就把章疏交给王黼等人,令他们去尚书省都堂查究。余深说:“曹辅,你小官一个怎敢论此大事!”曹辅说:“大官不言,所以小官才言之”。王黼装模作样地问张邦昌、王安中说:“有这种事吗?”张、王异口同声:“不知!”曹辅说:“此事满城风雨,连街巷小民都知道,相公当国,怎会不知?假若果真不知,还要你这当宰相的干啥?”王黼火冒三丈,向赵佶说: “曹辅可恶,不狠治治他,不足以平息谣言。”第二天,曹辅就被发配到了郴州 (湖南郴县)。

  正直敢言的人一个个被赶跑,剩下的全都是些奸佞媚谀之徒了。赵佶经常在宫中搞些花天酒地、放诞荒唐的秘戏,贵为宰相、执政的王黼、蔡攸就常来担任这些秘戏的主角。王黼原叫王甫,因与东汉宦官同名,赵佶特意赐改今名。长得面白口阔,仪表俊俏,是个典型的小白脸。每逢赵佶吃酒、演秘戏,王黼就和蔡攸穿着短衫窄裤。脸上涂胭脂抹粉,夹杂在戏子、侏儒中间,出些怪模怪样的洋相,说些市井间淫媟谑浪的下流话,逗得赵佶前仰后合,喷饭不止。赵佶有时在宫中学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的玩法,演作买卖的游戏。让宫女当小商贩,王黼当市场管理员、自己当顾客。故意与市令发生争吵,拖过来就打,边打边骂。王黼被打得受不了,大声告饶: “告尧舜免一次。”赵佶笑着说: “我不是尧舜,你也不是稷、契。”弄得昏天黑地,皇帝不象皇帝,大臣不象大臣。

  粉饰太平

  赵佶虽然沉湎于奢侈放浪,却忘不了要把自己的统治美化成一个“四方同奏升平曲,天下都无叹息声”的太平盛世。在大搞丰亨豫大的同时,蔡京又常对他说:“如今府库里赢余的钱财不下五千万,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凡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举动无不一一兴办起来。

  中国古代有这样一个理论,说是: 王者致治,有四达之道,其中第二条便是“乐”,它具有和民心而化天下之功效,创制雅乐,修为典训,既可造福后世,又能移风易俗。如此千古盛事,赵佶焉有不为之理?他说:“隆礼作乐实乃治内修外之先务,损益述作,其敢后乎?”遂到处访求所谓知音之士。不久,一个年逾九十的老道混到了赵佶身边,这位“知音之士”名唤魏汉津,自称曾拜唐代仙人李良为师,学习鼎乐之法。他向赵佶大吹什么伏羲、女娲、黄帝、大禹制乐的故事,说他们以声为律,以身为度 (即以手指的长短定音阶的高低) 的圣制,本应为后世继承,可惜全被秦始皇一把火烧掉了,以致后来的乐礼一溻糊涂,请求赵佶象这些先圣一样用自己的中指、食指、小拇指为准则,铸造钟鼎, 均絃裁管, 制一代之乐, 定万世之音。 这话比任何旋律都动听, 魏汉津的意见很快付诸实施。铸成帝鼐、景钟,赵佶赐新乐名为“大晟乐”,谓之雅乐,颁于天下。赵佶召集文武百官在崇政殿先听为快,因赵佶的手指比一般人稍长,《大晟乐》的音调也制得格外高亢。阵阵雅乐响彻云霄,直听得赵佶天颜和豫,心潮澎湃,百官也跟着山呼万岁,以为雅正之声被于四海,从此天下可以歌舞升平了。

  雅乐奏响之后,效法大禹铸九鼎、奠九州的故事重新铸造的九鼎,古帝王宣明政教的明堂等等也相继告成竣工了,为恢复所谓先王之制,官名、公主名号也作了很大变动,开封府长官改称尹、牧;太师、太傅、太保依夏、商、周之法为宰相之任,另以司徒、司空、司寇为次相 (副宰相) 之任,称为三孤; 侍中改称左辅,中书令改称右弼; 尚书左仆射改称太宰兼门下侍郎,右仆射改称少宰兼中书侍郎,以太尉为武臣之首。公主改称帝姬,郡主改称宗姬,县主改称族姬等等,乱七八糟,紊杂不堪。

  为了实现四海都无叹息声的圣政,赵佶敕令在京师建了所谓“居养院”,赡养鳏寡孤独的老人。各地州县设置“安济坊”、“漏泽园”,前者抚养贫病不能自理的百姓,后者乃是收埋贫穷以及客死无以为葬者的坟场。朝廷还把共办这些善举的勤懒作为衡量地方官政绩优劣的标准。政和间,又在上清宝箓宫前新建了两个亭子,一个叫“仁济亭”,布施药材给人治病,一个叫 “辅正亭”供应符水以驱除邪鬼。还诏令四海搜求灵丹妙方供这两处使用。赵佶说: “朕要拿出天子服御的东西来周济百姓。” 以为天下百姓在他这个仁义天子的阳光雨露的哺育下,都可以和他一起享受太平之乐了。

