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悲惨时代
第二期 可怕的失误 （上）
1.坐江山的难处
魏武侯名魏击，是魏文侯的嫡长子。文侯立他为太子，重点培养这位接班人，有意识地让自己的太子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锻炼，一方面长本事，一方面积累资历。魏击二十出头，文侯就派他率军攻打秦国的繁、庞二地，也就是今天的陕西韩城，魏击大获全胜。后来又派他参与吞并中山的战役，中山被吞并后，他还被父亲委任为第一任行政长官。
公元前395年，魏击登基，成为魏国第二任国君，也就是魏武侯。武侯参与了父亲的创业历程，可谓战功赫赫。接了班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是如何继承父亲的辉煌事业，确保魏国江山永驻。
历朝历代，打江山难，坐江山也不容易。创业维艰守业难。如果接班人出问题，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能顷刻土崩瓦解。秦朝和隋朝是最典型的例子，老大帝国，都是亡在第一个接班人手里，一代都没守住。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王朝的长寿和短命，有偶然，有必然，有内因，有外因，总之是多种机缘交织作用。但作为一般规律，中国历史上凡是坚持数百年的大帝国，都是头几代执政班子有贤君名相，特别是有大略雄才的君主，保持先辈打江山时的清醒和勇气，不骄不躁。如汉之有汉武帝，唐之有唐太宗，宋之有宋仁宗，明之有明成祖，清之有康熙帝。
武侯的坐江山，有功有过，过大于功。从武侯开始，就埋下了魏国由强转弱的祸根。
先来看武侯的功。
武侯执政时期，有两大政绩可圈可点。
武侯的第一个政绩，体现于他对吴起的信任和使用。
吴起是战国时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是个大政治家，又是个大军事家。作为政治家，他和商鞅齐名，作为军事家，他和孙子其名。吴起的政治才干主要在楚国展开，我们在讲到楚国时再重点介绍，他对魏国的贡献主要在军事智慧，无论政治智慧还是军事智慧，都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想当年，吴起初到魏国，幸运地遇上了英明君主魏文侯。《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吴起刚刚投奔魏国时，文侯征求李悝的意见。李悝说：“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
意思是吴起这个人贪恋功名并且很好色，但讲起用兵的本事，就连司马穰苴也不如他呀！
司马穰苴何许人也？是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军事家，也叫田穰苴，他曾经率领齐国军队击退晋国和燕国大军的入侵，拯救国家于危难，因此被封为大司马，所以也叫司马穰苴。司马穰苴在军事史上影响非常大，唐朝和宋朝都曾经被皇帝放在武庙里供奉。这么一位重量级的大军事家，用兵居然不如吴起。当然，说起来，吴起和司马穰苴同被选入中国古代十大军事家，也被唐肃宗和宋徽宗请到武庙里供奉。
上讲说到，魏文侯用人不讲出身不讲世袭不搞血统论，此外他用人还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文侯一听吴起用兵甚至超过司马穰苴，立刻说，贪恋功名怎么能算毛病？出来混，不就是为了功名吗？真有本事有贡献就应该得到功名，至于色嘛，又有几个人不好色呢？于是立刻任命吴起为将军，派他协助乐羊去攻打中山。
吴起在魏国的表现非常出色。先后为文侯、武侯两代国君服务，都立下了不世之功。文候时，先是辅佐乐羊功下中山，后来更被文侯委任为大将军，亲率大军攻取了秦国的西河地区，魏国由此控制了黄河天险，地理上取得了优势，给魏国带来了巨大利益。
