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宝玉和袭人云雨

时髦的傻子

红楼梦第6回【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

宝袭二人云雨曾引来长久而众多的诟病，本人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怎么看宝玉和袭人初试云雨情》对此进行辩驳。结论大致是：袭人和宝玉云雨，是警幻仙子受领宁荣二公之灵的嘱托，为了【警其（指宝玉）痴顽】，专门授予宝玉云雨之秘的【现实版】，是完全符合当时封建正统观念的正道行为。可以说，袭人作为贾宝玉的第一个性对象，是曹雪芹布局谋篇通盘考虑，为了塑造人物形象，推进故事情节发展，揭示作品主题的不二人选。

【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第一要义，反过来说，分析袭人这一人物形象同样不应该脱离其所处的典型的社会环境。毫无疑问，用袭人所处时代的主流价值观去衡量去评价，袭人和宝玉云雨这一行为不仅没有任何可贬之处，反而是值得褒扬的正道行为。

尽管包括本人在内的许多人曾经撰文辩驳此事，但有关袭人和宝玉云雨的挞伐之声仍然时有泛滥，而且还会继续下去。这也是规律，可以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哪位【贤哲】能把人们对红楼梦的认识统一起来。此文的目的也无非是再往深处细处分析分析，力求对袭人这一红楼人物能有一个比较客观公正的评价而已。

下面我们来具体探讨，宝袭云雨究竟是不是【越礼】？

引文中写到了袭人的心理活动【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有人说这是袭人在为自己的【越礼】行为找到的【遮羞布】，并长篇累牍地写文章驳斥袭人的【不为越礼】论，说宝袭云雨【越礼】了。那么宝袭云雨究竟是不是【越礼】呢？

首先来看袭人究竟是谁的丫鬟？是宝玉的还是贾母的？若是贾母的丫鬟，那么宝袭二人的出格之举即为【越礼】。因为贾府的规矩，对长一辈的丫鬟必须尊重，平时称呼都得叫【姐姐】而不能直呼其名，更不要说不经允许和长一辈的丫鬟滚床了。像宝玉和王夫人的丫鬟金钏调笑，实际上宝玉已经违规、【越礼】了，只不过王夫人不能【公平执法】，袒护宝玉而惩罚丫鬟罢了。

第3回：【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曹公写得很清楚，袭人原来是贾母之婢，但因工作需要，【与】了宝玉，成了宝玉的丫鬟。有人说，袭人的月钱还在贾母处，因而袭人应该还是贾母的人，不能算是宝玉的丫鬟。本人对这一说法不能苟同。就像现在的工作调动，某人从甲部门调到了乙部门，尽管工资关系暂时还在甲部门，但人事关系已经属于乙部门，该人则必须接受乙部门的领导一样，对袭人的领导权已经由贾母（中间还有史湘云）转给了宝玉，所以说袭人是宝玉的丫鬟。

其次再看，既然袭人是宝玉的丫鬟，那么二人上床云雨是不是【越礼】？结合当时的典型环境，红楼梦时代，凡是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在尚未婚娶之前，往往要先安排几个有姿色的丫鬟在身边，说白了就是为了解决公子哥们逐渐发育成熟起来的性需求，以防止他们到外面宿花眠柳伤身伤神败坏家声门风。第65回：【兴儿道：“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指贾琏）原有两个，谁知他（指王熙凤）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事实上，贾珠、贾琏甚至奴才出身的赖尚荣都莫不如此，贾宝玉自然也不例外。

丫鬟就是【奴婢】，有豪门大府第里原来的奴才所生的所谓【家生子】如鸳鸯，也有花钱买来的如袭人。不管哪种情况，丫鬟相对于主人来说就是个会喘气的【物件】，或打或罚或卖或送人可以随意处置的，像晴雯，当日就是赖嬷嬷买下又作为礼物送给贾母的。至于男主人看上了哪个丫鬟，拉其上床云雨，更是那个社会司空见惯的现象。被主子收用过的丫鬟既可以给个【妾】的名分也可以不了了之，将来随便配人。《醒世姻缘传》第55回说狄员外要买个全灶，也就是有一定厨艺的丫鬟，童奶奶找了一个。准备举荐给狄员外之前，童奶奶问那丫鬟:“你那家子曾收用过了不曾?”丫鬟道:“收过久了。”童奶奶问:“没生下什么?”丫鬟说:“也只稀哩麻哩的勾当，生下甚么!”可见在那个社会，丫鬟被主子【收用】是封建宗法制度所允许的，并不违背封建礼教，因而说【不为越礼】。