  “馨香动上穹,频降祥瑞”。赵佶的 “仁爱圣政”不知怎地居然感动了皇天上帝,千奇百怪的祥瑞之风接连不断地吹到他的身边,而且越来越玄乎。地方上报告说生出灵芝草动不动二三万棵,蕲州 (今安徽蕲春北)、黄州 (今湖北黄冈)甚至说有个地方在方圆25里的范围里,满山遍野长的全是灵芝!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汝州(今河南临汝)等地,山上的石头全变成了玛瑙; 伊阳 (今河南嵩县西南) 的太和山崩塌,生出了不记其数的水晶; 益阳县 (今湖南益阳) 的山间小溪流出了十余斤重的金子,后来又流出一块重达四十九斤。还有什么乾宁军八百里黄河清彻见底,长达七昼夜之久 (乾宁军因此改名清州,今河北清县)。就连尧用正楷字写的 “天正尧瑞” 玺也出来了。政和二年(1112),从民间得了块内黑外赤长一尺二寸,旁刻十二山的玉石,蔡京说:“这就是大禹用过的玄圭! 陛下继承禹的事业,行尧的王道,所以天下授予如此至宝,不胜大庆!”赵佶不但在大庆殿隆重举行受元圭仪式,大赦天下,还遣官告庆于诸陵,让祖宗也在九泉之下知道这千古盛事。

  对这些天方夜谭式的奇迹,不知道赵佶内心里是否真正相信,反正他曾下过一道手诏说:“朕承蒙上天眷顾,赐以元圭,大概周代的镇圭就是仿照它制作的,而朕则因敬上帝并行其道,直接得到了它,可见朕的德行是远远超过周代的!”

  为了把一切事物都和这空前绝后的太平盛世合起拍来,危、亡、乱等字都禁止使用了。然而无论赵佶怎样独出心裁地粉饰太平,也无论他苦心孤旨地把“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当时民间讽刺“居养院”、“漏泽园”的话) 的表面文章做得怎样周到,危、亡、乱的现实总归是掩盖不了的。

  渔肉百姓

  赵佶在位二十五年,生活的腐朽糜烂在历代皇帝中是少有其比的。有其君必有其臣,他所最宠信、最重用的将相大臣、宦官嬖幸,如蔡京,王黼、童贯、朱勔等人,每一个都是奸贪残暴,无恶不作的家伙。蔡京当宰相后大肆贪污受贿尚嫌不够,还要一下拿好几份俸禄,就连粟、豆、柴薪之类的东西也要从国库中支取。他经常在家大摆宴席,有一次请同僚吃饭,光蟹黄馒头一项就花掉一千三百余缗。他在汴京有两处豪华的府第,又在杭州凤山脚下建了座雄丽的别墅,宣和末年,他把大批家财用大船运到杭州别墅贮藏起来,把另处四十余担金银宝货寄藏到浙江海盐的亲戚家,这些财宝不但使他的后代受用不尽,连这家亲戚也沾光成为当地的首富。王黼公开卖官鬻爵,每个官都有定价,当时称作 “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他家养的姬妾之多,几乎可与赵佶相比。他的卧榻周围摆着几十张小床,每晚都要挑选几十名美女与他一同睡觉,名曰 “拥帐”。他的宅第与一处僧寺为邻,有个僧人每天都从王黼家院墙外的小水沟里打捞他家流出的白米,然后洗净晒干,不长时问就积成了一囤。童贯家的房子里连灯都不点,而是悬着几颗夜明珠照明,他有多少家财谁也说不清楚。靠花石纲当上大官的朱勔也发了横财,家里光田产一项就达三十万亩之多,一年收租十余万石。

  支撑赵佶及其奸臣们穷奢极侈的钱财自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熙宁、元丰年间积攒在国库里的那些“和足以备礼,富足以广乐”的资财很快就被挥霍得一干二净了,以致赵佶即位不几年,财政上就出现了严重的赤字,全年的赋税总收入仅够应付八九个月的支出。入不敷出如此严重,赵佶所想的仍然只是如何有更多的资财供他挥霍。蔡京说的好,惜财省费,那是前朝小家子气的陋举,圣明的帝王是不在乎这个的。赵佶于是发布了一道命令,说在丰亨豫大极盛之时,群臣不得提什么裁损开支的意见,否则重罚不贷! 这条禁令在朝堂上张贴在尚书省刻石立碑,以作警戒之用。淮南转运使张根因为说了句花石纲重费民力,希望节用的话,赵佶说他“轻躁妄言”,立即将他贬官罢职。蔡京让其故吏魏伯芻把榷货务公款数百万缗进献给赵佶,高兴得赵佶逢人就说:“这是蔡太师给朕的俸禄。”蔡京的亲家胡师文任江淮发运使,把收购漕粮的数百万贯本钱进贡给赵佶,转眼就当上了户部侍郎。河北都转运使梁子美花三百万贯公款从辽买女真地方产的北珠献给赵佶升任户部尚书后,不久又当上了尚书右丞。

  赵佶为了填满无穷尽的欲壑,挖空心思地寻找生财之道。他曾多次铸造大面值的当五、当十大钱,把茶税定额提高了好几倍,把原先由政府出钱征购的绢帛,谷物也改为无偿的榨取。王安石变法的一些内容这时完全变成了他疯狂剥削的手段,象方田均税法,本意是为了平均赋税负担,到了赵佶和蔡京手里,因贿赂公行,高下失实,地主豪强家的地越量越少,二百亩的量成二十亩,二顷九十六亩量成十七亩; 农民的赋税却越均越多,原纳二十七文的增至一百四五十文,原纳十三钱的增为二贯二百文。河南巩州 (今巩县) 在元丰年间通常只纳免役钱四百贯,这时变成了二万九千余贯,增加了七十倍以上。即使这样,赵佶还嫌赋税增加太少,从政和元年 (1111) 开始,又设置一个专门掠夺土地的机关,叫作“西城括田所,”先后用宦官杨戬、李彦主管其事。名义上是把一些荒芜无主和死绝逃亡户的土地没收为公田,实际上它却专门去强占一些肥沃土田,把原业主迫充佃户,令其以对半分的方式向政府纳租。到宣和三年 (1121) 为止,经杨戬掠夺的民田就已达三万四千三百多顷,其田租收入专供御前 (赵佶) 使用。