夺取西河地区后，文侯委任吴起为西河郡守，负责治理和保卫西河。吴起攻取西河，对魏国来说是个辉煌胜利，对秦国却是沉重打击。秦国一直不死心，曾经数次出击西河，希望夺回这块战略要地。吴起发挥军事天才，屡次挫败秦国的反扑，保卫了西河地区。
公元前389年，秦军对西河发动了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这一年，是魏武侯登基的第7年。秦国调集50万大军，进攻阻碍秦国东进的西河战略重镇阴晋。当时魏国在西河地区的守军总共也就5万人。5万对50万，兵力相差悬殊高达10倍。形势十分危急。
吴起是阴晋战役的前敌总指挥，他的军事部署获得了魏武侯的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说起来，武侯很欣赏吴起的军事才干，一直支持吴起的军事设想。面对秦国屡次反扑，吴起为了提高魏国军队的战斗力，首先想方设法激励士气。每次战役后，他都请武侯举行庆功宴，精心设计庆功宴的座次安排。立上功者坐前排，使用金、银、铜等贵重餐具，猪、牛、羊三牲皆全；立次功者坐中排，贵重餐具适当减少；无功者坐后排，不得用贵重餐具。宴会结束后，还要当众论功赏赐有功者父母妻子家属。对死难将士家属，每年都派使者慰问，并给与赏赐，以示永志不忘死难将士对国家的贡献。这个办法推行了三年后，秦军每次进攻河西，魏军士兵不待命令就穿戴甲胄，争先恐后地请求作战。
据《吴子﹒励士》篇记载，阴晋大战开战之际，面对秦军空前规模的进攻，吴起竟然请魏武侯派5万名没有立过功的人作为步兵，由自己亲自率领反击秦军。
武侯不加怀疑，立刻安排，并加派战车500乘、骑兵3000人。开战前夕，武侯亲自到前线犒劳将士。吴起向三军发布命令：我亲自上前线率领将士们一同作战，无论车兵、骑兵和步兵，“若车不得车，骑不得骑，徒不得徒，虽破军皆无功”。意思是各兵种一定坚守岗位，发挥各自优势，互相配合，戮力杀敌。部署停当，吴起率领魏军在阴晋向秦军发起反击。魏军兵力虽少，却个个以一当十地，奋勇杀敌。一天下来，魏军反复冲杀，将50万秦军打得大败，取得了辉煌战果。
面对秦国的大规模反扑，吴起临危不乱，从容应对，又一次出色地发挥了他的军事天才。粉碎秦国反扑，获得阴晋大捷，创造了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案例。
通过阴晋战役，吴起保卫了西河战略要地，彻底地粉碎了秦军东进的势头。
除了具体战役，吴起为魏国的国防基本建设也立下决定性功劳。他担任西河郡守期间，在文侯的支持下，改革了魏国兵制，创立了著名的武卒制，武卒制相当于今天的特种兵。武卒的遴选标准非常严格，比今天挑选奥运会运动员还严格。据《荀子·议兵》篇介绍，吴起规定，能够身着全副甲胄，执12石之弩，背负箭矢50个，荷戈带剑，携三日口粮，在半日内跑完百里者，方可入选为武卒。
这个辎重是什么概念？别的不说，就说12石之弩。按当时的计量，12石就是738斤。这样的弩射程为800米。要知道，现代最受欢迎的俄式AK系列步枪，有效射程也就300米。
入选成为武卒者享受优厚待遇，免除其全家的徭役和田宅租税。武卒经过吴起的严格训练，个个力大无比，行军身负辎重是一般士兵十倍，具有万夫不当之勇，成为魏国的精锐之师。这样一支部队，打起仗来所向披靡，为魏国开疆拓土发挥了巨大作用。
吴起担任西河郡守期间，为抵御秦国的进攻，还修筑了有名的吴城，这个吴城就在今天山西省孝义市西南，也是军事防御工程的楷模。
据《吴子兵法》记载，吴起担任西河郡守期间率兵南征北战，共与诸侯军队大战76次，大胜64次，其余不分胜负，为魏国夺取土地上千里。
魏武侯执政初期放手发挥吴起的军事天才，为魏国增强国防实力、开疆拓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武侯的第二个政绩，是他执政初期倡导组成三晋同盟。
武侯统治时期，魏国尽管已经强大起来，但是强邻环伺的局面并没有改变，内政外交一定要谨慎冷静，切忌狂妄自大。鉴于魏国所处的地缘政治环境，最正确的抉择是继承魏文侯的政策，巩固和赵国、韩国的传统友谊。这样三国互相照应，进可攻，退可守。
