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芷若！”
听到里间赵敏的叫声，我马上回道：“要什么？”
“火盆熄了，好冷！”
我放下手里正在扇炉子的扇子，拿了火折子跑进去。赵敏正双手抱臂趴在桶沿上瑟瑟发抖，大半个背脊都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我赶紧过去把她按进热水里，“知道冷还趴在外面。”
赵敏不满道：“那是因为你来得太慢了，我才出来看看。”
我不跟她争辩这些，走到木桶旁的火盆前蹲下，只见里面的银碳都被打湿了，别说火苗，就是半点火星也见不着。
我看着桶周一地的水渍，心下了然，定是赵敏她洗澡时太过“闹腾”，才浇灭了火盆。
我把它挪得远一些，将里面的碳重新换过然后点燃，笑道：“你是在洗澡又不是打水仗，怎么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她反而问我道：“你把它拿远了，岂不是会冷到我？”
我知道她从来不理会我的这些话，当然，我也从未真正的责问她。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是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就算你说上一万次，哪怕她此时十分乖巧的应了，但是下次依旧会我行我素，该怎么样的还是怎么样。
我只好又添了几块碳，“不会的，我把火烧旺些就好了。”
她又问道：“水烧好了吗？我觉得水也有些凉了。”
我见火盆已放置妥当，又走到外面去。炉上的水已经开始咕噜咕噜的翻腾了，我把它们倒进水桶里提进去给她添了，然后帮她洗头发。
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所以洗得很认真，甚至有些一丝不苟。
不过也是难为她，大冬天的也几乎两三天就要洗一次。我不是没有劝过，让她去山脚的温泉，可她一听说山上的师兄妹们都在那儿洗浴，便死活不肯去了。
自从赵敏能像普通人一般正常走动后，就总是喜欢在山上跑来跑去的，我初时每每都十分紧张的跟在她后头，可是久而久之，见她无非就是到处逛逛，也就放心随她去了。
我仍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教习弟子们练功后回来，还未跨过进屋的门槛，便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连忙跑去看。
却见到赵敏连着沐浴用的大木桶赤身裸体的摔在了地上。
我随手拿了一件长袍裹在她身上，把她抱到床边坐着，然后给她擦干身体上的水。
当时刚刚入冬，我见她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还打着寒战，知道她肯定冷得不轻，便用被子把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只露出半个脑袋。
我坐到她身边，用干毛巾慢慢擦她的头发，问她：“怎么就摔了？”
她的声音从厚厚的被子里传出来，语气很是郁闷，“我洗完了准备穿衣服，结果衣服被我放得太远，我站起来去够它，没够着不说，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我又觉得好笑，又心疼，“怎么突然想起要洗澡了，也不等我回来？”
“我今天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回来的路上，脚下一滑，结果就在泥地里滚了一遭…”她重重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惆怅，“我已经一个月没摔过跤了，今天却连着摔了两次，唉。”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还是郑重的道：“敏敏现在能够自己洗澡了，我是很高兴的，不过以后还是让我来帮你罢。”
所以自此以后，这种恨不得弄得人仰马翻的场面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随着身体的慢慢好转，赵敏也渐渐又恢复了她喜欢调皮捣蛋的本色，举手投足间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不过说来也奇怪，好像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对她的情感竟没有丝毫的变化，我大抵是真的爱上她了吧。
脸上微凉的水意拉回了我的思绪，却是赵敏已经洗好了，甩了甩头发，溅了我一脸。
之后我替她穿好衣服，束好发，便准备下山。
赵敏之前也是穿女装的，只是她经常爬上爬下的，总觉得不方便，于是不知道在哪儿偷偷拿了一件门中男弟子的道袍。道袍本来就宽大，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成样子，反而更加不方便。我当时实在是看不过去，只好给她做了几身直裰，她见了欢喜的很，然后就更皮了。。。
她平常在山上虽然经常穿男装，却是不束发的，她不爱被拘束，头发只随意的披散着。在我跟前自然是不打紧，可是因为今天我们要下山去买一些过冬的用品，就不能那样不成体统了。
我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遍，确定穿戴妥当后就拉着她下山了。
对于现在的赵敏来说，峨眉山就是她全部的世界，这是她第一次下山。