  在如此黑暗腐朽的统治下,如此沉重残酷的剥削下,一方面是粉饰太平的鬼戏甚嚣尘上,另一方面阶级矛盾也激化到了极其尖锐的地步,人民喊出 “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的呼声,强烈要求打倒赵佶及其奸臣的统治。从大观二年(1108)起,农民的反抗斗争就接连不断,到宣和二三年 (1120~1121) 间,方腊、宋江起义终于在两浙、黄淮爆发了。方腊在发动起义时,曾慷慨激昂地说:“如今当朝者全是些龌龊邪佞之徒,地方的监司、牧守也都贪鄙成风,他们除了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之糜费外,每年还要把数百万百姓膏血拱手与人(辽、西夏)。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几年的花石纲更令人不堪忍受”!起义的消息传到汴京,赵佶惊恐万状,忙派童贯前去镇压,赵佶还亲自为童贯饯行,说: “东南之事,全都托付给你了,若有紧急,可以直接用御笔处理。”童贯一到江南就命部属董耘草拟“手诏”,称作“御笔”,说什么收买花石,都是预先从御前支取钱款,按私价 “和买”的,并且皇上还一再强调不准强行掠夺,只因下面的官吏贪赃枉法。不照皇上的旨意办事,才引起了骚扰。把赵佶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赵佶迫于形势,曾不得不故作姿态暂时撤消应奉局,罢除花石纲,还罢免了朱勔等人的官职。可是方腊起义刚被镇压了一个多月,赵佶又迫不急待地恢复了应奉局,由王黼和梁师成主管其事,朱勔也重新被起用。赵佶虽然侥幸没有葬身于农民起义的烈火,但他彻底覆亡的命运却是摆脱不了的。

 “光复燕云”

  赵佶曾在一首诗中写道: “道德方今喜造兴,万邦从化本天成。”他好大喜功,不但想把自己的江山社稷美化得清歌妙舞,极尽升平,而且想穷兵黩武,播威四裔,让周边少数民族也跟着从化“圣政”。

  崇宁二年起,在蔡京建议下,赵佶派童贯带兵发动了一连串对西夏的战争,攻占许多地盘,逼得西夏低声下气地奉表谢罪。自从与西夏交兵以来,宋朝确实从未取得过如此赫赫的战果。赵佶洋洋得意起来,他遣官奏告天地、宗庙、社稷,轰轰烈烈地庆祝了一番。

  宋夏边境的战火刚刚熄灭,赵佶又打起了辽朝的主意。政和元年,他派童贯出使辽朝,一方面炫耀战败西夏的声威,另一方面窥察辽的虚实。童贯带回了燕京 (今北京市)人马植。马植本是辽的大族,官至光禄卿,因淫乱不堪,名声很臭,他到了童贯手上却成了宝贝,因为他自称有灭辽之策。童贯把他改名叫李良嗣,推荐给了朝廷,后来赵佶又赐姓赵。赵良嗣献策说:“女真人对辽有切骨之恨,而辽天祚帝又荒淫无道。大宋如果从登莱(即今山东蓬莱、掖县一带)渡海结好女真,和它相约攻辽,包管成功。”赵佶马上召见了他,他说:“辽国必亡,陛下念燕云故土生灵涂炭的痛苦,恢复中国(即中原王朝) 原有的疆域,乃是替天行道,以治伐乱。只要王师一出,北方人民一定会箪食壶浆前来欢迎,万一让女真得志,先发制人,恐怕就要坐失良机了。”赵佶一听这话,禁不住做起美梦来: 和金联合,对辽南北夹攻,不但能把石敬瑭割让给辽的燕云十六州之地收复回来,还可以张大自己的声势,收取人心,借机扩大榨取勒索的范围。这等便宜的好事此时不为,更待何时?于是从重和元年(1118)春间开始,赵佶就派登州防御使马政等人出使金国,商谈夹攻的具体事宜。

  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勾当,当时很多人不以为然,中书舍人宇文虚中就说:“这件事就好象是有个财主,家财万贯,和穷人为邻。财主想兼并穷汉的房子拓宽自己的住宅,便和强盗商议说: '那穷汉的家财全部归你,房屋一半归你,一半归我。’强盗答应了,然而穷汉一死,财主守着万贯家财和强盗为邻,要想过一天高枕无忧的日子可就难了。”就连高丽国王也对前来治病的两个宋朝的御医说: “听说天子将联合女真灭辽,恐非良策。若存契丹尚足以为中国捍卫边疆,女真乃是虎狼之人,不可交往,还是早作预防的好。”赵佶听到这些话后很不高兴,原因是,他不仅打好了一举两得的如意算盘,而且知道了辽朝必亡的“天机”。原来,宋朝派往辽朝的细作回来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有亡国之相,赵佶就派了很擅长画人像的画学正陈尧臣带两个画学生出使辽国。陈尧臣拿了天祚帝的肖像对赵佶说:“辽主看上去根本不象个皇帝样,依据相面的道理讲,他已亡在旦夕,咱应速速进兵,兼弱攻昧,正在今朝。”陈尧臣还献上了辽国山川险易的地图,赵佶大喜,取燕云的梦做得更美了。

  宣和二年秋,在几经往返之后,宋金夹攻之约也商量妥了:金取辽的中京大定府,宋取辽的燕京析津府,灭辽之后,宋把过去每年给辽的岁币转给金国。这就是历史上的宋金“海上盟约。”

