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中，周芷若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只觉得眼前的峨嵋山林在风雨里张牙舞爪说不出的可怖。
浑身已被雨水湿透，裙摆在泥泞的山道上拖过，也失了原有的颜色。尽管如此，偏偏她却感到安心。不为别的，只为这路上的一行脚印。
也许她该感谢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但她现在却只担心赵敏是否记得带伞。
周芷若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在心中暗暗思考，像赵敏这般心思缜密之人，若是真的想借张无忌引开自己好让她能够脱身，又怎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脚印。要悄悄下山，多得是荒野小路，何故要挑这一条平时常有人走的路。
周芷若记得信上所说，“事毕回来”，那便只能有一个解释，她没有时间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向来稳重的赵敏走的这样慌忙，她不敢细想。
又是一声惊雷，激了周芷若一跳，可就是借着这一瞬间的闪电，让她看清了前面疾行的身影。
赵敏果然没打伞，她穿的还是自己亲手做的那身宝蓝色长衫，被雨沾湿，几近深成了黑色，电闪过后，朦胧的轮廓又隐在了夜色中消失于无形。
“赵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今天第三次叫了她的全名。
几个起落，她跃到赵敏的面前站定。
赵敏急止了身形，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似的，平静的看向来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芷若从怀中掏出湿成一团的信纸，甩在赵敏的身上，“一声不响就留书一封一走了之，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赵敏眨了眨眼睛，驱走落入眼中令她酸涩的雨水，压低声音道：“我信中已说得十分明白。”
“明白？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周芷若神情恍惚，也低了声音，“你信上说了你，说了我，说了我们一起度过的一千多个日夜，却唯独未提你为何要不告而别。”
赵敏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已说了，有些事要处理。”
见惯了她嬉笑怒骂的样子，周芷若一点也看不得她这个表情，又听她这样冷冰冰的语气闪烁其辞，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唰的一声拔出剑来，直指赵敏喉间。
剑尖微颤，银光闪动。
“你就是有天大的事，可我峨嵋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话音刚落赵敏便回道：“掌门怕是忘了，这峨嵋却也不是我赖着要来的，如何走不得。”
周芷若再说不出话来，雨好似愈下愈大了，一滴滴砸在身上令她生疼，甚至连剑都握不住了。
就在她以为两人就要这样僵持到天荒地老时，又听得赵敏柔了声音，“芷若，我确是因为有些事不得不走，无论你怎么说，我也只能日后再同你告罪了。”
刚刚短暂的沉默似乎让两人都冷静了些，周芷若也恢复了她一贯的清冷，“你一定要走。”
“我一定要走。”
赵敏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轻，却压得周芷若胸口发闷，“你今天若是走了就再不要回来见我。”
赵敏没说话，侧身避开了剑锋，仍其割落自己的几根发丝，看也不看一眼，绕过周芷若继续向前走去，留下她举着剑独自立在原地。
赵敏行了百步有余，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终于轻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没等她再走几步，就又听见了周芷若的声音，借着内力，轻飘飘的越过滂沱的大雨钻进了她的耳朵。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对我说，纵然有千种理由，万般借口，我也不该瞒着你，让你平白的担惊受怕。”
赵敏慢了脚步。
周芷若追了上来，伸手拦住她，大声道：“可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
周芷若说完这句话后就环过她的腰际拥住了她，两具冰凉的身躯贴在一块，心却火热。
她在赵敏耳边叹了口气道：“敏敏，你若好好同我说，我有什么不能依你？”
良久，赵敏才抬起双手回抱住周芷若。
周芷若敏感的察觉到赵敏的微微颤抖，忙捧了她的脸，果不其然看到她盈泪的双眸。
周芷若紧紧搂住她，不住的轻抚她的后背，语带担忧柔声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赵敏初时只是默默淌泪，听周芷若开口相问才终于露出细微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道：“我爹他……他被贼人刺伤……只怕是凶多吉少……”，说完这十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再也忍不住，抓着周芷若的衣袖竟像个孩子似的开始嚎啕大哭，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
周芷若心中一紧，见她如此失态，顿时悲从中来，也跟着红了眼眶。
不多时，赵敏的哭声渐弱，直至几不可闻。她松开手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我已不能再耽搁了。”说着就起身前行。
周芷若一路跟着她，“你要去哪里？”
“益都。”
周芷若诧异道：“益都？便是日夜兼程也要行上二十多天，就算是水路一路顺风也得十天半个月……”
“骑马，最快的千里马，只需七天。”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山下，赵敏上了马就开始赶路，见周芷若也跟着坐上另一匹马，皱眉道：“你这是做甚？”
周芷若不答反问：“只有你一个？四千多里路只有你一个人？你手下呢？”
“四川境内只有我们的几个寮子，等到了河南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心你孤身一人。”
赵敏正要说话，周芷若又继续开口道：“你无需多言，我不过是想要护送我的恋人，这没什么不妥，等到了地方，你们的事我绝不插手。”
赵敏本想问她，“是不是就算我要亲手杀了那些个汉人贼子，你也不插手？”，但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欲言又止的说了三个字，“那峨嵋……”
周芷若思忖片刻后道：“等下到了镇子我会托人带信回去，山上本也没什么要紧事。”
赵敏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其实周芷若会跟来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她又不愿承认自己心中那份隐隐的期待。
她以往总是觉得，既是自己爱惨了周芷若，便免不得要多为她花些功夫，费些心神，做些牺牲，只要她能幸福快乐，这些也没什么。
可直到此刻，她才对自己的“自负”生出几分犹疑来，她就着心中初起的念头，反复问自己，“你凭什么觉得周芷若不够爱你？”
此后两人一路寡言少语，为了赶时间，她们共乘一骑，两人轮流驾马，一刻也不停歇。
周芷若一时还未能习惯这个坚毅果敢的赵敏，总会不由自主的还是把她当做那个需要自己呵护有加的孩子。所以每每看她在马上疲累颠簸的样子就总想要让她歇一歇。
但她心中又十分清楚明白，便是再苦再累，赵敏也歇不得。所以她只好在轮到自己时让赵敏能够多睡上一会儿，可在马上哪有什么安稳觉可言，又何况她此时心中伤痛满怀心事，只有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闭上眼眯一会儿，其余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偎在自己怀里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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