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论语》学记（十五）

文/王营

《论语》中，君子与小人经常对举，然而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君子与小人的含义并不完全相同。概而言之，《论语》主要在两大层面上阐述了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一是在地位层面上，“君子”指统治者，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小人”是被统治者，指下层老百姓；二是在道德层面上，“君子”指有德有才者，是孔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小人”则指无才无德者，是孔子心目中所厌恶和唾弃的人。

（一）地位层面上的君子和小人

在这一层面上，君子是统治者，小人通常指普通老百姓，二者有着不同的理想和追求。

首先，作为统治者的“君子”，追求的是仁和义，而作为老百姓的“小人”，追求的是惠和利。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里仁第四），孔子要求那些为政的君子们，要以德服人，兼顾刑赏，从而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得到实惠。不同的追求也决定了君子和小人不同的人生境界，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宪问第十四），“上达”是指君子要目标向上，通达于仁义，“下达”是指小人往往目标向下，通达于财利，因此君子关注义，小人关注利，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里仁第四），孔子告诫那些为政君子们，要注重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多做符合义的事情，多关注老百姓的现实利益。

君子也崇尚勇敢，但必须以义为前提，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阳货第十七），那些殺父弑君、祸乱一方的诸候以及那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地痞流氓，皆属有勇无义之辈。

其次，君子和小人为政的方式不同。孔子认为，在上位的统治者并非人人都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小人一旦得志，后果不堪设想。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子路第十三）。君子为政，下属容易与他共事，却难以取乐他，因为他一身正气，并能根据人的特长使用人，这是下属的大幸，也是国之大幸；小人为政则相反，下属很难与他共事，但采用歪门邪道的方式却很容易取悦他，他不是根据人的特长使用人，而是根据自己的好恶使用人，所以对人往往求全责备，下属如果遇到这样的上级，想干成一番事业比登天还难，所以孔子说：“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卫灵公第十五），只有真正的君子才可以委以大任，小人好玩弄小聪明，难成大器。

三是君子和小人有不同的影响力。为政的君子如果以德治人，老百姓就会拥护他、响应他。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颜渊第十二）。君子是以高尚的品德影响周围人，君子为政以德，老百姓就会自觉服从他的命令，帮助他成就一番事业，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阳货第十七）。

（二）道德层面上的君子和小人

这一层面上的“君子”，品德高尚，人格完善，是众人学习的榜样；“小人”则相反，品德恶劣，人格扭曲，时常遭到众人的厌恶的唾弃。

一是二者胸怀不同。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述而第七），君子心胸坦荡，不计较个人得失；小人则相反，总是计较个人得失，烦恼忧惧，怨天尤人。尽管有些事情对君子非常不利，但君子总能舍弃个人利益，成就别人的好事，并且阻止别人做坏事；小人则从一己私利出发，经常破坏别人的好事，且怂恿别人干坏事，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颜渊第十二）；即使在生活穷困的环境下，君子也不会做损人利己的事情，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卫灵公第十五），因此，孔子要求子夏：“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雍也第六）。

二是对人对事的态度不同。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为政第二），君子对人一视同仁，善于团结众人，不拉邦结派；小人则善于拉帮结派，喜欢窝里斗，制造内部混乱。对于不同意见，君子和小人也有不同的态度，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路第十三），君子做事往往从大局出发，既尊重别人的意见，又有自己对事情的看法；小人则阳奉阴违，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

三是外在气质不同。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子路第十三），君子外表庄重、有尊严而不骄傲，小人外表骄傲，实则内心怯懦，毫无尊严，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挖洞穿墙）之盗也与？”（阳货第十七），表面严厉，用假象来掩盖自己的软弱，这样的人与挖洞穿墙的强盗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孔子发出这样的感慨：“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阳货第十七）。

四是对待错误的态度不同。君子有时候由于疏忽大意，也会做出一些不仁之事，但小人却永远不会做有仁德的事情，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宪问第十四）。君子犯了错误，会从自身找原因，主动承担责任，小人则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卫灵公第十五），在错误面前，小人总是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过失，子夏说：“小人之过也必文。” （子张第十九）。

需要指出的是，我们虽然对君子和小人划分了两个层面，但在《论语》中，君子和小人其实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有时候同一句话中的君子和小人，既可以理解为地位层面上的，也可以理解为道德层面上的，如“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为政第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路第十三）、“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卫灵公第十五）等，因此在理解这些语言时，断不可胶柱鼓瑟、望文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