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犹如平底惊雷突然在周芷若耳边响起，随之她的手腕也被人抓住。
她先是蹙眉看向王保保，以指点唇示意他噤声，然后才有些不自然的微微侧头小声道：“江湖人都多多少少略懂些医理，我刚刚只是探了探她的脉象。”
周芷若见王保保似是不信，忙又解释道：“我与她同行而来，这一路奔波确实是把她累坏了，身子本就虚弱，又加上丧父之痛，伤心过度，这才晕了过去。大夫虽看过了，也开了药，但应该也就是些中庸的方子，是药三分毒，我便想给她输些真气替她稍微舒缓调理，见效反而快些。”
王保保听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还是一脸狐疑，不明白周芷若怎么会关心起自家妹子来，又听得她说：“若是我想要害她，路上早就害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想来也是，才放开了她。
之后周芷若再三保证，才让王保保答应让她就留在这里照顾赵敏。
赵敏醒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的周芷若并未感到意外，她呆呆的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周芷若过去将她扶起来，“不过两三个时辰。”
赵敏没有再答话，周芷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丫鬟之前过来放在床边的一套斩衰。
赵敏把它拿到手里，摩挲许久，才慢慢将它展开，“这样难看的衣服……”，她浅笑摇摇头，“爹爹准会要骂我不孝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抱膝笑道：“那时我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有一日见桌上摆着一个定窑红笔洗，因着前朝定窑红瓷器十分难得，便拿起来多看了两眼，结果却失手把它给磕了一个口子，爹爹发现后心疼的胡子都竖起来了，可还是一句重话都没说。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脸青的……”她忍不住将头埋在臂弯间，双肩颤动。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把她的头抬起来，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有那么好笑么？”
“嗯，也没那么好笑。”赵敏起身开始窸窣穿衣，“只是再也没有一个能容忍我所有过错的人了。”
她穿好丧服，走到门前，轻声道：“你可知道，爹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缓缓推开门，似是被眼前的重重白色巨浪所淹没，话音渐弱至无声。
她默然环视了一眼院中已挂起的重重白色丧条和突兀的立在院中的三根丧幡，扶着门框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喉头微哽，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压抑住细碎哭腔，“我那时明明那样惹他生气，他却又回来问我，敏敏，你身上还有钱么。”
“敏敏……”
周芷若站在她的身后，见她如此情状，早已红了眼圈，却觉得任何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显得苍白，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赵敏有所感应，从背后寻到她的手用力握住，却又很快放手，径直走向灵堂。
周芷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赵敏的身后。
因着仍处战时，若是其他将士战死沙场，只能是马革裹尸，而汝阳王虽身份显赫，此时丧礼却也只能一应从简。
赵敏倒也不甚在乎这些死后的虚礼，她在灵前恭恭敬敬的燃香磕头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王士诚田丰带于灵堂前的空地上。那两人想是受过军士们的泄愤，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几乎已不成个人形。
赵敏抽出身旁一名武士的佩刀，将其拖曳于身后缓步走向王田二人，还未走近，就听得他们在不住哀嚎呼痛中还说着投降饶命之类的字眼，她本就恨极二人，又见他们这样没骨气，想到父王就是死在这样两个小人手下，又悲又怒，顿时连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立时挥刀斩下他二人的头颅。
随后王保保命人将其挂于城门，以儆效尤，威慑那些随他们一并被招降的红巾军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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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王保保拉了赵敏到书房，避退众人后问她：“那周芷若怎会同你在一起？她是峨嵋掌门，又恨你入骨，之前还出手打伤你令你险些送命，如今怎么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你后头，连我要同你说话都还得先支使开她……”