  然而恰在这时,方腊起义爆发了,祸起萧墙,惊断了赵佶的美梦,他立即命令原先主持盟约的童贯率领准备攻辽的军队前往镇压。用兵打仗毕竟不如玩乐那样自在。再加上赵佶听说辽已知道了“海上盟约”的活动,害怕辽军进行报复,所以他一度后悔了和金的交往,想撕毁盟约。宣和三年 (1121)二月,金方使者来催促如约进兵,赵佶就有意拖延,直到八月才了草地写了封“国书”让金使带回。

  到宣和四年 (1122),金兵接连攻下辽的中京大定府 (今内蒙赤峰南)、西京 (今山西大同),天祚帝逃往夹山 (今内蒙五原西北),留守燕京的耶律淳自立为帝,辽的分崩,败亡已成定局。赵佶觉着这是渔翁得利的好时机,遂旧梦重温,仓促命童贯、蔡攸率十五万大军向燕京进发。赵佶把三条锦囊妙计授给童贯,说:“如果燕人能闻风而降,收复故土,这是上策; 耶律淳纳款称藩,甘愿当大宋藩属,这是中策; 倘若辽方抵抗,就按兵巡边,全师而还,这是下策。”仍然幻想着能不战而屈人之国。担当副帅的蔡攸趾高气扬地来向赵佶告辞,见赵佶身边站着两个美女,竟指着对赵佶说:“臣成功归来,请求陛下将此二女赐臣。”赵佶不但不恼火,反而觉着他英气过人,以为有这种英武少年出征,燕云岂能不唾手可得?

  童贯在军中立起大旗,写上“吊民伐罪” 四个大字,还到处张贴黄榜,说谁能献降燕京,就封谁为节度使。为了宣示朝廷“恩德”,禁止宋军擅杀一人一骑,丝毫不作战斗准备,专等辽人来降了。担任都统制的西北名将种师道见童贯把打仗当成儿戏,就对他说: “这番用兵,好似强盗闯入邻家,咱不能救助,却想与盗分赃,怕不行吧?”童贯不听,依然挥师进发。辽兵不降,反来迫击,几下子就把宋军击败。赵佶在汴京专候捷报,却等来了败讯,大惊失所,连忙下令班师。

  不久,耶律淳死,赵佶再命出兵。这时,辽涿州 (今河北涿县) 留守郭药师带所部“常胜军” (辽的一支精锐部队) 投降宋朝,打开了通往燕京的道路,本来更加有利的形势,到了宋军手上又变坏了。郭药师率少数人马打进燕京,因接应的宋军失约未到又被赶了出来。统兵官刘延庆相信假情报,以为辽兵来攻,吓得烧营逃跑,百余里的路途上躺满了自相践踏而死的宋兵的尸体,熙宁、元丰以来在北部边境积攒的粮草军需全部损失殆尽。偷鸡不成反蚀米,赵佶部署的伐辽战争就这样惨败告结。

  宋朝的腐朽无能被金人看得一清二楚。十二月,金兵占领燕京后,就不承认双方早已议定的条件了。几经交涉,才让宋朝收回燕京及其附近的六州之地,条件是: 宋朝不但要把给辽的岁币五十万两匹如数交给金,还得每年加纳一百万贯的“燕京代税钱。”金兵撤退时,把燕京的人口、财富全部席卷而去,赵佶付出了巨额代价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

  买卖虽然亏本,但对于一向手面阔绰的赵佶来说,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要紧的是又可以利用这桩大喜事自我陶醉一番了。想当年太宗皇帝从涿州战败后,背上中了辽人的流矢,狼狈而归; 真宗皇帝澶渊之盟,被辽人勒索去三十万两匹银绢的岁币; 仁宗皇帝时又增加二十万两匹; 先帝神宗皇帝时,辽人来聒噪,又割地数百里,这些事无一不使大宋官家丢尽了脸面。如今辽朝灭亡,从周世宗时候起一直被中原帝王视作心病的燕云十六州问题,被我赵佶妙手治愈,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也能吐出这口怨气了,这难道不是个万分了不起的功勋吗?赵佶宣布大赦天下,命人作《复燕云碑》,给一班参与这场战争的宠臣象王黼、蔡攸等人加官晋爵,童贯还因神宗皇帝说过“能收复燕云之境者,封王”的话,而被封为广阳郡王。降将郭药师也当上了大官,赵佶赐给他甲第、姬妾,还在后苑延春殿接见他。郭药师抹着眼泪说:“臣在北国,每听说赵家天子,总觉着好象在天上一样,没想到今天得望龙颜。”赵佶听到如此肉麻的奉承,高兴得心花怒放,把郭药师夸奖了一阵,委任他镇守燕山。赵佶还想让他抓住天祚帝,郭药师说:“天祚乃臣的故主,陛下要臣死,臣不敢辞,要让臣残害旧主,便不是臣事陛下的本心,还是叫别人去干吧。”说罢,涕泣如雨。赵佶更觉着他忠心可嘉,亲手解下自己穿的珠袍,连同二只金盆赐给了他,还让贵戚大臣轮番设宴招待他。赵佶自己也跑到王黼家中喝酒,从早喝到晚,烂醉如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五更时分,才在内侍武装护卫下,连扶带抬地回到了大内,第二天还不能升朝坐殿。就这样,满朝群臣全都沉浸到了醉乡梦境之中,恬然不觉末日即将临头。

