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习《散氏盘》铭文,首先要用酣畅淋漓的笔墨表现出它的浑厚苍茫,以及通篇古茂雄秀、大气磅礴的气势。 临习毛笔的选择因人而异,不同性能的毛笔表现出的线条也各有不同。羊毫毫颖柔软,蓄墨足、濡墨快,线条醇厚古朴,富有纫性。狼毫毫颖锐利坚挺、弹力十足,线条苦涩老辣,遒劲爽健。我个人喜欢兼毫,蓄墨适中,刚柔相济。
结字的变化多端是《散氏盘》铭文的一个重要的特色,自然也是学习的重点。字体呈扁形,取横势,重心偏下,结构一般左高右低。实临在结构与笔法上尽可能准确,追求《散氏盘》铭文的质朴天趣的风韵和漫漶残泐的金石气息。意临则是由临摹走向创作的关键步骤。临摹时可以在用笔上参以行草的笔意加快运笔的节奏,在字形上也可进行适度的夸张变形,在墨色上可加以变化,再现作者的个性与激情。
从书法的角度看,它既不似甲骨文那样犀利瘦劲,也不像大盂鼎铭文那样端庄凝重,而表现出一种“乱头粗服”的风格。明显展现出西周金文后期的特征——自由奔放、随意率性、朴素自然。透过浇铸翻模的痕迹,我们依稀可以感受到书写人不斤斤于书法技巧的豪放情怀,一种任凭感受的自由驰骋代替了理性的严谨法度。一些本应写得平直对称的笔画,在感性的驱使下写得方向多变且富于内在的张力。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处理,正是书写人突破笔画限制、追求艺术化效果的表现。与这种自由的笔法相适应,散氏盘书法在结构上呈现出倾斜之势,改变了之前方正安稳的特点,使每个字都产生一种向左上方飞升的动感。就像吴法乾先生所说:“扁圆的字形,无一字不款侧,而字间呼应,随势生发,又无一字不稳妥。造型奇姿百出,妙趣横生,令人目不暇接。如一群活泼可爱的顽童,欢腾雀跃,呼之欲出。”其章法因线条的豪放粗犷与凝重含蓄、结字的飘逸潇洒与稚朴可掬,显得朴茂而空灵。散氏盘铭文将稚朴与老辣、恣肆与稳健、粗放与含蓄十分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既有金文的凝重遒劲,又兼草书的流畅飞扬。难怪有人称之为“金文中的草书”了。
书法是抽象符号的艺术。“甲骨文、金文之所以能开创中国艺术独立发展的道路,其秘密正在于它们把象形的图画模拟逐渐变而为纯粹化的、抽象的线条和结构。这种净化了的线条——书法美,不再是一般的图案花纹的形式美、装饰美,而是具有真正意义的'有意味的形式’”。中国书法是线条的艺术,书法的线条之美就在于点画运笔之间,它能让我们感觉到行驻动静,流涩枯润,轻重缓急等多种审美意象。而且这些点画本身由于运笔的奇妙,也呈现出万千景象,呈现出不同的力量之美、形象之美。对于如何运笔,古人大有妙论。如王羲之说:“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震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做字。”由此可见,中国书法之美,源于其讲究的运笔、结体和布局。青铜器铭文书法正是运用这些艺术的技巧才创作出了不同风格的不朽之作。
1.笔法
传统的技法一般包括“笔法”、“字法”、“章法”。笔法为技法之核心,从笔法到字法(结构)是书写过程中必须涉及的要素。大篆笔法作为以笔法为核心的中国书法史笔法的源头具有重要的价值。古代论书中对篆书笔法的亦早有记载:孙过庭《书谱》中云:篆尚婉而通。元人吴丘衍在《论篆书》中写道:“学篆字必须博古,能识古器,则其款识中古字神气敦朴,可人助人……可知古字象形、指事、会意等未变之笔,皆有妙处,于《说文》始有味矣。”
而真正关于大篆的用笔方法论述还不多见。在用笔上,尖圆是毛笔笔锋的固有形态,中锋与圆密切相关,《散氏盘》用笔以中锋为主,表现在技法形态上即是圆笔圆意,运笔节奏感较强,毛笔提按的关系更为明显,在提按笔法的运用过程中充分体验二分笔、三分笔力量所至所具有的厚重、绵密之特性;加之中侧锋并用,使得毛笔与纸的接触所呈现的点画形态(即“笔触”)密实而凝重,透出一种苍茫、雄浑之气息。与《散氏盘》相比,《毛公鼎》用笔上圆隽精严,少之的是二、三分笔的提按顿挫,而更多的运用二分笔,中锋圆笔圆意、圆笔尖意之互助转化,力求线条细腻而典雅,给人一种稳重、高古、静穆之庙堂气息。
2.线条
在书法技法的物质要素中,线条是一个最原始的客观形态,它所具有的线条要素比如线条形状、线条结构、线条律动、线条质量、线性及方向等与用笔方法、字法字构形态关系最为密切,故而对线条的物质形态的比较研究,必须与用笔相联,没有笔法,线条的一切物质形态将不存在。青铜铭文,由于它是通过浇铸而成,基于线条空间物质形态而来,会使线条的转折处和相交处出现粘并,产生圆浑苍润的美感。 张韬先生在《大篆笔法论》中曾将这种“粘并”称之为“焊接点”,[7]表现这种“焊接”的方法是加强转折处和笔画相交处的提按顿挫,写得慢一些,让水墨多渗透一些,能较好体现青铜铭文浇铸线条交叉部位的浑圆、厚重、饱满的体积感。古人论书强调筋骨血肉,这种粘并好比其中的“血”,血要润,润了才有生命的感觉。“焊接笔法”的运用在《散氏盘》中体现的可谓淋漓尽致,比如“田”字的“十”字线条交叉部位,有明显的先提笔意识,然后下按,顿笔,而后行之,恰恰与其雄强一路的风格形成对应。由于运笔节奏感强,线条圆润厚重之中又不失苍茫斑驳之感。《毛公鼎》线条形状婉转流畅,粗细基本均匀,提按变化不大,基本以二分笔运用为主,线质刚柔相济,富有张力。如将《散氏盘》和《毛公鼎》作一对比,即可窥见一斑。在潇洒的风姿下,能找到圆厚含蓄,随势屈曲的特点。它将线质的粗旷与含蓄、线构的欹侧与稳妥等对比和谐的统一在一起实有其名。如此,被誉为“金文中的草书”信然!
