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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清国籍的洋人们——华尔与忠王|文史宴

楔子

马戈尔尼几乎是充满绝望的离开了广州。

这一天的是西元1793年的冬天,乾隆五十八年,十二月九日。他率英国使团刚刚结束了对天朝首都北京的访问,他代表英国国王给83岁的乾隆皇帝送上了600多箱的礼物,其中有天文仪表、地球模型、科学实验设备,还有一大堆连发手枪、迫击炮、卡宾枪、连发步枪,以及一条“君主号”战舰的模型。

他以贡使的身份来到清国,一路打出给老皇帝的万寿节献礼的旗号。

这些礼物英王形容为”庄严而华丽”,马戈尔尼是如英王所言之“是从众多博学者中挑选出的一个大博学的人”。英王说“英国人的土地已经够了,不是来讨天朝的土地。要把西方十界的物件,各国互相交易,大家都得便宜。”

英国人如此谦卑的展示自己文明的强大,或许真让大皇帝印象深刻,大皇帝迅速地批示了英国人的七项外交要求,并请他立刻启程回国复命。

马戈尔尼虽觉不妙,却意欲拖延,他想在北京拖到过年,被和珅以“北京的冬天太冷,会冻死人的”理由推搪。

和珅将一封御笔答复英王的函件塞在他怀里,然后就把整个使团轰出了北京。

马戈尔尼一路灰溜溜地回到广州,登上他的座舰“狮子号”出海返航。此时他才打开函件,并在几种语言辗转翻译下,弄懂了大皇帝批复的内容。

七项关于通商驻使的外交要求被逐一拒绝,理由统统是天朝无此成例。大皇帝逐条驳斥英国人,语气里充满憎恶——你们愚蠢而无知,缺乏常识。

“天朝无所不有,无所不丰,不需要你们的东西。”

天朝怀有四海,是世界的中心,是万邦的共主,你们来朝,就是贡使,你们居然谋求和天朝平等贸易关系,这个想法太狂悖了。

本次使团的领队要求驻留在北京,做为常驻使臣,可知道北京留外国人驻足条件是他就必须服中国人的衣冠,留中国人的发型,说中国人的语言,并且要永远断绝和外国的往来。

他愿意沐猴而冠,剃发结辫?他若是不愿意,朕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你们居然还要求天朝拨一块地方,供你们留转货物,嘿,只当朕不知道,你们以通商或传教为名,先借后抢,先偷后占,盘踞后再扩大侵蚀,在吞下大块土地以后,再逼他国就范,从尼泊尔,到印度,甚或西藏,你们一贯如此盘算。

朕知道你们来意不善,不过天朝从来怀柔四夷,不会因为你们险恶,就与你们为难。

你们给朕送了这么多子弹和武器,朕还给你们的是瓷器和茶叶,朕知道你们恶意满满,这是告诉你们和平和友善的真正内涵。

你们是群怙恶不悛的蛮夷,可是朕念你们无知,赦你们初犯。

回去吧,好好告诉你们的国王,先把你们货物施惠给你们的国民,让他们先得到便宜,然后再去别国家卖弄。

最后我把你们的国家英吉利都写做口字边,就是为了奉劝你们,作为蛮人,你们耍的口舌伎俩已经被我一眼洞穿,你们理解了朕的苦心,就好自思量,别来丢丑卖乖了。

大皇帝对英国人的侮辱非常到位。

其实在皇帝听取了驻藏将军福康安对英国侵略野心的报告之后,就已经十分警觉。

他命令各级官员对英国使团严加戒备,还降低了使团的待遇级别。

清王朝的对使团的态度一路走低,令使团集体情绪低落。随行成员将切身感受总结成三句话:我们进入北京时像乞丐;在那里居留时像囚犯;离开时则像小偷。

中国人不尊重我们的荣誉。

可怜的马戈尔尼伯爵回国后还一度羞愤欲自尽。

不过他还是活到了1806年才去世。

一、上海上海!