  仓惶禅位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正当赵佶美梦方酣的时候,宣和七年(1125)十月,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了,西路军以粘罕为主将,由大同进攻太原;东路军主将是斡离不,由平州 (今河北卢龙) 攻燕山,两路军计划在汴京会合。

  赵佶自从“光复燕云”之后,满以为天下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根本就不去考虑防范金人的事,相反不但昏庸糊涂地把宋朝的虚实完全暴露在金人面前,还贪小便宜,让金人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成为日后南侵的借口。

  宋朝建都汴京,从黄河向北,直到拒马河边界都是平原,路程并不很远,所以向来辽国使者往返,宋人故意引他们迂回曲折地走。招待使者也照例不用奢华的物品,免他生心。赵佶同金朝办交涉,却一心要快,经常限金朝使者七天就从燕京赶到汴京,于是,金人对河北的地理路程完全了解了。招待使者时,又故意陈列出大批珍宝锦绣,夸耀宋朝的富庶,惹得女真贵族垂诞欲滴。

  宣和五年(1123),辽旧臣张觉(一作张瑴)在平州起兵反金,赵佶得陇望蜀,竟想通过招降张觉,得到平州地区,就用高官厚禄进行招诱。他就不想想张觉降宋,这是违背宋金协议的行动,明摆着要遭到金朝反对。利令智昏的赵佶并不因此作好军事上的充分准备,以便援助张觉或者防备金兵。后来,张觉被金打败,逃到燕山府 (今北京市),赵佶亲笔写给张觉的委任状也被金兵缴获,金来要人,宋朝起初还想赖帐,后来被逼没法,只好杀死张觉,把头颅装在匣中,连同他的二个儿子交给了金人。郭药师说:“金人要张觉,朝延就给张觉,万一要我郭药师,朝廷也会给他的。”赵佶弄巧成拙,既让金人抓住了自己破坏协议的把柄,连别的降将也寒心不安了。

  在光复故土的幌子下,赵佶再次加紧了对百姓的搜刮。早在起兵伐辽之前,他就下令天下丁夫按人出钱,得钱六千二百万贯充作军费。战争结束后,给金的 “代税钱”要从百姓身上出,驻守在燕山府等地的官员、军队的粮饷、军需,每月也要从河北、河东、山东等地输送,不消一年,三路已是民穷财尽。王黼说: 燕山府戍兵粮饷的供应,本应由全国各地共同承担,今既然从上述地区调发,其他各路就应缴纳“免夫钱。”赵佶觉着这个办法不错,就下令天下所有壮丁,每年要纳“免夫钱”三十贯,逼得人民再次掀起了起义的高潮。

  赵佶到了这种内外交困的地步还在做梦,他听说天祚帝逃到了夹山,就派人前去招降,说是要拿他当弟弟对待,还在汴京给于祚帝建了上千间房子,选了三百名美女,并派童贯到太原迎接。只是天祚帝觉着你赵佶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愿来,这事才没办成。

  天祚帝没招降来,却招来了金兵。早在九月份,燕山府方面已报告说金人即将有军事行动,可当时朝廷正忙着筹备郊祀大典,那些执政大臣深怕边情急报会影响他们在郊祀时,照例可以获得的大量赏赐,竟将急报压了下来。童贯在太原,听到金人起兵的消息,吓得脚底抹油,撒丫子往回跑。

  金兵推进得非常迅速,十月,东路军攻下檀州 (今北京密云)、蓟州 (今河北蓟县)。十二月,郭药师叛变,金兵不战而入燕山,从此金兵命郭药师做先锋,大踏步地南下了。西路军十二月初出兵,连克朔州 (今山西朔县)、武州 (今山西神池)、代州 (今山西代县) 等地,十八日到了太原城下开始围攻。

  紧急军报象雪片一样飞进汴京,赵佶吓得心惊肉跳。金朝使者来到汴京,赵佶连见都不敢见,就发明了一个“小使”之礼,让大臣替他在尚书省公堂接见。金使盛气凌人地说:“我朝皇帝已命国相 (粘罕)和太子郎君(斡离不) 吊民伐罪来了,两路大军马上就到!”大臣蔡攸、白时中、李邦彦吓得面无人色,好一会才低声下气地问: “请问怎样才能让贵国缓师呢?”金使喝道: “不过割地称臣罢了!”一帮人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立即派李邺到金军求和。

  这时,中山府 (今河北定县) 三道急报接连送来。十二月二十二日,金兵已越过中山南下,估计离汴京仅有十天的路程了。赵佶一日数惊,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宇文虚中对他说“现在应赶快降罪已诏,更革弊端,收取人心,挽回天意,将帅才能担当守御之事。”赵佶连忙命他草诏。罪已诏上说: “今谏诤之路壅塞,听到的只是阿谀之言; 恩倖之人撑权,贪奸之徒得志。缙绅贤能之士拘于党籍,政事兴废之举连年不断; 搜刮赋税竭取生民之财,穷兵黩武困乏军伍之力。大干徒劳无益之事,侈靡成风。民力已困,仍诛求不已; 土兵衣食都供应不上,贪官污吏却坐享富贵。苍天连降警告而朕不知,百姓怨声载道而朕不闻。追思罪愆,悔之何及!”还有求中处极言直谏,令郡县率师勤王。罢西城括田所,将土地还给百姓,裁减宫廷用度等等数十件釐革弊端之事。赵佶看罢,说:“件件都可施会,朕今日不吝改过了!”然而转脸之间他又变了卦,“罪已诏”草稿一连改了几遍,他仍不想公布。这时,李邦彦把童贯从北方得到的金朝讨伐檄文呈给了他,他见上面写的都是些咒骂自己的话,又气又怕,淌着眼泪说: “罢! 罢!”这才把“罪已诏”颁布出去。