魏武侯即位初年，忠实地执行了魏文侯的地缘政治战略。公元前391年，也就是武侯5年，魏武侯主动联络韩国和赵国，正式结成三晋同盟，同时发动对南面强邻楚国的战争。三晋联军很快攻占楚国的军事重镇大梁，也就是今天的开封，轻易拿下襄陵，也就是今天河南的雎县，并顺势追击残余楚军，向楚国腹地挺进。楚国国君楚悼王派遣使臣向三晋求和，三晋拒不退兵。楚国亡国在即，朝堂一片震恐。后来楚悼王派人带着财物、珍宝奔赴秦国和齐国，请求帮助。才算解除了楚国的亡国危机。
三晋同盟的巨大优势显现出来。攻打楚国的战役给魏国带来巨大利益。魏国吞并了楚国的大梁，也就是今天河南的开封。大梁地处中原中部，四通八达，后来武侯的儿子魏惠王魏瑩将魏国首都从安邑，也就是今天山西的夏县迁往大梁。
2.为什么逼走吴起
魏武侯执政功不可没，但是他的失误却比功劳多，造成的后果也很可怕。
武侯执政有三大失误，第一个失误，还是体现在他对吴起的态度。
尽管吴起为魏国两代国君立下不世之功，武侯对吴起的嘉奖却非常吝啬，一直只是维持文侯时吴起的官爵待遇。武侯对吴起的不公，出于他的错误的用人标准。
前面讲到，文侯之世，任人唯贤，魏国人才济济。李悝、吴起、翟璜、西门豹、乐羊等名臣良将，文韬武略，各司其职，开疆拓土，盛极一时。魏武侯接了班，老臣犹在，但武侯一改文侯任人唯贤的原则，回到任人唯亲、任人唯贵的老路。
例如选拔丞相。历朝历代，选择丞相、也就是选择最重要的政治助手，是君王用人最重要的一环。文侯的丞相李悝、翟璜都是杰出的政治家，武侯选择丞相却一错再错。第一届选拔，吴起和田文都是候选。按才干和贡献，田文和吴起不可同日而语。吴起功高盖世，田文庸碌无能，但武侯却选择了田文。事后吴起自然不服，满肚子不高兴，要和田文理论。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生动地记载了二人的一番理论：
吴起说：“我和您评评功摆摆好，可以吗？”
田文回答：“可以呀！”
吴起问：“统帅三军，使将士敢于出生入死，您和我谁更胜任？”
田文回答：“我不如您。”
吴起又问：“治理国家，安抚百姓，充实财政，您和我谁更胜任？”
田文又答：“我不如您。”
吴起又问：“守卫西河，令秦军不敢向东进犯，令韩国赵国心悦诚服，我和您谁更胜任？”
田文又答：“我不如您。”
吴起立刻质问：“这三点您的能力都在我之下，为什么您的地位却在我之上？”
田文回答：“君主还年少，尚未树立威信，很多人都还怀疑他的能力，大臣还未对他心悦诚服，百姓还未对他产生信任，这种时候，是让我做丞相合适，还是让您做丞相合适？”
吴起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让您做更合适。”
田文说：“这就是我的地位在您之上的原因啊！”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了解，田文自己也承认，无论是带领三军、南征北战，还是治理国家、充实财政，还是教化百姓、移风易俗，他都不如吴起，但是他自认为比吴起更能服众。他为什么能服众？因为他出身贵族，而吴起出身平头百姓。魏武侯之所以用他，就是因为他出身贵族，而吴起尽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出身低贱，就很难号召天下。
但是，吴起并非由衷地认输，他实际上很无奈。因为在他那个时代，以为出身显贵就可以号召天下，实在陈腐不堪。战国时期，已经对血统论弃之如敝屣。武侯的老爸文侯最早唾弃了血统论，武侯却又捡出这只破鞋，导致用人的严重失误。
第一届选拔丞相，吴起落选。第二届选拔丞相，武侯还是没有考虑吴起，而是选择了一个叫公叔的韩国贵族。这个公叔还不如田文。田文只是平庸，公叔还是个小人。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田文死后，公叔出任丞相。这个公叔非常嫉妒和畏惧吴起的才能，屡次要加害吴起。一次，他的一个仆人向他献媚出主意：“搬倒吴起不算个事儿。”
公叔立刻问道：“怎么办？”
仆人回答：“吴起为人有骨气又重视名誉声望。您可以先去对魏武侯进谏，您的国土太小，恐怕容纳不了吴起这样的人才。当武侯问您怎么办时，您就建议武侯用下嫁公主的办法试探吴起，如果吴起有长期留在魏国的打算，就一定会迎娶公主，如果没有长期留下来的打算，就一定会推辞。然后您请吴起到家里来做客，在宴会中故意惹公主发怒，让她当面羞辱您，吴起看到公主这样没教养，就肯定不会娶她了。”