再看第80回，【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面对迎春的哭诉，【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孙绍祖把【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皇亲国戚的赫赫贾府竟然只能干生气，王夫人也只能以【命】相劝。为什么？就是因为主子拉丫鬟上床，在那个社会是封建礼教所认可的，也即【不为越礼】，因而即使迎春的娘家乃是堂堂贾府，对这样的事谁也毫无办法。

有人为了说明【宝袭云雨】是【越礼】行为，就在文句里抠字眼，说兴儿说的是【凡爷们大了】身边才【放两个人伏侍的】，宝玉和袭人云雨时才多大呀？若不是比宝玉大两岁的袭人【狐媚惑主】，宝玉怎么会和她上床？

我觉得没必要在红楼梦文本里刨根寻底的核对每个人物的具体年龄。由于种种我们后人已知或不可知的原因，曹雪芹在文本中对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人物的年龄等具体事项有意识地列了一本糊涂账，你去核对具体的人物年龄就会发现许多矛盾之处。

小时候，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一个当年的北京插队知青向大家介绍自己的身世，他说他的父亲14岁，母亲12岁的时候他就出生了。那是什么年代的人呀？肯定要比曹雪芹年代晚多了！我不知道红楼梦里的男女究竟从多大开始有性行为，只知道第19回里宝玉的小厮叫茗烟的，或者比宝玉小或者和宝玉年一年二的，已经知道和什么叫【小万（那个符号不会打）】的嘿嘿了。和宝玉年龄不相上下的秦钟，也已经和智能儿云雨了。文本暗示出的宝玉和秦钟的【龙阳】之嫌，就能说明宝玉已经长大了。当时的宝玉已经有了【梦遗】，而且是【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一个【强】字足以说明宝玉已经长大了，有了比较强烈的性要求。同时，一个【强】字也无情地撕碎了一些人的【袭人狐媚惑主】说。

有些吧友用现代的道德价值观去衡量袭人，说袭人和宝玉云雨是不应当发生的【丑事】。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袭人的行为在封建礼教的框架之内并【不为越礼】，说袭人的行为是【丑事】不符合当时的典型环境。

而有些吧友更是为了贬低袭人，说袭人【狐媚惑主】，说袭人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色相，其人品低劣实在是让人嗤之以鼻。

请不要忘了，宝玉袭人【初试云雨情】的时候，袭人也是第一次。凡是过来人尤其是已经人道的女孩子们都可以回味回味自己的第一次。我的看法是，女孩的第一次是青涩的是懵懂的，她有着懵懂但又强烈的性好奇、性意识、性欲望甚至于性期待，这是由人的动物本能所决定的，无可厚非。很少有哪个少女的第一次是想到了【为什么】才去【做什么】的吧？

有个小故事，说有个女人训斥自己18岁的儿子：“我生你一场，养你一场，你长大了，不听我的话了！”儿子反唇相讥：“生我也是你的功劳？你难道就是为了生我才和老爸那个的吗？”——儿子的不孝固然应该谴责，但仔细想想，有哪个少男少女的第一次就是为了生孩子才去行动的？告子说【食色性也】，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社会上的人，除了其社会属性还有其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像宝玉和袭人那样，在并不违背封建伦理道德的框架之内，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异性相吸、自然天成，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好事，为什么非要和人品挂钩？为什么非要和目的挂钩？即使是现在，那些结婚之前就动之以情上之以床的少男少女也大有人在，难道他们都是人品低劣吗？难道他们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上床的吗？