  此时的赵佶已经丝毫没有风流洒脱的模样了。他整天愁眉苦脸,动不动就涕泗交流。表面上他好象要改过自新,准备抗金,实际上他不敢担当抗金的责任,只剩下一个“走”字在心中了。

  为便于逃跑,他任命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想让儿子以 “监国”的名义替他挡住金兵,自己好保着皇位向南逃命。他传旨要“巡幸”淮浙,派户部尚书李棁守建康 (今南京),替他打前站。给事中直学士院吴敏对宰相抗言说道: “朝廷难道要放弃京城吗?怎能出此下策?真要这样,我即使死也不奉诏!”拦住李棁不放。吴敏又来见赵佶,赵佶知道他要挡驾,摆出很不高兴的样子。吴敏问:“听说陛下巡幸之计已经定下了,有这事吗?”赵佶没哼声。吴敏又说:“在臣看来,现在京师之内已是人情震动,有想跑的,有想守的,还有想乘机造反的。要想让这三种人一同守御,京城非破不可。”赵佶皱着眉头说: “不假,可是怎么办好呢?”吴敏说: “陛下要出外巡幸,万一留守之人守不住,那么你跑也跑不掉。”赵佶哭丧着脸说: “是啊,朕担心的正是此事。”吴敏说: “陛下只有让留守之人威福自专,京城才能守住,陛下才能走得脱。”赵佶听到这里,才表示出了愿意听的样子。吴敏接着说:“陛下快拿主意吧,但不能超过三天。金兵已经逼近,过了三天,若留守之人仍然名分不正,号令不行,金兵一到可就晚了!”吴敏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赵佶禅位给太子赵桓。太常少卿李纲也刺破胳膊,以血上疏说:“皇太子监国,本是典礼之常规,但如今大敌入侵,安危存亡在于呼吸之间,怎能仍旧拘泥常规呢?名分不正而当大权,又何以号令天下,指望成功呢?只有让皇太子即位,叫他替陛下守宗社,收人心,以死捍敌,天下才能保住!”

  赵佶急于逃命,权衡一番利弊,只好下了禅位的决心。但是他老谋深算,又死要面子,不愿给人留下畏敌避祸的不光彩的印象,就绞尽脑汁找了个自以为体会点的借口。

  十二月二十三日傍晚,赵佶到玉华阁召见宰执大臣,先传令提拔吴敏为门下侍郎,让他辅佐太子。又拉着蔡攸的手说:“我平日性格刚强,没想到金人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正说着,突然间两眼发直,气塞昏蹶,一个跟头从御榻上跌了下来,不省人事。大臣们慌了神,连忙招呼左右扶持,七手八脚地搀到了保和殿东阁。大伙又张罗着接连灌了几付汤药,半晌,赵佶才悠悠苏醒过来,喘了几口气,欠起身,示意要过纸笔,用左手写道: “朕已瘫了半边身子,如何了得大事?”他见大臣没有张口的,又写道:“诸公为何不说话?”人们仍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赵佶接着写道: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的名义退居龙德宫。可呼吴敏来作诏。”不一会,吴敏从外面拿进了草拟好的禅位诏书,赵佶在结尾处写道: “依此,很令我满意。”

  第二天,皇太子赵桓在经过一番辞让后即位。上赵佶尊号曰“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龙德宫; 郑皇后尊号曰 “道君太上皇后”,居撷景西园。

  几天后,赵佶要搬出大内去了,宰执大臣率百官来为他起驾。不知什么原因,大伙都呜呜咽咽地恸哭起来,赵佶鼻子一酸,也流出了眼泪。他就这样哭哭泣泣地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故居龙德宫 (即懿德宅,赵佶即位后改名龙德宫)。

  从太上皇到阶下囚

  靖康元年 (1126) 正月初三日夜二更时分,几条人影护卫一乘小轿慌慌张张地溜出了通津门,登上一艘小船,顺汴河朝东南方向疾驶而去。为首的便是为逃命连皇位都不要了的赵佶,还有其宠臣蔡攸及几个贴身内侍。

  赵佶退居龙德宫之后,每天都忙碌着准备南逃的事,靖康元年正月初一,他敷衍了事地把新皇帝赵桓率领百官前来进行的拜年朝贺应付过去,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在正月初四前去亳州 (今安徽毫县) 太清宫烧香,理由是感谢太清仙圣保佑他治愈因操劳过度引起的偏瘫疾病。岂料形势恶化得比他的心情还要急。初三日下午,金兵攻陷濬州(今河南滑县东北),渡过黄河的消息刚传到了汴京,他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遂演出了上面所说的一幕。