3.字法字构
“字的结构,又称布白,因字由点画连贯穿插而成,点画的空白处也是字的组成部分,虚实相生,才完成一个艺术品。”空白处一般包括字的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空白要分布适当,所以大书法家邓石如曾说:书法要“计白当黑”,无笔墨处也是妙境!中国书法艺术这种空间美在篆书中有不同的表现,《毛公鼎》结体精严,取平正之势为主,纵横有序,其字构内空间圆转委婉,疏密基本均匀,“计白当黑”,例如“周” 、 “唯”字,《散氏盘》内空间呈不规则形状并且线条对空间分割不甚均匀,转折处方圆兼备。如“东”、“西”、“道”等。与《毛公鼎》相比,《散氏盘》应该属于动感较强的一类,在潇洒率意的整体风格下,它为我们诉说着自己独特的魅力。首先是它的体势,从前期的竖直体势变成扁圆状态,《散氏盘》字形欹正、大小、方圆并举,横向取势,体势开张与其线条方向性所构成的字构外空间呈放射状密不可分。将《散氏盘》与《毛公鼎》中同一个字“我”、进行比较,在字形上前者呈扁方,线条向四周伸展,字构外空间开张,极富动感;后者线条方向含蓄内敛,字形以竖长为最,整体给人稳重典雅之美。再如,“宫”字和“宝”字,前者在欹侧之余求变化,后者则在稳定之中求灵动。下边我们从审美的角度做一下判断,《毛公鼎》铭文中字的外空间有相向或相背者,使得字的取势有一种收中有放,放中有敛,收放自如之美。宗白华说:“向背,左右之势也。向内者,向也;向外者,背也。”那么“外”字应为向外者,“出”字则为向内者,因此,字的内、外空间变化在《毛公鼎》中是相当丰富的,这也加强了我们对汉字构成的空间认识。
4.关于章法
在传统的书法技法中,章法的地位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不像笔法、字法那样仅仅作为形式元素而客观存在,它直接指向视觉形式本身,直接将艺术作品的美传达给观众,它更关注的是整体的综合效果。宗白华先生关于“章法美”曾有过这样的论断:“中国古代商周青铜器铭文里所表现的章法美,令人相信传说仓颉四目窥见了宇宙的神奇,获得自然界最神庙的形式的秘密。”生动而形象的阐释了青铜器铭文在契刻或浇铸时表现出来的古老民族的淳朴和自然之美,还带有一些神秘感。《散氏盘》和《毛公鼎》在章法上也各具特色,《散氏盘》章法朴拙茂密,大开大合,字形豪放率意,有金文之凝重,也有草书之流畅,开“草篆”之端;《毛公鼎》在布势上,它不像《散氏盘》较紧密,有错落感,而是强调一种字与字的间距感,给人以静谧安详之美。以鼎布势,纵横有序,在其宏伟的整体视觉效果中显现出其庄重威严同时又不乏其高贵的气势。被人称为金文中的庙堂之作。
金文是篆书系统中的一朵奇葩,因为在线条上他们表现的非常饱满而风韵,优美的曲线不仅表现在体态上,更鲜活的存在于对单个的线条、结体、章法美的诠释上。以上我们列举的《散氏盘》和《毛公鼎》其线条所展示的特点是一个综合的特点,因为它们的风貌是综合的结果。在金文“四大国宝”中还有两件作品是需要我们关注的,那就是《大盂鼎》和《虢季子白盘》,从整体风格看,《大盂鼎》朴茂、浑厚、古朴自然,有一定的装饰性。《虢季子白盘》空灵秀润、轻松随意、神采外耀。在用笔上,二者均以中锋为主,圆笔圆意,前者起、收笔有尖圆、爽快之劲,在提按轻重的处理上主要表现在其块面式的点画上,如“王”字的末笔,非常粗重。还有捺画的收尾处,多为重按后中锋提出。这些点画的运用不仅增加了点画的丰富性,而且还使作品增添了许多装饰的美感。后者,用笔沉着稳健,线条折挫屈曲,动中寓静,气韵生动,节奏有序,结体端庄而爽朗。笔调的清新、秀润、悠远和静态线条中所包含的流动美感与章法的疏朗、空灵,使该作更加轻松随意、神采飞扬。通过对这两件作品技法、风格上的对比,亦可将其归为金文壮美与优美风格的范畴。当我们站在现代立场上审视那个朝代时,一件件国宝级的书法精品向我们展示了西周先民审美意识的觉醒,证实了在那个时代壮美与优美风格的共存。我们知道,青铜器及其铭文的制作过程本身为饱满的线条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条件。具体而言,金文所展示给我们的自然之美远胜于制作之美,在笔画、结字、章法等方面我们所作的比较,应该是基于它们的审美价值而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