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贾母掰谎,是批评林黛玉吗？从几个细节看出她依然疼爱外孙女
陈能雄/文
有一年元宵夜，贾母大摆宴席，宁国府和荣国府各房的子孙媳妇都欢聚一堂，听戏曲，赏花灯。贾母年老易乏，就靠在床榻上看戏，在榻旁设有一席，她让林黛玉、贾宝玉、薛宝琴、史湘云坐着。贾母喜欢和孙儿们一起玩笑，尤其疼爱贾宝玉和林黛玉，每次宴会都会叫两个玉儿坐在自己旁边，王夫人、薛宝钗、贾探春等人则在外面另设几桌酒席。
席间，贾母让贾宝玉给王夫人、薛姨妈等长辈斟酒，贾宝玉挨个敬了一圈的酒。贾母心里高兴，又让宝玉给姐姐妹妹们斟酒。姑娘们都一一饮下杯中酒，只有林黛玉不肯喝，这倒不是她矫情，而是她身子娇弱，自小不喜饮酒，只好喝茶。在群芳夜宴怡红院时，史湘云抽到一枝海棠花签，要贾宝玉、林黛玉同饮一杯，黛玉趁人不注意，把酒水倒在漱盂内。这次在元宵宴席上，林黛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把酒倒掉。
贾宝玉知道林妹妹不胜酒力，这么多年来代她饮过几次酒。林黛玉可能是习惯了，又或是一时迷糊，总之她行为有些反常失态，她拿起酒杯，放到宝玉的嘴唇上。贾宝玉这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头晕乎乎的，他没有伸手去接酒杯，就这样让林黛玉喂他喝下了这杯酒。
这晚来赴宴的人，除了贾家嫡系子弟外，还有族中众男女，有些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黛玉。八面玲珑的王熙凤先察觉到气氛不对，忙笑着说：“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王熙凤想借着玩笑，提醒宝黛二人注意下场合，转移众人的视线。
林黛玉的酒桌离贾母最近，贾母也看到了这个场景。宝黛二人自小耳鬓厮磨，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两人的亲密的举动，贾母早就见惯了。林黛玉年纪稍大后，开始与宝玉保持距离，宝玉手脚不老实，她就说：“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死皮赖脸的，连个道理都不知道。”林黛玉除了克制住自己的行为，还劝丫鬟们不要和宝玉随便玩闹。有次，贾宝玉看到紫鹃穿得单薄，就关心地摸摸她的身子，让她多穿些。紫鹃马上就说：“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打紧的那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由此可见，林黛玉为人清纯，在众人面前也一直保持着玉女形象，最怕惹来闲言碎语。
贾母知道林黛玉知书达理，她对宝玉的爱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这次喂酒失了体面，只是偶然疏忽。如果酒席中只是本家几个亲近的人倒还没事，只是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人多口杂，尤其是那些媳妇婆子背地里爱嚼舌根。上次，贾母和刘姥姥到薛宝钗住的蘅芜苑逛逛，看房间简陋，赶忙叫人搬来盆景、纱桌屏、石鼎，白绫帐子，帮宝钗的房间重新布置下。贾母会这样做，除了关心宝钗外，还有一层原因是她怕刘姥姥到乡下说贾家太过寒碜，怠慢亲戚。
林黛玉是贾母亲手调教出来的，又是掌上明珠，她不好当众说黛玉的不是，也不好向大家澄清说我外孙女懂规矩知礼节，要不然会越描越黑。
这时，婆子带了两个弹唱说书的女先儿上来，贾母问她们最近有什么新书。女先儿说有一段新书叫《凤求鸾》，写的是有位叫王熙凤的公子，父亲做过两朝宰辅，王熙凤在上京赶考途中，到一个李姓乡绅家中避雨，结识了才貌双全的小姐雏鸾……
贾母当即打断了女先儿的话，她说这种故事都是人们胡编乱造的，全部一个套路，不用听都能猜测出大致情节。这个王熙凤求偶李雏鸾的故事，有些像《还珠格格》里的乾隆爷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家避雨，避着避着，小坐变成了小住，由此发生了一段风流韵事。