赵敏只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为我担心，我既让她跟着，自是信得过她的，哥哥但且放心。只是爹爹如今尸骨未寒，我虽手刃贼人，却尤觉不甘，想爹爹戎马一生，几乎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剿灭乱党，维稳朝廷。现今他走了，我们做儿女的理应继承他的遗志，替他扫平天下。此刻红巾军各处内乱不止，明教并白莲教也是暗自争斗，貌合神离，正是我们出兵将其逐一击破的好时机。”
王保保听后肃然道：“父王也常常同我说你才情志向皆不输于男子，实不愿你如寻常官家小姐一般藏于深闺，便放任你在江湖上行走，可……”他本欲说那日她为张无忌不惜以性命相博与父兄断绝关系这一着实在是做的太过，但转念想到她此时已是伤心至极，说不定还在心中暗暗自责，自己又何必再徒惹她不快，便稍稍停顿之后才接着道：“可为兄虽知道你不同与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却也实在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一番豪言壮语来，我军中好些魁梧的壮汉只怕听了也要自愧弗如！”
王保保分明一脸正色，可语气却极其夸张，令原本情绪低落的赵敏也有些忍俊不禁，轻笑过后心中更多的是一阵感动，于是柔声唤了一声哥哥。
王保保已不知多久未曾见过自己妹妹这般娇柔的神态，顿生疼惜，拉她坐在自己旁边，正待要说些体己话，却听见外边突然锣鼓喧天，嘈杂四起。
赵敏与王保保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惊疑不定，忙起身出门查看。
赵敏刚踏出屋子便看见外头火光冲天，而门前早已聚集了许多武士兵卒，皆是全副武装神情戒备。仍有人不断从各处涌来，可见他们应该也是才发现不对，赶过来向王保保禀报请示的。
周芷若这些天奔波劳顿不亚于赵敏，几乎两天未合眼，直至子夜才在赵敏几次相劝下略躺了躺，只是刚刚入睡不久，就又被窗外纷乱的人声与脚步声惊醒了。
她惶惶中冲出屋子，跃到最高的屋顶，匆匆看了一眼，不由大惊。夜色中，数条火龙盘踞于宅子四周，虎视眈眈。
她从屋顶下来，院中许多左臂系着白布条的各阶将士从她眼前匆忙经过，都向着中堂的方向。
随在府中的都是汝阳王与王保保的亲兵，虽突逢敌袭，却不见慌张，脚步杂乱中仍见井井有条。
周芷若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样子，心中稍觉安定，又想到赵敏定然是与她兄长在一块，便也跟着人流去到堂厅。
她远远的就看见了与王保保并肩立在台阶上的赵敏。赵敏也一眼就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周芷若，随之对她招了招手。
周芷若被人群所阻，索性飞身而起直接跃到赵敏身侧。
此时一名亲兵飞奔而至，跪在王保保面前大声道：“禀报将军，外面是红巾军余孽，也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皆持火箭，围了宅子！”
周芷若也凑到赵敏耳边悄声道：“我粗略看了一下，莫约有近两千人。”
赵敏转首对王保保问道：“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王保保沉声道：“大军昨日才攻下城，故此围城的营寨还未来得及拆除，多数将士仍驻扎在城外。随我一同进城营救父王的大概只有两千人，再加上五百战俘。”
他先命人发出求救的信号烟花，随即迅速号令各队兵卒守卫于各处院门，并查探外面境况，即时回报，又点了几名亲卫命他们保卫老王爷遗体周全。
赵敏听见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放下心来，果断对王保保道：“杀战俘！”
王保保有些犹豫，“这……战场上素有不斩来使，不杀战俘的铁律……”
赵敏不由急道：“哥哥莫要关键时候犯起糊涂来，父王如何死的你我最清楚不过。”
她又道：“他们只有数千人，对阵你城外三万大军自是毫无胜算，便假意兵败城破，引你入城。他们早料到益都城小，你的三万大军必然不会立刻进到城内来，到时便有了放手一搏的机会，若是能抓到你作为人质，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王保保有些疑问，“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拿了父王做人质，何必要来这样一出？”
提到父亲，赵敏鼻中有些发酸，“哥哥忘了，爹爹当时假意诈死，对外只称当场被贼人刺死，连朝廷也发了讣告，这才有了让你承袭父王兵马的诏书。若非如此，只怕我们连爹爹的尸骨都见不到。”
王保保点点头：“他们打算的是以父王遗体为饵引我上钩，今夜见我们挂了丧幡，便趁我们放松警惕之时发起突袭，只是……”
他沉思片刻，忽然抚掌道：“父王帐下治军甚严，素来不会轻易伤害老百姓，他们定是料到这一点，藏身于城中百姓家，也许是说服了百姓助他们起义，又也许是干脆悄悄藏在地窖里，总是有办法的。”，他有些懊恼，“进城时若是警觉些好好搜查一遍也不至于如此……”
赵敏安慰他道：“他们人数上也并不占优势，况我们已通知了城外大军，有胜算，我们就设法闯出去，哪怕运气实在不好，撑到他们前来营救即可。”
他二人正在商讨对策，又听得一名士兵满脸鲜血一边急急跑过来，一边喊道：“将军不好了！关在后院的那五百战俘逃了出来，后面只有三个大队一百五十人，只怕要挡不住了！”
赵敏皱起眉，“果然是计！”，她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想起田丰王士诚蓬头盖面的样子，暗呼不好，“哥哥，田王那两竖子只怕使了移花接木摆了我们一道！”
王保保刚抽派出几队人去支援起火的后院，还未来得及应答赵敏，先举刀挡开一支射向他面门的流矢，他骂了一声“该死”，正要提醒赵敏小心，却见周芷若已腾跃而起，再落下时手里便多了七八根燃火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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