推背图第三十四象

谶曰

头有发 衣怕白

太平时 王杀王

颂曰

太平又见血花飞

五色章成里外衣

洪水滔天苗不秀

中原曾见梦全非

1860年伊始,清帝国跟太平天国的较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忠王李秀成在天京正面遭受清军主力巨大压力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江南,闪击杭州,在攻占杭州之后,又突然反身迂回南京。

清军被忠王调动,大举集结于苏杭一线,江南大营空虚,掉头杀来的太平军势如破竹,江南大营随即被攻破,太平军然后忽尔调头向东,在清军的空隙中神一般穿插,于6月2日一举攻下苏州。

清兵东追西赶疲于奔命,李秀成千里奔袭势如卷席,清国最为富庶的苏杭之地,从此堕入太平军之手。

太平军正当士气如虹,一个更加野心勃勃的计划被制定出来,李秀成在苏州集结精锐,意图攻击上海。

上海是座特别的城市,自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之后,上海开埠,成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美、英、法各国舶来品从黄浦江口破浪而来,上海地面上从此万金如土,千帆如云,成为远东金融中心。

洋人们在上海跑马圈地,黄浦江外滩,南至西藏路,北至苏州河被划为英国人的地盘,卢湾、徐汇区被划为法国人的的地盘,静安、虹口、杨浦、黄埔四区划为洋人们共管的地盘。

这些地区被称为租界。它们拥有完全独立的行政和司法的特权,内承外国制度,外接国际关系,上海成为中国一国两制的肇始之地。

洋人们欲壑难填,1858年他们又迫使清政府签订天津条约,令鸦片贸易合法化,上海随即成为清国最主要的鸦片输入港口。

西方十界的物品都上海交易,各国都皆得便宜,罪恶与罂粟之花也在上海开放,人人目眩神迷。上海不是最好的地方,也不是最糟的地方,它是形形色色野心家和冒险者的乐园。

忠王志取上海,其意在攫取财富。他可能在天京和干王洪仁玕聊天时,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占据上海,可以至少收敛到一百万库两平银,组建一支有二十艘汽艇组成的现代舰队。

他图谋率此舰队,沿江返回,解除清军对天京的围困,重开西面战场,巩固长江上游重镇安庆。

如果一切顺利,天国自1857年天京事变以来糟糕的局面有可能得以扭转,胜利天平又会向天国倾斜。

这场蔓延已久的战争使双方都耗尽了力气,攻取上海,或许是胜负手的一战。

忠王对洋人抱有乐观,他相信洋人会接受事实。既然洋人在太平军与清妖之争中两不相帮。

而且太平天国也表达了与西方通商意愿,所以太平军要是把清妖们轰出上海,洋人们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大加欢迎。

李秀成信心满满,认为夺取上海会如夺取苏州般不费吹灰之力。

他致函上海公使馆说明立场:洋人之住宅店面,凡挂出黄旗,即可不受干扰,所有洋人的教堂,也得悬挂黄旗。

李秀成还特意下令,处死了一名曾杀害洋人的士兵——这名洋人显然是帮助过清妖抵抗太平军。

忠王对有洋人帮助清妖尚不以为意,不过为了确保安全,他建议所有洋人留在室内,直至战争结束。

忠王诚意拳拳,换来的结果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二、牛仔队长

太平军来势汹汹,6月23号,忠王部下陆顺德、麦东良部自昆山攻克嘉定县城,7月1号攻克松江府城,另一支由英王部下赖文光率领的太平军攻克青浦县城,此时忠王部下大将陈坤书、陈炳文部攻克嘉兴府。

