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红楼承载着超脱与传统的博弈

                           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

       脂砚斋说【晴有林风，袭乃钗副】，无形中把她们以其性格特点和做事风格分为两组。纵观广大读者，有好多人喜欢黛玉和晴雯而不喜欢宝钗和袭人。究其原委，窃以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部分读者的一种潜在心理在起作用，那就是他们不屑于甚至厌恶因循守旧、传统世俗者，而比较欣赏标新立异、超凡脱俗者。而钗袭貌似传统世俗，黛晴貌似超凡脱俗，因而黛晴就赢得了更多的粉丝。

       应该承认，社会有超脱才会有进步。比如中国封建王朝的改朝换代，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由超脱者催化的。但是社会同样离不开传统和世俗，否则社会就会动荡不安，民众就会水深火热。毕竟，推动社会进步的革命也不能年年搞天天搞。某种社会形态一旦形成，总需要一定历史阶段的相对稳定。而这种稳定离不开传统和世俗。某种意义上，超脱和传统就像博弈双方的棋局，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既有斗争又有统一。

       超脱者历来因其卓尔不群为人们所敬仰。但一般来说，超脱和传统毕竟是相互对立的矛盾双方，超脱者往往很难被社会传统认同和接纳，而社会传统在力量上又占有绝对优势。因而历来获得成功的超脱者有之，但大多数超脱者不仅难以成功还会为此付出代价。黛玉和晴雯之所以会过早地香消玉殒，和她们的超脱为传统世俗所难容不无关系。

       和中国其它古典爱情故事相比较，极具超脱精神的宝黛爱情可说是最为凄婉悱恻、最为摄人魂魄、最具社会进步性也最具悲剧感染力，谓之古典爱情故事之魁首也毫不为过。宝玉、黛玉也因此赢得众多和他们一样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们的同情与赞叹。但是宝黛爱情必然会被传统世俗的社会所不容所扼杀，必然会以【有情人没成眷属】的悲剧结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许多朋友历来对贾母的【掰谎记】究竟剑指何人争论不休，但却忽略了这一情节所蕴含的精神实质，没有把贾母的【掰谎记】上升到理论层面上。事实是，在封建社会，只要你是大家闺秀（不论是黛玉、宝钗还是湘云、探春），婚姻大事就必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清规戒律而不能去自由恋爱，若不然就是贾母说的【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谁胆敢违背这一社会公约，尤其是女孩子，那你必将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这就是宝黛爱情不得善终的社会根源。

      许多读者认不清红楼梦社会的传统世俗，而是用现代社会道德价值观去解读【袭人向王夫人进言】这一情节，其结果必然是荒谬的。他们只从表面上看问题，认为袭人进言破坏了自己所钟爱的宝黛爱情，因而对袭人口诛笔伐大加鞭挞。但却没有联系红楼梦年代的典型环境，去考虑超脱于传统世俗的宝黛爱情是否会被当时的社会所接纳。因此也就不能理性地去分析袭人进言对于坠入爱河无以自拔的宝玉和黛玉来说，究竟是恶意的伤害还是善意的保护。若是上纲上线，实际上这些读者完全背离了【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这一现实主义文学鉴赏的基本准则，对红楼梦的解读还只是停留在浅层次上。

       同样的解读方法也表现在对宝玉袭人云雨的评价上。有些朋友根本无视典型环境的制约作用，根本无视袭人和宝玉之间实际存在的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无视主子和奴婢与现代男女决然不同的社会现实，而是刻板地用现代社会的男女观、道德观去审视这一事件。而且一味地谴责袭人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反而把主动要求云雨的贾宝玉看成了受害者！

        这种颠倒黑白的评判，无疑是中国男权社会【红颜祸水】观念的通盘继承——正所谓夏亡怪妹喜，商亡怪妲己，周亡怪褒姒。。。君王好色无罪错，罪错全在女人身上。难道，这不正是和红楼梦的命题立意背道而驰吗？我困惑的是，一个在骨子里男尊女卑思想严重作祟的读者，又戴着维护正统道德的面具去义正词严地评判专为【女儿昭传】的红楼梦，究竟是悲哀还是讽刺！