有的人谴责袭人，说你既然是有名的【贤人】，为什么宝玉要求云雨的时候你不劝阻他，反而投其所好成就事实？我觉得对袭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过高了，袭人虽然经封建社会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使她对封建礼教奉为圭臬，但她毕竟不是【明天理，去人欲】的【程朱理学】的正统道学家。试想，正处于情犊初开的青春妙龄，面对自己的主子，面对自己心仪的男孩，面对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性诱惑，能在行动之前想到【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已经实属不易，你还能要求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做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又能有多么深厚的思想，能在偷吃禁果之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姨娘地位？

还有人引经据典，说贾母并不是把花袭人作为【姨娘】培养的，贾母心目中的对象是晴雯。袭人说自己【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完全是在为自己的丑行找借口。

贾母确实对此事表过态，但那是第78回晴雯被撵出去之后，王夫人寻机向贾母汇报晴雯被撵和取中袭人为妾的情况时，贾母和王夫人的一场私下对话（原文太长不予录出）。这里面实际上有着复杂的因素。晴雯和袭人原来都是贾母的人，现在一个被撵走一个提拔为姨娘，按道理应该事先征得贾母同意才能实行。但王夫人做这两件事都是【先暂后奏】，实在是有僭越擅权之嫌，贾母虽然不好明说但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就来个你说把晴雯撵了，我偏说【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你说是取中袭人做妾了，我偏说【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专门和你王夫人唱反调，从而流露出对王夫人的不满情绪也是有的。

话再说回来，即使贾母说的是真心话，确确实实就是要培养晴雯给宝玉做妾的，那也丝毫说明不了袭人的人品如何。因为花袭人不是仙女，没有特异功能也不会先知先觉，在第6回和宝玉云雨时，怎么会知晓第78回里贾母的心中所想？她只想到自己【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何以能想到要和晴雯争姨娘？

再者说，姨娘比不得妻子。妻子是唯一的，姨娘可以同时有几个。过去人们常说的【三妻四妾】，是说你的嫡妻亡故之后可以再续娶第二个、第三个，并不是说可以同时有三个妻子。但妾却可以同时有两个、三个、四个。觉得有点儿类似于皇后宫里的建制，皇后只有一人，嫔妃却可以一大群。像贾政就有周姨娘和赵姨娘，贾珍也有佩凤和偕鸾，那么，贾宝玉为什么不能也有两三个妾？既然这样，那说袭人考虑到晴雯是她上位做姨娘的最大威胁，和宝玉云雨就是为了和晴雯争姨娘，以及晴雯被撵也是袭人背后捣鬼等一系列责难之词，也就失去了有力的理论支撑。

当然有人会说，姬妾之间也有争斗。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和竞争嫡妻之位比较，毕竟有着很大差别。就像皇宫里嫔妃争宠，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竞争皇后之位。以花袭人【心地纯良】的人格品质以及【温柔和顺】的主流性格，不会为了争一个并非是唯一位置的姨娘位置而去不择手段。而且，以袭人的出身而论，充其量只能做妾而不可能做妻，因为封建宗法制度的等级观念是很强的，奴才出身的袭人根本没有做妻的资格。这也是为什么袭人可以和宝玉上床而黛玉却不能和宝玉谈恋爱的根本原因，同时也是袭人根本不可能和黛玉争做宝玉妻子的根本原因。

【有人说晴雯还不一样是处女，为什么宝玉想和她一同洗澡都会遭到拒绝？同样是男女之事，袭人俯就而晴雯拒绝，岂不是一浊一清黑白分明？我觉得这和一个人的性格有关，也和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同有关。袭人性格【温柔和顺】占主流，晴雯性格【心高气傲】占主流。宝玉拉袭人上床，袭人觉得只要【不为越礼】也未为不可。宝玉要和晴雯一同洗澡，晴雯的傲气不自觉就会抬头，不但不答应你，还要讥讽那次碧痕伺候你洗澡水漫了床脚，和她的【撕扇子】异曲同工。】

【甲戌：宝玉、袭人亦大家常事耳，写得是已全领警幻意淫之训。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