三部重兵,号称十万,士气蓬勃,力可压山,一起从南面向上海推来。

此时留守上海的江苏巡府薛焕全部兵马不过4000人,多是练勇和溃卒,训练不足,兵器老旧,而且处处把守,捉襟见肘,根本不是李秀成手下骁兵悍将的敌手。

胜负之分似乎已分明,李秀成也以为门户在握,洋人恭顺,可以坐等上海破城。

他命陆顺德一部出松江府,攻战宝山,自领大军缓缓前来,欲与诸将再一起会师上海。

他跟陆顺德信函之中,还提到上海城中的内应,说上海清军中有三千两广勇卒愿为内应。

一切顺理成章,上海似乎唾手可得。

忠王的轻率大意,显然也影响到了他的部将,陆顺德率兵出松江,轻慢玩忽到连松江城大门都不关。

陆顺德率部离开之后,松江城守军却突然遭到一股不明势力军队的密集火力射击。

这一支部队只有五百余人,却一律使用前膛来复枪,操典熟练,战力强大,勇打头阵,率先攻入松江城内。

这些军人头戴黑色宽边军,身着紧身黑色军装,他们面孔不一,有些是欧洲人,有些是南亚人。

他们指挥官用英语下达指令,他们之间彼此呼喝,语言有法语和英语,还混杂着几句菲律宾俚语。

他们还装备了一对半砘重的拿破仑野战炮,炮手专业素质极高,懂的用测绘法计算着弹点,他们火炮可以攻击视野之外的目标。太平军在松江城内的隐蔽阵地,都被飞来开花弹子一一击毁。

这支部队杂七杂八,火力十分强大。

此时太平军的是支半火器军,使用的军火都是从清军剿获来的抬枪、鸟铳等落后武器,使用的战法还是冷兵器冲杀抄掠的一套,这在对方列阵近距离精确射击的战法下陷入被动。

太平军被对手的火力大量杀伤,苦无对策。苏州革职知府吴云率水陆兵勇数百人在火力掩护下杀入城来,太平军更加抵挡不住,于是自北门退往青浦。

松江一失,陆德顺失去后翼据点,只得弃宝山不打,转道昆山,再次攻入嘉定县城。

他从松江府一线败退的部队人员口中知道了松江易手的详细情况,太平军守军被一支奇怪的军队击败,仗打得莫名其妙,临敌指挥官心里也是一团糊涂。

这支部队从哪里来的?是洋人的,还是清妖的?

陆德顺给李秀成的汇报中,推断这些人,不是外国的军队,也不是清国的整规军。是清朝官员雇佣的外国流民,水手,胥民无赖之辈。

陆德顺大胆推测,居然一语中的。

这支部队从隶属关系到组成人员都非常杂烩。

这部队隶属于清松苏太道,受英法驻上海公使馆的默许,配合苏州革职巡抚吴云的团练武装作战,目的为解除太平军对上海租界、公共租界及租界外郊区的军事威胁。

他们中有三分之一是美国人,三分之一是英国人,还有三分之一是菲律宾人和清国人,他们没有正式军员编制,是被人收拢来的流氓和无赖,一群地地道道的亡命之徒。

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个临时工,一个没有军衔的美国人。

他中文名叫华尔。英文名叫 Frederick   Townsend Ward 。

裴士锋在《天国之秋》中描述他的外表:

“他有着深不可测的黑色的眼睛和盖住耳朵的浓密乌黑长发,时时流露出他北方老家的忧郁质。”

华尔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16岁在弗蒙特州的美国文理军事学院学习,未及毕业就退学,他在墨西哥和克里米亚打过仗,后来他行踪有些飘忽,一段时间在海上冒险(大概是当海盗),一段时间又在中美州参加美国志愿军。

在中美洲,他支持威廉.沃克推翻当地政府,后来该人真的统治了尼加拉瓜,并且在中美州试图推行蓄奴制,成为一代传奇人物,后来被美国海军抓回国内,在洪都拉斯被枪决。

二十七岁时华尔坐船来到上海,开始更大的冒险。他一度想投靠太平军,梦想推翻满清后做中国的一方总督,后来因为没有和太平军的接洽的机会,就改投法国的公司,在法国的汽船上当水手。公司的有些汽艇被中国富商雇佣,他也成为了雇员,最后莫名其妙成了中国法属汽艇“孔子号”上的大副。

