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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薛蟠与宝玉的关系转变透视薛蟠的悲剧形象

作者:朱禹轩

薛蟠是四大家族中薛家的独子,薛家身为皇商,薛蟠自幼过着“珍珠如土金似铁”的奢靡生活,外加父亲早逝以及母亲纵容养成了胆大妄为、不学无术的品性,人送外号“呆霸王”。第四回中薛蟠还未正式出场便打死人命,给读者留下了一个视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的纨绔印象,这虽然是薛蟠形像中的突出因素,却并不是“呆霸王”性格的总和,薛蟠重视情义,还颇有几分天真烂漫,摆脱了传统小说中“好人有千般好法,恶人有万般恶处”的旧弊。

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与薛蟠的母亲薛姨妈是亲姐妹,因而薛蟠是宝玉的两姨表兄,在宝钗嫁给宝玉后,二人更是亲上加亲,亲缘的特殊性使两人在原著中存在着不少互动关系。

作为宝玉的表兄,薛蟠善待着自己的表弟,尤其体现在前期。当有人送薛蟠各种珍贵食材作为生日贺礼时,他没有一个人独享,而是首先想到了长辈,“我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不仅如此,他还邀请了宝玉同去宴饮,并尽心尽力款待客人,可见其在为人处世方面的独到之处。在冯紫英的宴会上,宝玉发出新令,薛蟠虽不学无术,所接词句粗俗不堪,字里行间倒也不失天真烂漫,并且薛蟠甘心以自己的出丑逗友人们一笑,可见其为人不矫揉自饰、纯任自然,清朝的宗瀛评价薛蟠:“然天真烂漫,纯任自然,复时时有可歌可泣之处。”虽然“可歌可泣”稍显夸张,但也是对薛蟠立体多面形象的有益认知。

黛玉自出生便有病根,即便一直吃“人参养荣丸”也未曾根治,第二十八回中,宝玉为其找到了一条药方,但需要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等各种名贵药材制作,王夫人一听说要花费三百六十两银子当即拒绝,但薛蟠却当真去配,不惜花上千的银子,还特意向凤姐寻求带过的珍珠。薛蟠是为谁配药呢,纵观文本,笔者认为黛玉的可能性最大。首先排除薛蟠身边的主要女性,宝钗虽然从娘胎中带来了一股热毒,却有冷香丸压制,香菱虽身体怯弱,却并无重症,并且薛蟠素来喜新厌旧,王熙凤说过一段话:“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作为妾室,薛蟠不会花费上千两银子为其配药。那么为何说是为黛玉配药呢。

早在第二十五回,薛蟠就见到了黛玉,“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薛蟠喜新厌旧,而这个新可能就是黛玉,薛蟠做生意回来时带回了许多黛玉家乡的“土仪”恐怕是有意而为,黛玉要认薛姨妈做干娘,宝钗开玩笑说薛蟠看中了黛玉要娶黛玉为妻,虽然这有唐突西子之嫌,却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既与宝玉相熟,薛蟠不可能不知道宝黛之间的关系,薛蟠为黛玉配药的原因之一可以从宝玉身上寻找。黛玉的病情时刻牵动着宝玉的内心,宝玉必定不止一次在薛蟠面前说起过黛玉的病症并表示出了忧虑,为了宽解宝玉,令其心安,薛蟠愿意去为宝玉尝试。

薛蟠对宝玉这个表弟可谓是一片赤诚,因此在前期,宝玉同薛蟠交好,但在后期,二人的关系却因各种原因而逐渐疏远。

容易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几乎成为了薛蟠身上的突出标签。宝玉挨打的原因之一是忠顺王派人来寻蒋玉涵,贾政误以为宝玉“游荡优伶,表赠私物”。袭人细问宝玉挨打的原因时,焙茗对于“蒋玉涵事件”是这样回答的:“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挑唆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虽然并无实据,但薛蟠的鲁莽在众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连宝钗和薛姨妈也认定此事薛蟠必是祸首。薛蟠是否挑唆以致宝玉挨打并无实据,并且根据薛蟠的种种表现来看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对自己疑心不已,可见其素来的行事。在被冤枉后,薛蟠还找不到恰当的方式为自己澄清,而是继续沿用了他一贯的风格,冲动之下抓起门闩就要去打死宝玉并再次提到琪官,不仅没还自己一个清白,反而落实了自己的告密行径“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

“宝玉挨打”这一情节是全书中的一个经典章节,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下贾府的众生相在这里显现得淋漓尽致,无论琪官之事是否是薛蟠告密,薛蟠的冲动与不计后果都成为了他身上摘不掉的标签,成为贾府舆论的主要导向。