  此时汴河正值枯水季节,小船行得慢,赵佶心焦如焚,决定弃船登岸,改乘小轿(肩舆)。赵佶逃得仓促,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又在寒风中跑了这么多路,这时只觉得冻饿难忍。忽听不远处有狗叫声,走近一看,原来是汴河边上的小村落,几户人家都已熄灯就寝,只有一个老婆婆家闪着亮光,柴扉半掩。赵佶推门进去,老婆惊问客从何来?赵佶说: “姓赵,居东京,己致仕,推举长子继任。”蔡攸等人笑出声来,赵佶也觉着挺好玩。凑合着吃了点东西,还脱下靴来在火上烤了烤冻僵的脚趾,赵佶不敢久留,连忙又上路了。走了一阵,他还嫌走得不快,见汴河岸边泊靠着一只小船,就带头爬了上去。这只船原是用于搬运砖瓦的,破陋不堪,可笑赵佶现在已管不了许多了。催促开船,连夜驶了数百里,天明时分赶到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县),设法弄了些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披在身上抵御寒风,买几匹驴骡骑着继续向南跑。到了符离 (今安徽宿县) 才乘上官船。一直逃到泗州(今安徽盱眙),方敢稍稍休息。这时童贯、高俅之徒率领几千人马护卫太上皇后赶到,赵佶才算有了“扈从。”他随即命令童贯带三千“胜捷军”护卫自己过淮河前往扬州,高俅带三千禁卫军留在泗州,把守淮河渡口。赵佶刚踏上淮河浮桥,许多禁卫士兵哭喊着拉住轿子不让走。童贯惟恐走得不快,竟丧心病狂地令自己的亲兵部队 “胜捷军” 向这些人放箭,中箭而倒者达百余人。到了扬州,赵佶又被当地父老乡亲拦住不放,赵佶觉着到了长江以南才算安全,下令将这些百姓赶开。十五日,乘船渡江到了镇江。太上皇后郑氏也被他丢在了扬州,皇子皇女们跟不上的只好在沿途各州县住着。

  赵佶在镇江府衙内住下,觉着总可以喘口气了。他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几十年搜集的古玩奇巧全抛在了汴京,这次带在身边的只有二十八条金带,就取出欣赏起来。这些金带据说有着很不寻常的来历: 当年太宗皇帝得到一名巧匠,就命巧匠在紫云楼下替他打制金带,他亲自督造,仅打成三十条,巧匠就活活累死了。太宗把其中一条赐给战功卓著的曹彬,自己留一条御用,其余的二十八条全封存到了库中,称作“镇库带”,以后几代嗣君一直未曾动过。眼下赵佶玩着祖宗的宝物,不由得抚今追昔,感慨万端。想当年太宗皇帝从涿州乘驴车南逃时,那模样已是十分狼狈了,而今自己这一路的苦楚,恐怕比太宗还要凄惨上几倍哩。想着想着,他凭窗北眺,百感交集,低声吟哦:

  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约句千余。淮波寒重雨疎疎,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

  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梦魂惊起转嗟吁,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这是一首牌名 《临江仙》的词,赵佶为何单单用这一词牌言情述臆呢?或许是想在此地做位逍遥江头的神仙吧?然而他毕竟不能不食人间香火,俗世的利害,总少不了要与他纠缠的。

  赵佶在退位的第二天虽曾明确表示说: “除道教教门事外,其余一律不管。”但昔日的权威他和他的宠臣是不会甘心轻易地放弃的。在喘息稍定之后,他们就开始以 “太上皇帝圣旨”的名义发号施令了。东南地区发往朝廷的递角(报告)被他们截住不得放行;对勤王援兵也要求就地待命,听候他们的指挥; 纲运物资也要在镇江府卸纳。他们把持着东南地区的行政、军事、经济大权,准备在镇江重新把赵佶捧上台。汴京的新皇帝赵桓听到此事后,下诏说按照赵佶退位诏办理,剥夺了他们的权力,还将童贯、蔡攸等人贬官。处在这样一个政治旋涡中的赵佶内心到底是怎样想的,我们无从稽考,尽管他没有重新上台,但是,他和儿子赵桓的矛盾却由此激发了。

  二月初,金兵从汴京城下撤退,赵桓接连派人请赵佶回京。十五日,赵佶发布诰命说: “我夙心慕道,所以才把神器传给嗣圣 (赵桓),这是秉承上天的旨意,我高兴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我远在淮泗,都城又戒严,怕引起嗣圣牵挂,这才留东南之兵自卫。至于止粮纲、截递角,乃是我担忧过分,怕这些东西落到金兵手里,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意思?”接着又给赵桓写密信。表示自己今后愿意“甘心守道,乐处闲寂,”决不再窥伺旧职,重当皇帝了。父子矛盾表面有所缓和。

  四月三日,赵佶回到汴京,赵桓亲到郊外迎接。只见赵佶头戴并桃冠,身着销金红道袍,飘飘摇摇地从宋门入城,驻进了龙德宫。

  此后几个月的太上皇生活赵佶过得并不舒心,他昔日的宠臣一个个或贬或死,十几个跟随多年的贴身内侍都被赶出了京城,连李师师的家财也被赵桓一道命令籍没了充作赔款,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处在赵桓的严密监视之下。这种日子,他怎能甘心乐处呢?

  八月,金兵再次大举南下,北边重镇太原、真定 (今河北正定) 相继失陷。赵佶又想跑了,他向赵桓提出要去西京洛阳主持军务,被赵桓一口回绝。十月十日天宁节 (赵佶即位后,把自己的生日定作天宁节),正是他的45岁大寿,要在往常,他早就临朝接受宗室百官的隆重庆贺了,而儿子赵桓却拖到十六日才到龙德宫向他祝寿。赵佶本已窝了一肚子火,但礼分上,他不能不做得象样点,他端起酒,先自己干了一杯,又斟上一杯劝赵桓喝下。有人踩了踩赵桓的脚,赵桓竟以为酒中有毒,说死也不肯喝,转身就走了。赵佶悲愤交加,大声哭着跑进里屋。他气啊,他有生以来何时受过这等待遇! 直气得他想不择手段地加以发泄。第二天,在龙德宫门前贴出亲笔书写的黄榜,说谁能捕到“间离”我父子关系的人,就赏谁三千贯,若是平民布衣,就补为承信郎!从此不要说见面,就连他自称 “老拙” 的信也不给赵桓写了。