公叔采纳了这个仆人的建议，依计而行。果然，吴起见公主羞辱国相，这般没教养的女人怎么能娶？于是婉言谢绝了魏武侯联姻的邀请。他哪里知道这里面早就有小人下了套，武侯从此就不再信任吴起。
但武侯之所以和吴起过不去，主要原因还是他的心胸狭隘。
武侯的心胸比父亲差多了。上一讲讲到路遇田子方，被田子方教训一顿，《史记》说他的反应是：“子击不怿而去”，就是很不高兴地离开了。这和文侯的礼贤下士不可同日而语了。
《战国策》谈武侯，非常吝惜笔墨，只是269章记载了一件事，不过这件事十分重要，那就是武侯游西河时和吴起的一段著名的对话，我把它叫做“西河对”：
一天，武侯在大夫们的陪同下，泛舟西河，一边视察一边旅游。崇山峻岭，大河奔流，武侯看着河山壮阔，不禁赞叹：“河山如此险要，我魏国难道不是坚不可摧吗？”
旁边的大臣王错听了立刻附和：“这就是魏国所以强大的原因啊！如果好好地治理它，就一定能成就霸业了。”
吴起听了立刻指责王错：“国君的话，已经把国家引向了危险的道路，您竟然又随声附和，这就更危险了。”
武侯听了很恼怒，责问吴起：“您这样批评我们理由何在？”
吴起回答说：“河山的险要不能确保国家安全，霸业的成就也从来不靠河山险要。一个国家的安全在于政治清明不在河山险要。从前，三苗居住的地方，左有彭蠡湖之波，右有洞庭湖之浪，岐山位其北，衡山处其南。虽有这样的天险，然而政治腐败，不修德行，结果让大禹灭掉了。再说夏桀的国家，左面是天门山之北，右边是天溪山之南，庐山和皋山雄踞二山之北，伊水和洛水流经二山之南。虽有这样的天险，然而政治腐败，不修德行，结果被汤王灭掉了。再说商纣的国家，左面有孟门山，右边有太行山，前面对着黄河，后面靠着大山。虽有这样的天险，然而政治腐败，不修德行，结果被周武王灭掉了。最后，您再想想，您曾经亲自率领我们攻陷了多少城镇？那些城镇的墙不是不高，人不是不多，然而能够攻破它们，还不就是因为他们的政治腐败、失去人心吗？这样看来，仅仅靠地形险峻，而不施行仁政，怎么能成就霸业呢？如果您不修德行，这船里的人恐怕都要成为敌国之人啦！”
武侯听了不能不称赞：“说的好啊。我今天终于听到圣人之言了！西河的政务，就全托付给您了。”
吴起这番议论，确实如武侯所称赞的圣人之言。它让人立刻想起孟子著名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这段气势磅礴的政论千古传诵。吴起的政论尽管没有孟子的气势磅礴，但却有三苗、夏桀、商纣灭亡的具体案例，同样有说服力。从逻辑上看，孟子和吴起完全一致，从立意上看，孟子和吴起可说是异曲同工。
说起来，吴起曾经拜大儒曾子和子夏为师，他的政论和孟子相同就毫不奇怪了。
西汉学者刘向《新序》有一则吴起讽谏武侯的记载：
“昔者，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喜色。”
魏武侯处理政务精明能干，群臣无人能及。一次退朝后很得意。吴起问武侯：“听说过楚庄王的故事吗？”
武侯回答：“没听说啊！楚庄王什么故事？”
吴起答道：“楚庄王精明能干，群臣没人能比。一次退朝面有忧色。有大臣问他，国君退朝面带忧色，这是为何？楚庄王答道：我听说，诸侯有贤人做老师就能称王，有贤人做朋友就能称霸。自得自满群臣无人能及就要亡国。如今我在朝上讨论政务，群臣唯唯诺诺，没人提出更好的建议，这不是亡国的征兆吗？所以我才忧虑啊！”
吴起讲了楚庄王的故事，问武侯：“楚庄王为群臣不如自己而忧虑，您却为群臣不如您而面有喜色，这是为何呀？”
武侯听了连忙致谢：“是上天派夫子来指出寡人的错误啊！是上天派夫子来指出寡人的错误啊！”（《新序·杂事》）
但是，武侯的称赞却有些言不由衷。心胸狭隘的武侯对吴起的抢白还是十分不快，特别那个王错更是记恨于心，更糟糕的是这个王错后来也做了武侯的丞相。吴起接下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武侯对吴起的不满涉及的不仅是吴起的个人境遇，更关系到魏国的国家命运。
公元前387年，也就是阴晋大捷两年后，吴起率军主动出击秦军，在武下，也就是今天的陕西华县，再次大败秦军，并向秦国腹地推进。吴起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以秦国当时的落后，魏国的骁勇，吴起的指挥天才，一气呵成，灭掉秦国指日可待。但此时的魏武侯昏庸不堪，丞相王错等不断诽谤吴起。武侯唯恐吴起生变，竟然令吴起收兵。可叹一个创造历史的机遇被武侯断送。