这个冒险家放弃起初的野心,选择了在清国做个良民(至少看上去如此)。1862年他索性然加入了清国籍,甚至还娶了清国女子妻。

上海的一些吏员和他曾在船务机构中共事,华尔凭借浪迹天涯的气魄和能言善辨的嘴巴拥有了初步的声望,他和统辖上海的苏州巡抚衙门也建立了一点交际。

1857年之后,经过两次鸦片战争,清国人被海上蛮夷们打得颜面无存。吃够了苦头之后,一些头脑灵活的官员建议朝廷在新形势下,用新思维,对洋人们拿出新办法。

尤其面对心腹大敌太平军的沉重威胁,清国需要羁系“腠理之患”的洋夷来获得一个安定国际环境。

洋人固然讨厌,不过他们似乎只是些逐利之徒,并无意推倒清国的统治。

洋人文化礼仪一无足许,唯连发枪和开花大炮十分厉害,既然他们爱钱,那就给他们钱,从他们哪里购买天朝需用之物。

更有甚者,还可以雇佣洋夷中一二“忠顺老成”之人为用。

在太平军攻占苏州之后,在李秀成巨大军事威胁之下,出于现实需要,清苏松太道吴煦辗转托人找到华尔,委托他雇佣人手,组建一支全西式装备的雇佣军。

清国人想要雇佣洋人守卫上海,洋人也需要人手保卫租界,在上海的英国全权代表的卜鲁斯越来越担心租界的安全,他诚心实意想要保护上海不受太平军的袭击。

卜鲁斯头衔是英国全权代表,却不是英国驻上海公使,他没得到清国政府的承认,他刚刚参于了第二次大沽口之战,英法联军在白河口被僧格林沁打得惨败,他退居上海,却又充当起了中国地方的保护者。

而他的哥哥额尔金,就是后来火烧圆明园的祸首。

清国人和洋人在大沽口打得热火朝天,在上海又和平共处,在白河口被清国军队击退的联军战舰甚至可以在上海补充淡水和给养,这种奇葩的状态让卜鲁斯自己都觉得尴尬。

从英国租区最长官的角度而言,他必须保卫上海租界内英国公民的生命和财产,他做为一名向英女王效忠的军官,又要为国家的信誉负担责任,他说:“最可能减损我们国家名声的事,莫过于对一个完全因为本身衰弱,才不至于太腐败的政府给予实质支持。”

清国中央政府的过度衰弱,正是它在北方地区不得不发动和洋人的战争,而南方地区又不得不和洋人合作的原因,也是因为如此,1857年后的清国,本质上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了。

而太平军即将进攻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英国商人们高呼要有保护他们的措施,卜鲁斯只得在尴尬中转变立场,谋求和清国的上海地方政府合作。

洋人愿意出力,清地方政府却不好出面,也不能由洋人租界领事出面,这种情况下,任命华尔这种编制外洋人组建一支临时性质的雇佣军,是最实际的办法。

上海是租界四布的殖民都市,可是有些洋人在这里都混不到体面,一位美国人在上海待了几年,他描述过如下情景:

“这里的街头充斥着加州人,从事滑稽说唱表演的黑人,赌徒,职业赛马师,最糟糕的男女....”