  离间之人没有捉到,几个月后,赵佶自己却被捉到了金兵营中。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攻陷汴京。翌年二月六日,又宣布废掉赵佶、赵桓两个皇帝。金兵早就把赵桓扣押在了青城,这时又点名令赵佶前来。

  二月七日早晨,赵佶在龙德宫蕊珠殿吃罢素餐,觉着此地离金兵占据的外城太近,很不安全,就搬到了延福宫。刚坐下,只见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已作了金兵走狗的李石。李石说:“金人请太上皇到南熏门内一个房子里写拜表,只要拜表送去,金人就会把皇上送回来;没别的意思。皇上还让我们捎话说: '爹爹、娘娘请快来,免得错过机会’。”虽然还不知道金人已将自己废掉,但几个月来一直心惊胆战的赵佶,听到这话又吓了一跳,他生怕里面另有文章,沉吟了半晌,说:“军前没什么变动吗?卿别隐瞒,朕以后给卿等升官,别再贪眼前小利误了朕的大事,若有变动,朕好早做打算,徒死无益。”李石发誓: “若有不实,甘受万死!”赵佶又怕当今朝廷做什么手脚,就说: “朝廷既不放我南去,围城时又对我封锁消息,所以才弄到这种地步。今天我轻易一动就会招来不是,卿别瞒我。”李石又说:“不敢乱奏。”赵佶这才派人去请郑皇后。不大工夫,郑皇后进来,两人嘀咕了一阵,赵佶穿上道袍,又取过自己平常佩带的佩刀,令内侍丁孚拿着,和郑皇后乘肩舆出了延福宫。走到南熏门,他刚想下轿,护卫的人忽然围拥肩舆向门外跑去。他在轿中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大叫:“果真有变!丁孚快拿刀来!”扭头一看,丁孚早就被抓到一边去了。这一瞬间,赵佶也许想到了死,假若他真在此时死去,或许还能留下个壮殉社稷的英名,然而他毕竟贪生怕死,即便是蒙受滔天的屈辱,他也要好死不如赖活着。

  三月二十九日,天还没亮,汴京城外就响起了牛车辘辘,战马嘶鸣之声。赵佶和他的郑皇后及一班皇子、皇女、嫔妃在金将斡离不的监押下,踏上了俘虏的旅途,赵佶凄惨的余生也从此开始了。

  渡过黄河,经过濬州后,金兵押着赵佶专捡荒无人烟的小路走。白天跋涉荒芜,晚上就露天睡在荆榛草丛之间,碰上刮风下雨也不得休息。昔日锦衣玉食的皇子皇女们,这时每人每天只能吃二升糟米,四个人分一只羊便是菜肴。赵佶受到了特殊优待,每天能得到一只羊,一斗米。走到邢州 (今河北邢台)、赵州 (今河北赵县)一带,忽听后面一阵哭喊,原来是燕王赵俣活活饿死了,金兵拿喂马的槽子权作棺材,把他装殓进去,两只脚还悠悠荡荡地露在外面,就这样抬到一边焚化成灰。赵佶嚎啕着说:“你葬在此地还算是中原故土,为父我却将要当个异乡之鬼了!”

  也就在此地,赵佶遇见了郭药师,这个又当上金朝的燕京留守,并且改姓完颜的叛臣,跪在赵佶面前泪下如雨,赵佶苦笑着说: “天时如此,公何罪之有?”

  往昔金朝使者走七天的路程,赵佶一行整整走了两个月,五月才走到燕京,住在延寿寺。赵佶感激金兵乌陵思谋一路上的照料,就把郑皇后的侍女曹氏赐给了他,这曹氏就是曹彬的后代。

  当年十月,赵佶从燕京被押到了大定府(今辽宁宁城西),次年七月,被押到了金国都城所在地的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县南)。穿着素衣拜见了阿骨打庙后,又拜见金太宗吴乞买于乾元殿,金太宗封他为“昏德公”。不久,赵佶和赵桓等九百余人,被迁到了韩州,金朝拨给十五顷土地,令他们耕种自给。

  在以后的几年里,金人每逢丧祭节令总要赏赐给赵佶一些财物酒食,每赐一次,又总要赵佶写一封谢表。后来,金人把这些谢表集成一册,拿到设在边境的和南宋进行贸易的榷场一直卖了四五十年。

  赵佶沦落到这份天地,深感亡国之痛,经常伤今怀旧,用诗词去排谴愁怨凄苦的情怀。有一首《燕山亭·见杏花作》写道:

  裁剪冰绡,打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粉嫩的杏花,象那白绸经过裁剪成瓣状而迭成数重,又淡淡地施上胭脂,妆饰时新,色丽香浓,连天上的仙女都自愧弗如,然而一经无情风雨的摧残,香消玉损,凋零为泥,只落得凄凉萧条,憔悴愁苦。春来春去催人老,离愁渐远渐无穷。这双燕不解人语,不能托它寄去离恨万重,但故国江山又怎能不令人回首遥思?昔日梦里还曾去过,而今这梦也不做一个,悠悠思念之情更无从寄托了。读着本词,不由得使人想起李煜那“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 的哀歌。

  绍兴五年(金天会十三年,1135)四月,赵佶死在金朝。绍兴七年(1137)九月,消息传到南宋,赵构上谥号曰: “圣文仁德显孝皇帝”,后又加上谥号曰“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庙号徽宗。绍兴十二年 (1142)八月,赵佶的梓宫(即棺材)从金朝运到了临安。他总算没作个完全彻底的异乡之鬼,这大概是比李煜稍好些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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