       晴雯的心比天高、桀骜不驯、相貌出众、女红超群、作风泼辣、言语爽利等等具有超脱性质的特点，确实征服了包括笔者在内的众多读者的心。但晴雯最后也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里面既有超凡脱俗难为传统世俗所容的社会因素，也有自身性格缺陷的个人因素。我确实欣赏晴雯蔑视权贵的精神，但绝不认同她性格上的缺陷。晴雯仗着自己身后有老太太，又有宝玉的溺爱纵容，因而恃宠而骄个性张扬甚至飞扬跋扈，这也是她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

        对晴雯其实作者早有明示：【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意即她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偏要以其下贱之身去试图兑现自己的鸿鹄之志，这本身就很浮躁很不现实，不被碰得粉身碎骨也会碰得头破血流。【风流灵巧招人怨】是其悲剧的根源。晴雯张扬的个性必然会招来各类人众的怨恨。但贾府里毕竟不是只有袭人麝月小红等良善之辈，还有王善保家的一类邪恶小人。前者对晴雯的狂放出于姐妹之情能够迁就忍让，但后者只要逮着机会，就会不失时机地向晴雯伸出罪恶之手。

       平心而论，无论是红楼梦年代还是当今社会，宝钗和袭人她们那种在本质善良基础上的为人处世方法还是值得肯定的。因为她们的做法顺应传统世俗，有利于人际关系的和谐，容易融入社会。其实社会本来就是个大染缸，社会成员的绝大多数都会被濡染成和钗袭一样的平庸世俗，这是社会教育的必然结果，文学作品既然源自于生活就不可能失去生活的真实。宝钗和袭人可谓典型的传统世俗者，但作者并没有对她们持有否定和批判的态度。因为，超脱和传统就像博弈双方以同一棋局为依托，只有双方优劣上的此消彼长质量互变而不存在哪方正义哪方邪恶。

       事实上，从红楼梦诞生至今，历代厌恶钗袭者可谓煞费苦心，恨不得掘地三尺试图找出作者贬斥钗袭的证据，但事实证明这一做法是徒劳的。因为红楼梦中作者确实有赞美黛晴的感情，但也确实没有贬斥钗袭的文字。恰恰相反，仅是回目里【蘅芜君】、【贤袭人】的冠名就明显透露出作者对她们的肯定和赞赏。历来对宝钗袭人诸多不切实际的评价，诸如【奸诈、虚伪】等等不实之词其实都是读者意淫脑补出来的，是有失偏颇的。设身处地思考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绝大多数的人自然也包括那些恶毒咒骂钗袭者，在为人处事上并不比钗袭强多少。

       实际上，当今现实生活中，有许多读者一边不遗余力地赞美着黛晴的纯真率性，一边又脚踏实地的践行着钗袭的传统世俗。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极力赞美晴雯率性而贬斥袭人奴性的朋友，当自己有了过失受到领导批评时，绝对不会像晴雯那样勇敢地对领导反唇相讥冷嘲热讽。恐怕真要遇到这种事，他绝对会抛弃晴雯般的高傲与叛逆，而代之以袭人般的低眉顺目唯唯诺诺。哪怕是心里不服只是做做样子。

       有朋友把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讽刺为极其虚伪的【道德真君】。我倒觉得有点儿评价过高。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黛玉和晴雯的纯真率直毕竟属于真善美的范畴，为人们所赞赏本也无可厚非。但人往往是矛盾的，谁也很难做到心口统一。平时赞美黛玉晴雯是为了满足自己爱美的心理需求，而遇事学习宝钗袭人又是自己生存的现实需要。孰重孰轻谁都知道。只有傻子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去毁掉自己赖以生存的饭碗！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为人们所称颂，但那也是因为他有米下锅。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平凡世俗的人来说，肠胃一定比脸面更重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古往今来，超凡脱俗者毕竟是凤毛麟角，传统世俗者毕竟占绝大多数。那些一味贬斥钗袭世俗的朋友恐怕自己正是钗袭般的世俗者。这些朋友实际上并做不到黛晴般超脱，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对黛晴的赞美。黛晴的超凡脱俗固然值得赞美，而钗袭的所谓传统世俗也绝对有别于贾雨村、贾赦、贾珍甚至王熙凤等人那种为了自身利益而去伤害他人的人品卑劣，所以钗袭的传统世俗也不应受到指责。超脱和传统这两种处世观无所谓孰是孰非，二者的博弈不仅体现了人格和生活的多样性，更为红楼梦增添了无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