在一群中国商人(为首就是华尔的老丈人杨坊)天价的薪俸诱惑下(每人每月一百银元)华尔转眼召集了一百多名美国,英国,菲律宾“志愿者”(多是失业军人、水手、恶棍流氓)。

一支混搭风的部队在多元势力交织的魔都上海应运而生。

这支奇葩部队被称为“洋枪队”。

华尔和清朝官员

1860年的中国人开始对洋人产生迷信,认为洋人武器比较厉害,洋人也比较勇悍。他们希望其他敌手也如此看待洋人的军队(当然不包括白人),他们希望其他对手一看到洋人的部队就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他们要求华尔的洋枪队打前锋,正式部队紧接其后,当敌人被洋枪排射击溃之后,再由官军收拾战果。

攻击松江之战就是如此展开。

洋枪队用野战炮轰破松江东城门,其他人摸黑冲进缺口,华尔一度陷入困境,他们发现有一首内城门,内城门走势与外城门垂直,于是他们困在墙内,被上方守军如雨般抛下的硫磺瓶狠狠打击。

一度狼狈之后,华尔使用火药将内城墙炸开半米多宽的缝,然后命令队员一个接一个挤过那条缝,他们再次遭遇密集火力攻击,有个英格兰人的头被轰成两半。

他们的连发武器发挥了近战的威力(洋枪队拥有柯尔特连发左轮手枪(colr revolver)和夏普斯连发卡宾枪(sharps repeaiting)),使他们得攻上内城墙, 这群亡命之徒确实表现出比清国兵勇大得多的勇气。占据了安全的一角并死死守住。官军们随即蜂蛹而来。太平军终于弃城而去。

此时五百名外国雇佣兵已经死去大半(在松江之战前新雇的菲律宾人),幸存的除二十七人外都受重伤。

这不是场爽利的大捷,不过松江城还是落在他们手中。华尔展现了他从中美州带来的军事素养,和对雇主清政府的忠贞。

他赢得了荣誉和尊重。

大受鼓舞的苏州巡抚对华尔通令嘉奖,他的直接雇佣方上海的清国银行家杨坊给洋枪队发了3000两白银做为犒劳。

他们鼓动华尔再接再厉,扩大战果。

华尔也跃跃欲试,欲立殊功,他以松江为基地,重整旗鼓,从上海招募新血。一八六零年八月一号,他提领2000人进攻太平军手下的另一座战略要地,西北方约十五公里的青浦城。

他在松江见识了太平军的作战方式,大约觉得他们和普通的清国军队没有本质上区别,他自己大约也如清国人一样迷信起了白人军队的威慑力。他们自愿做为官军的前锋,认为凭借几张欧州面孔和几次排枪射击就可以击溃敌人。

他得意忘形,气骄志满,居然把统兵百万,披靡江南的忠王李秀成等闲视之。

住扎在青浦城中的是李秀成的3000精锐,华尔对他们的人员组成和装备情形一无所知。居然把他们看做和陆顺德一样的偏师。

这样的错觉在青浦城外遭遇战中才被彻底击破。

华尔的洋枪队遭遇了铺天盖地的火力倾泻,他的清国友军们几乎一哄而散,华尔惊奇的发现太平军也能熟练使用排枪射击,他们的后膛炮火力猛烈无比,落弹点精确而犀利。

他亲冒炮石,观察敌阵,发现了个令他目瞪口呆的事实,临阵的太平军装备了和他们一样的连发步枪,他们也有自己洋枪队。

他们的指挥官居然也是个欧州人。

华尔大意之下,被打得措手不及,有一发来复枪子弹穿过他的双颊,毁损了面容。从此这副丑容就一直跟随他到死。

华尔持洋自骄,损失惨重是应得报应。

他轻视了忠王。

而忠王从来都未曾轻视过洋人。

三、天之骄子李秀成

太平天国的忠王在天京事变后才展露头角。

天京事变至今被看做太平天国运动转折。

1856年中的时候太平天国正如日中天,6月20日,秦日纲、石达开和天京太平军分四路猛攻江南大营,仅一昼夜就将向荣全军击溃。次日向荣被迫放弃孝陵卫等地营盘和要地句容,退守丹阳。

