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欲望的日本人

万景路专栏｜日景寻路

从基本景象中寻出路来，这似乎是写日本的使命。

一般意义上来说，所谓的低欲望社会，主要是针对日本年轻人而言的。大体上是指现代日本年轻人“ゆめがない”（没有梦想）、“やるきない”（没有干劲儿）、“よくぼうない”（没有欲望）。因ゆめ（yume）、やるき（yaruki）、よくぼう（yokubou）这三个日语单词的罗马字开头字母都是“Y”字，于是，日本人还把这种“低欲社会”戏称为“没有3Y的社会”。

没有“3Y”的族群越来越增多，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广泛关注

具体一点说，低欲社会就是指相当一部分日本年轻人因对未来缺乏信心，因此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凡事开口就是“しょうがない”（没有办法）、“どうでもいい”（怎么都行）、“めんどくさい”（麻烦）。不婚、不育、不买房、不买车、少消费几乎成了他们的共性，甚至连穿衣吃饭都是能简则简，严重者都几乎很少打工，直到山穷水尽时才不得不打点零工赚几个钱糊口。

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刚来日本时，日本年轻人在购物时明显更重视的是商品的质量，而且经常出国旅游、留学的人也多，更是热衷于买电子产品、汽车等。与那时相比，今天的日本年轻人的消费观念截然不同，他们在买衣服时更在意的已是价格和是否适用，至于车，更多年轻人根本就不屑于考虑。而且现在日本年轻人出国旅行的也越来越少，与2、30年前热衷于去欧洲等地留学相比，如今在欧洲日本留学生已被讥为“绝灭危惧种”了。

与2、30年前热衷于去欧洲等地留学相比，如今在欧洲日本留学生已被讥为“绝灭危惧种”了

更有甚者干脆就“宅”在家里，时间长的居然能半年不出门，每天只与智能手机和电脑为伍。因为他们已经连与真人恋爱都觉得麻烦，反正只是满足生理需求，有网络中的虚幻情人足矣，典型的“网中自有颜如玉”作派。一句话，其实这种低欲社会说穿了就是一种年轻人缺乏欲望厌倦消费的社会现象。

日本年轻人的这种没有“3Y”的族群越来越增多，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广泛关注，不仅电视、网络等传媒时不时地展开讨论，有识之士们更是把“低欲社会”现象视为将来日本社会最大的危机。日本著名管理学家、被誉为世界五大管理大师之一的大前研一，就写过一本副标题叫做“大志なき時代”（胸无大志的时代）的《低欲望社会》来专门论述这个问题。著名日本评论家堺屋太一也在他的新作《团块之后》的封面上醒目的特意标明“无梦、无欲、无干劲儿的危机”字样。可见，低欲社会现象在日本已经发展到了被相当重视的地步。

那么，日本社会为什么会进入这样一种状态呢？出现了这种状态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呢？

其实，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和这一代年轻人的人生经历有关的。我们知道，自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崩溃以后，日本经济处于低潮期已经近30年了，而现在的20几岁到30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是目睹了日本经济由盛而衰、家庭由奢侈走向节俭的一代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房、车以及各种奢侈品牌已经渐渐离他们远去，相反，由于日本经济的长期低迷、日本企业的经营不振，使得他们大学毕业就面临着就职难，即使勉强就职了，不仅工资低，而且还会因公司不景气而随时面临“被裁员”的风险，这一切，就都使得年轻人小心翼翼消费、战战兢兢花钱。

男性因工资低且工作不稳定所以不敢结婚或结不起婚的人越来越多，根据2016年的有关结婚的调查显示：在40岁左右年龄段的男性阶层里，居然有30%以上属于没结过婚的，终身未娶的男性更是达到了20%以上。说到理由，居然和经济、住宅问题没啥大关系，主要是现在的年轻人对未来缺乏想象力，缺乏信心，也就是进入了前面所说的“没有梦想、没有干劲儿、没有欲望”的“没有3Y的社会”。那么女性呢？据调查显示，现在的日本女性由于追求独立而不愿结婚生子承担家务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这一切，导致日本年轻男女对未来缺乏期许，自然也就没有梦想，干劲儿丧失了。婚都不愿结了，长而久之，人生的欲望自然也渐趋平淡。

