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聊《魔戒》：那些关于人生的象征

文/蔡朝阳

在《魔戒》三部曲中，咕噜这个人物形象，真是很值得一说，简直是神来之笔。这次重看《魔戒》，感慨尤深，最大的感慨，竟是关于咕噜。咕噜其实原来有个名字，叫史矛革，他也是霍比特人的一员。

我们知道在托尔金那里，霍比特人是特别受到喜爱的一个种族。霍比特人热爱生活，热爱世俗，热爱肉身的享受。他们一天吃六顿，喜欢烟草，喜欢水果，喜欢蔬菜，喜欢美酒，喜欢聚会，喜欢烟火。总之，尘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霍比特人都很喜欢，甘之如饴。并且，霍比特人胸无大志，他们喜欢家长里短，传说各种绯闻八卦。甚至你会觉得，霍比特人认为，世俗的、平常的生活，就是人生意义的全部。年轻的霍比特人的唯一的理想，大概就是，外出游历一圈，然后回来娶妻生子，然后给自己的孩子讲年轻时的冒险故事。

在初读《魔戒》时，我还年轻，并不明白，为什么，摧毁至尊之戒的重任，竟会落在四个霍比特人身上。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技能，不会使剑，不会魔法，通身都是毛病，除了厚道之外，别无所长。难道这一无是处，竟是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优点吗？为什么不是智慧、正直，而又神通广大的甘道夫去摧毁魔戒。为什么不是勇敢而有担当的刚铎之王阿拉贡去摧毁魔戒。以及，精灵，不是最高贵的吗，又高大，又美貌，为什么不是精灵去摧毁魔戒？

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只有“胸无大志”的人，在拒绝那些权力、财富、声望……诸如此类的外在事物的诱惑时，可能会相对容易一点。

当然，拒绝权力、财富、声望……诸如此类的诱惑，对谁来说都不容易。蜘蛛侠说，能量越大，责任越大。而托尔金则说，能量越大，受到的诱惑也就越大。至尊魔戒，象征了至高的权力，自然就会引起各色人等的贪欲。而能量越大，理想越大，这个象征着强大力量的魔戒，对其的诱惑，造成的贪欲，也就越强，而贪欲对一个人的异化和扭曲，也就越大。

魔戒对谁都会造成诱惑。因为一旦拥有了魔戒，就像相当于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谁不想掌握呢？于是，在比尔博的袋底洞，灰袍巫师甘道夫一接触到魔戒，就像被灼烧一般。而魔戒甚至也导致精灵黑化。但霍比特人，因为热爱世俗生活，认为是世俗生活才是价值之源，他对这个诱惑，可能不一定太以为意，相较于其他种族，他们更不受贪欲的支配。

然而，即便是霍比特人，也会受到魔戒的诱惑。史矛革，从一个叫史矛革的霍比特人，变成“咕噜”的经历，就是贪欲如何逐渐吞噬一个人的象征。而事实上，这种坠落的诱惑，不止咕噜，弗罗多也感同身受。只不过在末日火山的时候，他被狂性大发的咕噜咬断了手指头，才终于不得已销毁了魔戒而已。

但我这次看完《魔戒》，特别想聊一聊的，就是咕噜，他是霍比特人，跟别的霍比特人一样热爱尘世生活，曾经有机会一直是一个真正的霍比特人。但因为贪欲，最终成为了咕噜。一个生活在阴暗之中，充满恶意，充满痛苦，并被自己的仇恨所吞噬的怪物。

为什么20年前，对咕噜的命运，没有像现在这么感慨呢？我想，这是因为年纪。年纪到了，人生的阅历也到了，重看《魔戒》，会有崭新的，截然不同的感悟。比如，年轻时，可能看到的，多是英雄人物的光鲜亮丽的一面。而如今，人生漫长，我们看见的却是更多的不堪。就像张爱玲讲的，华美的旗袍后面，爬满了虱子。

在《圣经》的祷词里，经常有一句，人们说，求主怜悯，不要试炼我。因为人性脆弱，经不起试炼。而魔戒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严苛的试炼。那么多人，在这场试炼中，迷失了自己，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这其实就是人生的象征。其实，在我们这些平凡人的一生中，何尝又不是充满了各种诱惑呢？有大大小小的魔戒，在我们的眼前晃动。而能守住本心，守住底线的，又有几人？

《魔戒》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堪，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在漫长的人生中，总会有某些幽暗时刻，有各种力量，拼命拉扯我们向下坠落。“渴望堕落”，真的是一件真实存在的事。

但重要的也在这里，同样是霍比特人，无论是弗罗多还是山姆，他们最终能战胜自己的贪欲，用忠诚、勇敢、热爱，战胜外在的困难，更重要的是，战胜了自我人性的幽暗——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我曾经看过一个美剧，叫做《哥谭镇》，有个正义凛然的警长，叫戈登。在面对黑暗势力的时候，一度想要以暴制暴，一度想要用对方的方式，去栽赃对方。但是戈登的搭档，一个老警察，一直告诫戈登，不要做坏事，不要用对方的手段，去反制对方。因为，一则，一旦你做了一件坏事，那么，这件坏事就永远在那里，不会因为之后你总是做好事，这件坏事就被稀释了。又则，你唯一跟对方的区别，就在于，你一定要用正当的方式，去坚持程序的正义。否则，你又跟对方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的人和事，一直发生在我们身边。因而我才会一直警惕黄舒骏的一句歌词：多少人口口声声要成为英雄圣贤，最后最成为魔鬼。要么是自我神化，最后崩塌；要么是渴望堕落，成为人渣。

咕噜给人的感慨就在这里，他曾经是一个阳光而开朗的霍比特人，也可以一直享有夏尔的阳光和草原。但巨大的贪欲攫住了他，他被自己的仇恨和黑暗所捆绑，他在诅咒这个世界的同时，恰恰诅咒了他自己，于是一辈子生活在阴暗之中，并终于毁灭于末日山火。

明明可以做人，却偏要做鬼。《魔戒》有无数的象征，唯有这个，才是我认为的，最需要怵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