杨秀清随即派秦日纲追击向荣,石达开回援武昌,北王韦昌辉等进军江西。

8月9日,向荣在丹阳城中忧疾交加,愤恨而死。

此时太平天国之势到达顶峰。

然而这种巅峰的势头只维持了不到一月,惶惶不可终日的清兵突然发现,原本咄咄逼人的敌人突然退缩了,原来势在必失的营盘居然守住了。一些汹汹而来的敌人突然行动迟缓了。

长江下游的官军报告中有了发现:

——从上游有大量浮尸顺水而下,数有千计,从衣饰分辨,其中大部分是敌人军官,这些人手脚被绑,尸首不全,死状惨烈。

清军推断,在敌人的首都天京,发生重大的事变!

真相很快大白于天下:

杨秀清死了,死于1856年9月2日。

杨秀清的死亡原因有众多传说莫衷一是,比如有逼封万岁说、三王合谋说、韦昌辉擅杀说等等。

虽然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这位上帝的第三子突然被耶和华召归天上,似乎召示了天国已经失去了上天庇佑。

从时间上看,天京事变是李秀成发迹的起点。

忠王出身微贱,自小孤寒无食,从军之后功绩不显,直到1853年进入南京之后也一直是个“小兵”。太平军起兵广西,广西拜上帝教老兄弟被俗谓之“真长毛”,倍受信任。秀成是广西人,虽然从军时年纪尚幼,资历很浅,不过也算是“最浅资格老革命”。

他的同乡陈玉成屡屡作为主力投入野战,从而累功叠升,相较之下,秀成1854——1855几乎没打什么大仗。所以升迁较慢,不甚得意

天京事变时,李秀成未曾回京,躲过屠杀,也没沾上自己人的鲜血。天京事变之后,天国元气大伤,人才凋零,李秀成却以出色交际手腕为天国招揽号称有“百万”之众的捻军盟主张乐行,为天国增加了有生力量,他因比被加封为“合天侯。”

之后不久他成为太平军五军主将中的后军主将,为天国东征西讨。

此时天国形势垂危,在外将领也倍感压力。李秀成和陈玉成配合大破湘军5000人,获得三河大捷,阻止了湘军对天国逼进。李秀成出色的军事才能令人瞩目,却也陷功高遭忌的困局之中。

天王对这个头脑灵活的后军主将不甚放心,认为他有些“狡狯”。

1859年,洪仁玕来天京仅20天被封为干王,为示公允,陈玉诚被封为英王,李秀成一爵未升,寸土未获,孤军驻于和天京一江之隔的浦口,日子过得十分难堪。

这时突然发生意外,他手下清国降将李昭寿又反正投向清朝,还当着天京的耳目之面,给李秀成递来一封劝降书。

屋漏偏逢连夜雨,秀成若因此事被天王怀疑,生死只在旦夕。

李秀成却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他写了一封理正辞严怒斥李昭寿的回信,却没有直接送往江北李昭寿营中。

他刻意让这封信兜了一个大弯子。

他让人把信“先投京内”,渡江先送到天京展览,再委托天京方面重新渡一次江,这封信与其说是写给李昭寿看的,毋宁说是写给洪秀全看的——

“我是忠臣啊,主公你懂了吗?!”

洪秀全懂了。

他派人送来亲笔书有“万古忠义”的条幅,并加封他做忠王。

李秀成用“狡狯”获得了洪秀全的信任,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到对苏杭的攻略之中。

忠王从浦口渡江奇袭杭州,使江南大营派出六分之一的主力向东驰援,而太平军却在1860年5月初完成集结。

这是一次“围魏救赵”的军事行动。

5月5日,太平军以20万的兵力优势发动进攻,大破江南大营,解天京之围,忠王又调兵东指,连取丹阳,常州,苏州,松江,进逼上海。

忠王佯取杭州,突然回军大破敌巢,忽又引兵东指,连下苏杭,旌旗到处,无不靡平。其运兵如电,狡如脱兔,一时天下皆惊。

忠王应变之智略,他的敌人也十分惊惧,也称其为“狡狯之贼”