宝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招致了一些人的怨愤,通过文本细读可知薛蟠对于宝玉也同样包含有一定的嫉恨心理。薛蟠有断袖之癖,喜好长相俊美的男子,但这些人都只和宝玉交好,自然令薛蟠心中不忿,正如他所说:“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薛蟠盛怒之下的这段话其实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他不仅对琪官和宝玉交好心中不满,更不忿于母亲和妹妹为了宝玉而冤枉自己,“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玉在贾府有如众星捧月,而薛蟠因行事荒唐而声名狼藉,连妹妹宝钗都认为自己有个哥哥和没有是一样的,众人态度的截然相反在薛蟠的内心深处种下了嫉妒的种子,终于在宝玉挨打后如火山喷发,爆发了薛家的一场大闹,我们也可以发现,这之后的情节中薛蟠再也没有邀请过宝玉赴宴,就连二人的交流接触也明显减少,可见薛蟠对宝玉应该已是心存芥蒂,刻意回避。

宝玉挨打牵引出了一系列情节,贾母等人数次来探视,宝钗亲自送来活血化瘀的药物,黛玉的眼睛更是哭成了桃子......但相较于宝玉挨打后大家的关怀备至,薛蟠被柳湘莲暴打后众人尤其宝玉的反应可谓漠不关心。

薛蟠挨打的主要原因是会错了意,误将柳湘莲当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薛蟠和柳湘莲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薛蟠却误会至此,可巧的是,贾府诸人没有一个人向他介绍柳湘莲,包括和柳湘莲相熟的宝玉,正是如此,薛蟠才会执迷不悟,如果有人给他提了一个醒,那么薛蟠也不会去无故招惹,也就免了这一场打。宝玉作为柳湘莲的朋友,当然清楚柳湘莲的脾性,也自然能够料到薛蟠继续纠缠的后果,但此时无论是贾蓉、赖尚荣还是宝玉,众人都以旁观者的姿态在一旁冷眼相待,贾蓉的表现可以说是众人内心的写照:“贾蓉心内已猜着九分了,忙下马令人搀了出来,笑道:'薛大叔天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

薛蟠重情重义,对母亲孝顺有礼,对妹妹关怀备至,可惜因为行为放纵,败坏了名声,连疼爱的妹妹都看不上自己,“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连妹妹的尊重都得不到,就更不用说旁人了。贾蓉作为后辈,见薛蟠狼狈不堪居然当着他的面调笑,令薛蟠“羞的恨没地缝儿钻不进去”。薛蟠生日宴没有邀请贾珍等人,却唯独请了宝玉,却也换不来其真心相待,宝玉不仅没有劝阻他对于柳湘莲的骚扰,在薛蟠被打后也是不闻不问,后四十回中薛蟠因人命官司入狱,宝玉的反映也颇为冷漠,可见宝玉性格中虽有泛情、专情,亦有不可忽视的无情。

同宝钗一样,宝玉从内心深处也是看不上自己这位表兄的。在宝玉的认知中,男子本就是“须眉浊物”,是泥做的骨肉,更不用说行为鲁莽的薛蟠。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宝玉透露了其内心对于薛蟠的真实看法。宝玉解决了香菱的困境后欢喜非常,同为平儿理妆相似,宝玉一方面为得以效力于女儿们感到欢喜,另一方面又为她们的命运而暗自神伤:“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是否会让读者感到似曾相识?这样的话贾琏也曾说过,贾琏不过是酒色之徒,却也对薛蟠鄙视异常,认为其玷污了香菱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相比于“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的贾琏,作为红楼女儿守护者的宝玉对薛蟠的感情恐怕更加复杂。香菱离开时特意嘱托宝玉:“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宝玉回答:“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由宝玉的言辞可窥见其内心世界,对于宝玉来说,薛蟠这个表兄是“霸王”,是“老虎”,而纵观全文可知,宝玉热爱着水一般的女儿,即便是与同性交往也是倾向于北静王、秦钟这样有“女儿之风”的男性,相比之下,粗俗浅陋的薛蟠自然成为了宝玉鄙视的对象,即便薛蟠是宝玉的表兄,即便薛蟠对其以诚相待......

这也是薛蟠个人的悲剧,虽待人以真心,却没人将其当作兄弟,成为贾府众人眼中的笑柄,而这也可以解释上文提及的薛蟠对于宝玉的嫉妒心理,同样是真心实意待人,薛蟠恐怕比宝玉还更多几分诚意,却始终得不到别人的尊重与认可,教薛蟠怎能心理平衡呢?

薛蟠草菅人命,无法无天,但却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只是一个本性不坏的“呆霸王”,可惜行为的荒谬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内在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如果不是父亲的早逝与母亲的娇惯,想必薛蟠也会成为薛蝌般才俊秀,品端庄的男子,不仅是宝玉的兄长,更会成为其挚交。

《红楼梦》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冰清玉洁、才情出众的红楼女儿如此,行为霸道、放荡不羁的薛蟠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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