武侯用吴起又疑吴起，没有充分发挥吴起的才干。吴起被迫撤兵后，又遭到王错等人的陷害，最后逼得吴起出走楚国，这是武侯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
《吕氏春秋》记载，王错不断在魏武侯面前进谗言，武侯于是派人将吴起从西河召回。吴起行至岸门，也就是今天山西省河津市南，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郡，不由地潸然泪下。他的车夫见状对他说：“我私下观察您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就像扔掉鞋子一样。如今您离开西河郡，却如此不依不舍，甚至流下眼泪，这是什么缘故啊？”
吴起擦去眼泪回答：“你不知道啊，以今天为秦两国的力量对比，如果君侯信任我，让我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那么我就可以帮助君侯灭掉秦国，成就王业。如今君侯却听信小人的馋言不信任我，西河郡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魏国从此要削弱了。”
吴起此时的感受，恰如后来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说：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身经百战，所向披靡，却被小人离间，君主怀疑，功败垂成，只能痛洒英雄泪，仰天长叹了。
吴起深知自己在魏国已经很难发挥作用，甚至有杀身之祸，于是离开魏国投奔了楚国。
吴起这类平民出身的人才在春秋战国时被称为士，有点像今天的自由知识分子。那个时代的士地位作用往往举足轻重，不像后代统一大帝国，士大夫只是帝王彀中之物。西汉武帝时名臣东方朔对战国的士有段著名的评论，他说战国时代各个诸侯国可以说得士则生，失士则亡。不像秦统一以后的大帝国，士这个阶层，用之则如虎，不用则如鼠。为什么呢？因为战国群雄角逐，靠的是人材，群雄竞争其实就是人才竞争。人才主要来自于士这个阶层。士在当时有巨大的流动空间，所谓朝秦暮楚，楚材晋用，乃是寻常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因此,战国的士,又被称为“游士”。那个时代，天下的权力结构是多元的开放的，政治平台很多，一个人可以兼任多国丞相，如苏秦就曾挂六国相印，张仪也是秦相兼魏相。群雄竞争，诸侯可以决定士的个人命运，士却可以决定诸侯的国家命运。不像后来统一的大帝国，皇帝只有一个，朕即国家，权力结构是一元的封闭的，政治平台只有一个。秦朝统一天下后，专门颁布了“游士律”，用法律手段来对付游士。专制大帝国的皇权笼罩下，对于知识分子，用你就是老虎，不用你你就是老鼠。用你，老鼠也可以威风如老虎；不用你，老虎也只能受气如老鼠。今天讽刺错误的人才观，流行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句话实际上脱胎于东方朔的虎鼠论。
武侯不能对吴起量才重用，失之于前；又用公叔、王错这种小人为相，听信谗言，怀疑并逼走吴起，失之于后。文侯时期“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的局面已经荡然无存。
吴起出走楚国。本来已经走下坡路的楚国经吴起变法而振兴，成为魏国的劲敌，这是后话，不多说。武侯和吴起的关系，启发我们要有健全的人才观。什么是健全的人才观：对于人才，善于发现人才还不够，还要合理使用人才，合理使用人才还不够，还要充分信任人才；充分信任人才还不够，还要倍加爱惜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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