对手对他的“狡狯”十分痛恨,却又认为其部在勇悍方面并不出色。

比如曾国荃就认为他“狡有余,而悍不足”。

王闳评论他“罕搏战”。

曾国藩认也为李秀成部战斗力不如陈玉诚部,更不如陈玉诚部下最为精锐的靖东王主将刘枪林部。

而有时忠王又似乎不怯肉搏,比如他部下谭绍光、廖发寿、陈坤书部,就以敢发力死战,而令敌人注目。

忠王也有悍勇攻坚之性,他曾率几千近卫,和淮军血战,“身先士卒,锐不可挡”。

忠王时而怯肉搏,时而勇血战,其实来自于他对战争的认识。

较之拼血勇之悍斗,他更重视武器。

如果敌人较弱,装备较差,以枪炮的大优势火力压制对手,可以最大程度减轻部队的消耗。

不驱士卒死战,而依靠武器优势去压倒对手,本来就是时代潮流。

可见忠王不是一个徒具血勇的蛮夫,而是知大略,明时变,恤士卒,有前瞻思维和技术眼光的命世豪杰。

忠王对武器的重视,自然会引发他对西洋枪械的兴趣。

他对习夷之技,用夷之器认识要比清朝军中许多人都深刻的多。

他的部队很早就准备洋枪,并且用西洋操典练兵,他甚至在苏州设立兵工厂,仿造洋炮,洋枪,子弹,甚至试图仿造轮船炮艇。

他深明近代战法,在战场中使用的“低姿突击法”,“堑壕加盖法”,“弹幕压制转移”都是中国战场之首见。

如此倾力学习西洋战术的忠王,想到组建一支全西式装备的洋枪队自然不奇怪。

为这支部队配备一名欧洲指挥官也自然而然的事了。

忠王为自己的“洋枪队”招揽了一位英格兰指挥官。

他叫萨维治(savage)。

他是真正的英国皇家步兵团上尉。

他来中国冒险之时,想法大约和华尔一样,只是运气比华尔好一些,他在杭州有幸见到了忠王。

忠王面貌不凡,气度从容,这让萨维治颇为心折,更重要是忠王反复声称,自己和英国人或美国人信奉一样的耶稣,彼此是毫无差别的兄弟。

萨维治和几个小伙伴当即决定加入忠王麾下,为太平天国效命。

他整编了忠王的火器部队,将为数不多的前膛来复枪集中使用,他用西式操典训练太平军使用步枪,并且训练太平军学会使用火炮的瞄准器。

下面情形就变得滑稽,在青浦城,两个外夷(一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效忠于不同的中国势力,用相似的欧州武器,向彼此开火。

拿着前膛来复枪相互瞄准的洋人们是否会觉得尴尬?毕竟这来到中国时,他们对中国人怀揣觊觎的心。

此时此刻,他们又在为不同阵营中国人诚效死命。

青浦之战中萨维治略胜一筹。华尔身负重伤,不得不去巴黎养病。

为了表彰华尔的英勇表现,清政府赐予他四品顶戴,参将官职,还有大笔白银的奖励。

华尔欣然接受了清政府赐于的官职,伤愈之后,他又忠诚地投入到对太平军(或许是对自己的欧州同族)的战斗中。

天国如何褒奖萨维治的没有史载。

四、不一样的中国,不一样的洋人

华尔,萨维治之类的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和早期来中国人的洋人有什么不同?