而随着网络的发达，独身者的大多数事情已经都可以在网上处理了，这更使得那些“御宅族”懒得出门，满足于“宅”在家里的生活。诸般因素综合起来，在日本年轻人之间就慢慢形成了这个被称为没有“3Y”的社会怪现象。

这种社会现象给日本社会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比如不愿结婚，自然作为家庭的消费也就减少了，从长远角度来看，不愿生子同样会使婴幼儿产品没有市场，同时这也意味着日本人口减少趋势难以得到缓解，潜在的未来消费群体也就会减少。而且，除去不愿结婚生子的年轻人，其他的年轻人也都习惯了简素的生活，满足于自我，追求个性——当个性渐渐高于共性，对于事物的比较当然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而连攀比的兴趣都没有了，当然更不会去考虑高消费了。

年轻人消费欲望低下，这直接会给日本的消费市场带来打击，像汽车业、家电业、房地产等大型商品年轻人根本不会考虑购买，即使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也会受到冲击，长此以往，还真就会像日本的有识之士们所说的那样，日本将会面临巨大的消费危机。

至于解决方法，从根本上说，如果不能刺激经济景气起来，说什么都白扯。而且，即使经济有起色了，年轻人丧失的信心也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已经习惯了捂紧钱包生活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变成大肆消费之族呢？前阵子安倍第四次高调组阁了，接下来宣布了消费税增税、香烟增税的政策，虽然说征收的这些税金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以改善日本幼儿园现状，可这和不愿结婚生子的年轻人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只是让他们下意识的更加捂紧腰包而已，甚至一些吸烟的年轻人都表示要忍痛割“烟”了。

已经习惯了捂紧钱包生活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变成大肆消费之族呢？

所以，若想改善日本年轻人的这种“没有3Y的社会”现象，首先要让年轻人的钱袋儿鼓起来，然后还要设法培养、恢复他们对人生、理想追求的信念，开发、刺激他们的消费欲望，让他们切身感受到未来是充满阳光的，可是，在目前日本现实的社会环境里，这一切短时期内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说，若想改变“低欲社会”现状，不仅任重而且道还远着呢。

可怕的是，因年轻人这种消极的“3Y社会现象”的成型，还形成了连锁反应，逐渐影响到了其他年龄层的日本人的思维方式以及消费观念。曾看过一份针对小学生的“用一句话说出你的愿望”的调查。据主办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回答排在第一位的是“想见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其次是“请治好家族成员的病”；而排在第三位的居然是老气横秋的“希望这种平和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主办方说，在收到的所有回答里，比如像“将来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想成为宇宙飞行士”或者是“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政治家”之类的对未来充满激情展望的孩子那是一个都没有。经过审查员反复筛选，才总算找到了还算是有点积极性的三份回答，其中一份是“长大了想当寺院的住持”；一份是“将来想当一个消防员”；最后一份回答是“想开个蛋糕房以惠及乡邻”。虽然这三份总算是有点积极性了，但看上去也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主办方解释说，虽然根据一次的调查并不能说明所有日本孩子都是没有远大理想的，但与2、30年前的日本孩子在类似调查中所回答的“想当律师”、“想做政治家”等相比，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现在孩子对欲望追求的低下之程度。

在一份针对小学生的“用一句话说出你的愿望”的调中，对未来充满激情展望的孩子一个都没有

日本的中年人亦然，与2、30年前笔者刚来日本时见到的中年欧吉桑（大叔）们热衷于频繁换车、频繁更换新款电视等电子产品、愿意贷款购置房产等相比，看他们现在那架势，几乎明显就是要守着一台电视看到死的节奏，把现有的车卖掉，然后到用车时才去租的人也越来越多。连车都不要了，考虑买房的人也就更少了，因此，现在租房住已经成为了大多数日本人普遍的首选。

如此说来， 唯一能自由消费的也就是老年族了，因此，日本商家也是在挖空心思掏老年人的钱包，但老年人一方面因年事越来越高，都在开始筹备自己的后事，另一方面随着日本经济难有起色，宅在家里的啃老族也越来越多，因此，老年人在资金链上也渐渐捉襟见肘了，这实际上就等于说日本的消费大头老年人阶层也开始捂紧钱袋儿过日子了。 由此看来，整个日本社会由小而老都存在着“低欲”的这种社会现象，而涵盖整个年龄段的日本人普遍欲望低下了，其实，这才是现在日本社会面临着的更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