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邹淑菲
“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一句话中,贾琏连续两遍,戏称薛蟠为薛大傻子,口气中充满对薛蟠的揶揄与不屑。同为花花公子的两人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就情色场而言,“薛蟠粗枝大叶,风流自喜,而实花柳之门外汉,风月之假斯文”,贾琏“淫而不顾色”。这一差异反映了二者在审美与情欲追求上的根本分歧。二者的生存背景也为其赋予了不同的风流依托。薛蟠来自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有财有势,幼年丧父,又得到寡母的溺爱。贾琏生于有“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之称的贾府,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但由于长房失宠,加之后来迎娶王熙凤,贾琏在贾府的地位便受到了压制。薛蟠在住进贾府后,与贾琏便有了相交点,住在贾宅中不上一月的光景,便被纨绔气习者引诱得坏了十倍,贾琏在这样淫乱的环境中成长,其风流淫邪只会更甚。尽管薛蟠与贾琏皆习染了纨绔子弟的淫乱风气,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情色取向和行为风格。其一,二者的风流对象不同。薛蟠钟情于文雅貌美的女子,如香菱、黛玉、云儿、夏金桂无不是具有诗书气质的少女,这也从一定程度反映了作为富家子弟的呆霸王对精神需求的向往。而贾琏偏好艳俗之美,“不管香的臭的都弄到屋里来”,多姑娘、鲍二家的下人之妻、尤二姐都是已婚妇人或浪荡女子。这特殊的情爱癖好源自贾琏对现状的不满与反抗,昭示了贾家堕落的一面。其二,二者的处事风格不同。薛蟠强抢香菱,当众出言污秽,频繁聚酒狎妓,展现了他的张扬露骨;贾琏在凤姐生日当天与鲍二家的偷情,在女儿出天花时与多姑娘厮混,贾敬葬礼期间偷娶尤二姐。薛蟠光明正大地行无耻之事,贾琏偷偷摸摸做苟且之事。薛蟠之所以比贾琏更加放纵大胆,是因为他早年丧父,寡母溺爱,没有严格的道德约束和明晰的礼教认知。相比之下,贾琏行事谨慎小心得多,因为他承受着父母亲以及妻子的双重管教。其三,二者的风流程度不同。家人的放纵造就了薛蟠骄奢淫逸、横行霸道的个性。为争夺香菱,薛蟠纵容家奴打死冯渊,后又放任夏金桂折磨香菱,自己对于香菱更是拳脚相加。贾琏对尤二姐却是一片真心,尤二姐生病时,为她“请医治药,打鸡骂狗”,更是以最高规格体面地办理尤二姐的丧事。薛蟠之淫无情,而贾琏之淫有情,这是他们的本质区别。二者虽有差异,终不离淫字,反映出贾府男人们作风的不堪,揭示了贾府淫乱风气的一斑。薛蟠与贾琏的另一个交叉点出现在第六十六回平安州。“方走了三日,那日正走之间,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骑马,走的近来一看,不是别人,竟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贾琏与薛蟠在平安州的相遇甚是巧妙。
“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完了公事。因又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贾琏领命。”“机密大事”在古代通常指向祸乱朝廷的大事,贾琏两次下平安州,且见的是“节度使”——掌握节制地的民、政、军大权,其权势之大,不免让人猜测此行与官场权谋脱不了干系。在这样一个混乱之地,竟能碰上薛蟠与柳湘莲,属实诡异。薛蟠平安州之行是以“生意”之名,且险些被抢劫甚至性命堪忧,而柳湘莲避祸他乡后又在此出现救了薛蟠,对薛蟠前后态度的转变之大,十分可疑。“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家内里早已亏空,薛姨妈却宁愿丢了本钱也不愿薛蟠去蹚浑水,可见这个“生意”并不是一般的生意。从之前薛家为义忠亲王老千岁准备樯木棺材板就可以看出薛家早已涉足有关官场政治的生意,因此此行与官场权谋也脱不了干系。贾琏、薛蟠与柳湘莲在平安州的相逢在一定层面上隐蔽地补齐了《红楼梦》的权谋底色。从贾琏与薛蟠二者身上我们恐怕只能窥见《红楼梦》淫乱游戏与权谋底色的冰山一角,其中的奥妙还需细细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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