在十七世纪,来到中国的洋人都是如利玛窦、汤若望这样小心翼翼的文化传播者。

利玛窦与明朝官员

这些洋人都身负传教的任务,他们将西方的知识以中国人可以接受的形式传播开来,又将东方的文化以欧州人可以理解的表述传到西方,他们是不同文明间的交流大师。

利玛窦来到中国时,曾一度剃度,穿着僧人的衣饰,被中国人误认为是西洋佛教徒,得知在中国最受尊敬的是儒生后,他又改戴儒冠,着儒衫,以泰西大儒自居。

汤若望不仅换上了中国人的服装,还把的德文姓名“亚当”改为发音相近的“汤”,“约翰”改为“若望”,正式取名汤若望,字“道未”出典于《孟子》的“望道而未见之”取道北上。

在他们的眼中,明代的中国就如马克波罗在游记中描写的一样瑰丽而雍容,中华的统治者都是睿智的学问家,得到中华文明的认同,以便传播西方的文化知识,是这些早期来华的洋人致力于完成的工作。

利玛窦和汤若望在明、清的内廷中任职,以中国的礼节向皇帝下跪,他们给德国,意大利,法国等友人写去信件中无一例外的将中国描述成一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将中国人描述成优雅而懂哲理的民族。

然而西方人对中国文明的美好印像,在马戈尔尼访华之后被击得粉碎,马戈尔尼访问中国广州时,亲眼见证了亁隆五十八年时中国人的窘迫,他在回忋录中写到:

“广州是肮脏而拥挤的城市 ,污水四溢,乞丐遍布,清国人衣衫不整,面黄肌瘦。”

“为了生存,他们几乎什么都吃,我们扔掉的烂菜瞬间就会引来哄抢。”

“士兵穿着的服装粗笨肥大,毫无保护作用,他们已经几个世纪没有更新过自己的武器了。”

“官员们自大愚蠢,目空一切,他们任意鞭笞自己的子民,有如对待猪狗。”

“中国这舰庞大华丽的战船,早就腐朽溃烂,只是掌舵人的睿智和运气,才使它没有在风暴中粉身碎骨。”

回看马可波罗笔下的中国杭州,他所描述 “城中有大市10所,沿街小市无数';并说杭州人对来贸易之外人很亲切,'待遇周到,辅助及劝导,尽其所能';又讲到杭州市容整齐清洁,街道都用石铺筑;人民讲究卫生,全城到处有冷热澡堂,以供沐浴之用.....管理些城市的官员都是饱读书卷的士大夫 ,他们通过极其严格的选拔才跻身高位.......这个国家的昌明与繁盛是因为统治它的人都是哲学家和思想者。

同一片土地得来不同的观感,两者相较,判如云泥。

至十九世纪中叶,早期传教士为中西文华交流所做的努力被战争毁灭殆尽,中国的大门被彻底轰开,土地和财富无遮无拦,接蹱而来的洋人就不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

华尔、萨维治不是有学术修养的学者,他们是中美,南非,印度等西方殖民地的征服者,他们贪得无厌,粗鲁霸道,职业生涯中主要经历都是以枪炮说话,和土著交火,他们眼中的中国也是一块荒蛮的土地,他们乐于在这些野蛮人面前中大展拳脚,耀武扬威。

他们或许本无原则,为了金钱可以效忠任何一方。

或许又没那么简单。

来到东方的洋人们有仍然保持着荣誉感。

华尔一八五二年曾长途跋涉到达中美州,在臭名昭著的威廉.沃克(willian.walker)摩下作战,他们建立了一支小分队,试图推翻尼加拉瓜的政府。

那时他就曾在给家人的信中写到:

——无论哪个政权下,无论在哪支部队中,无论面对什么敌人我们都要相信,这是幸奉主的差遣。

——为了美利坚,我们必在蛮夷之土上荣耀自己国,而彰显主的名。

在上海之战的几乎同一时刻,1860年9月12日,另一伙洋人在英国额尔金勋爵的带领击破大沽口,攻入北京,纵火焚烧了清国美轮美奂的夏宫——圆明园。

这伙洋人用另一种方式彰显了祖国的荣耀。

中华大地磨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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