乍一眼看见街上那么多的人和形形色色的商铺，她着实吓了一大跳，接着不动声色的慢慢移到我背后，只歪出个脑袋悄悄打量。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怯弱的神态了，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让她安心。
她的眼睛在周围扫来扫去，问道：“芷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啊。”
我原先是打算快些买了东西就回去，可是看她眼中除了畏生更多的是好奇，便放慢了脚步，“你不是总嚷嚷着冷吗，去给你买几件狐皮袍子。”
我顿了顿，又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或者看见了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同我讲。”
她摇摇头，“我一时也想不到。”
我稍稍提醒她，“往年过冬我们要吃三个月的萝卜白菜。”
她显得非常讶异：“我们家这样穷吗？”
我解释道：“我们当然不…我们当然没有那么穷。只是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大雪，那时上下山很不方便，所以只能吃事先在地窖里储藏的一些易于保存的蔬菜。”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我循循善诱：“买些面粉做糕点也是可以的。”
她开始雀跃起来：“冻奶酪！”
我却没听过这是什么东西，“换一个吧。”
她很快掰着手指头道：“雪花酥、洒孛你、油夹儿、酥儿印、五香糕，红绫馅饼，醍醐饼……”
我把她的手按下去，“你都会做吗？”
她很诚实的道：“不会。”
“很好，我也不会。”我的东西已买得差不多了，“还是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吧。”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哦”了一声。
我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笑着拉了她的手进了一家挂了三个幌子的酒楼，“但是今天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她的眼中又放出光彩来，一坐下便唤了小二，点了一荤一素两菜一汤。
我一看，这可不像是赵敏的作风，试探着问道：“只要这些吗？”
她看着上完菜后的小二走远了，才有些扭扭捏捏的悄声对我道：“你不是说咱们有些穷吗？”
我闻言哑然失笑，正待要叫小二回来再添上两个菜，却听见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从旁边桌上传来。
“姑娘，你的这位朋友也忒小气，不如来我们这边共酌如何？好酒好菜尽管点！”
还有其他几道声音一起附和道：“是呀姑娘，赏脸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正在埋头吃饭的赵敏也听见了，皱起了眉头，手上筷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也不搭理他们，继续给赵敏夹菜。
谁知他们不依不饶，竟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我只瞟了他们一眼，几个人油头粉面衣着华贵，都是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我平生最看不惯这些不学无术的泛泛之辈，何况他们此时又妨碍到了我们，便准备出言让他们离开，却没想到赵敏先我一步挡在我面前对他们道：“你们都没长眼睛吗，没瞧见我姐姐正在同我吃饭，却在这里乱叫嚷。”
富贵家的少爷们横行霸道惯了的，哪里容得下旁人对自己这般无理，登时就要发作，不想看见赵敏面容白净清秀，就连呵斥的声音也婉转动人，又起了歪心思。
其中一人拍手笑道，“没想到姐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就连弟弟也是俊俏的很啊，不如你们跟少爷我回去，好好伺候着，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只是话刚出口，赵敏二话不说的就给了他俩大耳刮子，打得他一边脸上一道清晰的手指印。
赵敏打完后还把右手甩了甩，委屈的递给我看，“他们脸皮这样厚，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我一看，果然见她的手掌红红的，心疼的摸了摸，也是非常生气，正巧那几人恼羞成怒，从门口叫来各自的家丁就要上来围攻我们。
赵敏见前面十几人来势汹汹，反倒不急不忙的坐了回去，开始继续吃她的。
她悠闲的夹了一筷子炒牛肉塞进嘴里，摆摆手道：“芷若你快去吧！”
我无可奈何的笑着摇了摇头，以为她多有能耐呢，原来是一只纸老虎，还是仗势欺人的那种。
我只好慢慢应付他们，赵敏还一边拍手叫好。
见赵敏吃的差不多了，我才一挥衣袖将所有人推倒在地，抱了她直接从二楼的阁楼上跃出去。
我们相顾一笑，把掌柜小二的叫喊声和一群乌合之众的哎呦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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