贾母说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男子必是出生豪门的青年才俊，女子必是绝代佳人，小姐见了俊美的男子，就与他暗通款曲，弄得“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像个佳人。”有些影视剧在拍摄这个情节时，把镜头转到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上，林黛玉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很多人读到小说这段时，都在想贾母是不是借此批评“黛玉喂酒”之事？她开始不爱外孙女了吗？读者不由地为林黛玉的命运捏把汗。
我觉得贾母此举，和黛玉喂酒有关，但应该不是批评她，而是在暗中维护外孙女。女先儿才讲几句故事的开头，贾母就马上阻止她们说唱下去，是怕在场的人听完了《凤求鸾》，会联想到贾宝玉和林黛玉，免不了要风言风语。之后，贾母说书中的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跟着，而现实中世宦人家的小姐身边有不少丫鬟妈子，就比如林黛玉的潇湘馆有紫鹃、雪雁等人服侍着。
贾母认为编写这类故事的作者，要么就是嫉妒富贵人家，要么就是自己思慕佳人，编出一些艳遇之事来。贾母平时不许说此类的书，贾家的姑娘也纯洁无邪，别说宰相这样的上等人家不会出这类丑事，“拿着咱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那样的事”。贾母的这句话就帮林黛玉撇清了关系，在场的姑娘中除了探春三姐妹外，还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薛宝琴等人，而林黛玉年幼之时就入住贾府，这里是她第二个家，贾母一直把外孙女当做“我们家的人”
有一次，贾母当着薛姨妈的面说：“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子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四个女孩子就是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林黛玉，这一句亲戚间的客套话，可看出贾母一直把林黛玉当做贾家的人，明着是夸薛宝钗，其实旁人都能听得出谁更亲近。探春三姐妹都温良贤惠，林黛玉是“我们家的女孩子”，自然也不会做出像书中的小姐那样的事来。无怪乎薛姨妈为了维护薛家的体面，也跟着说了句：“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让孩子们听见。”
王熙凤最能读懂贾母的心思，她听完这些破除陈腐旧套的话，笑着上前斟酒，说老祖宗讲了一回《掰谎记》，再次把这书中之事和现实撇清关系，让在座的人不再惦记着“黛玉喂酒”这件事，不要让这个“谎言”像说书唱戏一样扩散出去。
贾母并没有因为林黛玉的偶然失态，就嫌弃她，反而竭力去安慰她脆弱的心。我们从接下来几个小细节可以看出，贾母依然对外孙女疼爱有加。到三更时分，酒席挪到了暖阁里面，大家挤在一个小房间里，长幼尊卑有别，都比较拘谨。贾母让大家不要拘礼，听从她的分派入座。那么，贾母是如何分派座位的呢？我们且不管贾母让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等人坐哪里，只看书中的一句话：“自己（贾母）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从这可看出，贾母仍旧和之前一样，让外孙女挨着自己坐，丝毫没有因“喂酒”之事改变态度。
到四更天，宴席将散，贾母令人放烟花庆祝。一时爆竹连声，火树银花，林黛玉禀气虚弱，阵阵的噼啪声，吓得她捂着耳朵，花容失色。贾母慈爱地把黛玉搂在怀内，让她不要害怕，王夫人则搂着宝玉，王熙凤看了，开玩笑说：“我们是没人疼的！”此时的贾母，既是一位慈祥的外婆，也代自己的女儿做了一回母亲，把母爱补偿给外孙女。
贾母掰谎《凤求鸾》，她的话是善意的，不露声色地警醒了姑娘们，也弥补黛玉的一时失误。不同的人听了会有不同的感受，也许，多心的林黛玉听了会胡思乱想。后来贾母拉着外孙女坐在身边，放鞭炮时又搂着她抚慰，外祖母的慈爱从始至终，体贴入微，生怕外孙女在贾府受半点委屈。我想，那一刻慈笑的面容，也能瞬间融化林黛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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