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空间
Safe Sp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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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evor Yeung, Seven Gentlemen
杨沛铿《七位先生》
2012年,散尾葵、烟雾机、LED 灯、转盘,尺寸可变
HARDNECK.hk 展览现场,香港,2012年
全文图片鸣谢艺术家
对于喜欢植物的人来说,观察其他人对植物品种的偏好,总能体悟出几分这个人的性格。在和杨沛铿(Trevor Yeung)视频聊天时,他很快就通过屏幕角落里几片叶子的形状判断出我养了龟背竹。但我马上打断了他——在他把我标记为“喜欢龟背竹的人”之前。潜意识里我知道养普通龟背竹在爱植物人士的“鄙视链”里排位靠下,可能只比绿萝高一些。我与杨沛铿分享了我家龟背竹的故事:2022年春天因为防疫的政策原因,我有两个月没能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家,家里的植物大多没能挺过长时间的缺水,唯有一盆龟背竹虽奄奄一息但坚韧地维持了生机。龟背竹作为比较好养的“网红”植物,其“易活”的特性听上去并不高尚,但面对不可控的环境和难以预测的明天,这份“易活”却让它十分可爱。
I could be a good boyfriend
《我可以做一个好的男朋友》
喜欢易活的植物,对于一个人的性格有怎样的注解呢?在经历无数次失败(和失去)之后,现在我家里的动植物伙伴们都是一些不娇贵、抗打击、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选手。这让我想到和我的“养育观”截然不同的杨沛铿。杨沛铿是养护植物和水族生物的高手。他长期以来的艺术创作一直与植物、鱼类以及它们所栖息的生态系统有关,并常常将人类的情感和社会叙事投射在这些动植物伙伴身上。在香港浸会大学就读期间,他在宿舍里尝试养食虫植物。那时的一株捕蝇草后来成为了他的第一件与植物有关的作品《我可以做一个好的男朋友》(2011)。捕蝇草可以说是比较难伺候的植物,它带刺的叶片能够迅速闭合、捕食昆虫,但每次的开闭都会消耗它有限的能量;同时,它对光照、温度和水分相当挑剔,就像一个时刻需要关注和照顾的伴侣。《我可以做一个好的男朋友》中的捕蝇草生活在一个可控温控湿的封闭玻璃器皿里,这也是杨沛铿最早在作品中构建的控制系统之一。营造一个令其安全、舒适的环境是维持任何生物存活的秘诀。照护和控制往往是一体两面,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
发财树与散尾葵
就像他的作品所提示的那样,杨沛铿是敏感细心的人。他能敏锐觉察到他所照料的生物的状态,及时调整它们所在环境的条件,补给它们需要的生存要素——都是好男友的绝佳素质。在和植物的关系里,园丁扮演施予者。这是一种相对直接和舒心的关系。作为索取者的植物对照护(抑或控制)的反馈简单明确,人类毋需小心翼翼分析对方的感受和回应——是我给予太多了吗?它会有压力吗?它会回馈等量的关照吗?对于性格比较内向的人来说,和植物相处实在是比和人打交道简单许多。植物在杨沛铿的很多作品中作为替身扮演微妙的社会关系中的人类主体。发财树的枝干常被人类编织成辫子形状并紧密缠绕在一起。杨沛铿把作品中的发财树叫作“拥抱先生”。然而这一温暖的拟人修辞伴随着阴影。照护的另一面是控制,就像所有的依恋关系,形影不离的亲密也会化为令人窒息的束缚感,这在新冠疫情期间在酒店隔离的拥抱先生身上尤为明显(《酒店房里的拥抱先生》,2023)。
叶片如翅膀般散开的棕榈植物散尾葵(英文叫作'Butterfly Palm',直译为“蝴蝶棕榈”),多次以蝴蝶先生的身份出现在杨沛铿的装置中。在2012年的《七位先生》中,七桩散尾葵盆栽借助底座缓慢旋转,繁茂的叶片在金色、紫色和绿色的柔光灯照射下投下变幻的倒影,房间里同时弥漫着苔藓和乳酪气味的喷雾。根据他们的名字和旋转的身姿,我们很容易把蝴蝶先生们想象成在社交场景中呼朋引伴、左右逢源的花蝴蝶。《在等待长廊的蝴蝶先生》(2020)则提示了蝴蝶先生温柔慷慨的一面。在这件作品里,杨沛铿再现了一个画廊开幕酒会的场景。这是艺术行业的人们再熟悉不过的社交场合,不过很少有人谈及这其中关于“观看”的权力关系和可能造成的焦虑。人们去开幕活动看艺术作品的同时,也在接受他人目光的审视,“看”与“被看”相伴而生。《在等待长廊的蝴蝶先生》中的散尾葵以他们宽大、摇曳的身姿为害羞的人们提供了庇护与视觉屏障。你可以躲在蝴蝶先生身后,找到一个让自己和同伴感到安全和舒适的区域。
Night Mushroom Colon (Hong Kong in Venice)
《晚菇群(香港在威尼斯)》(局部)
安全屋与水族箱
杨沛铿的创作常常流露出对于安全感的关切。这份关切有时隐藏在他细腻的表达中。比如以菌群为造型的夜灯装置“晚菇群”,这一长期延续的系列最初的灵感来自习惯了香港灯火通明的夜间环境的杨沛铿在旅行时对黑暗的不适应。在另一些时刻,杨沛铿对于安全感的关切则表现得更为具象和直接。在杨沛铿的装置作品中,他常为观众打造一个可以躲藏和放松的安全空间。如果你有过在某个社交场合想要找个洞钻进去的感受,那《洞穴》(2016)会让你会心一笑。与《在等待长廊的蝴蝶先生》结构相似,《洞穴》呈现了一个酒会场景,其中有三个不同高度的圆桌,垂坠至地面的桌布随风飘动,暴露出桌子下面的“洞穴”——一个与外部的社会空间隔绝的小天地。
Live in Hong Kong, Born in Dongguan
《长于香港,生于东莞》
2015年,水族箱系统、中国斗鱼、德国蓝公羊鱼、亚洲龙鱼、皇冠六间、兰寿金鱼、霓虹灯鱼、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盒,尺寸可变
私密的橡树与集体的榕树
Jacuzzi and The Darkroom Pavilion
图左装置:《极可意》,2016年;图右装置:《暗房亭》,2016年
'杨沛铿:不暗的暗房”展览现场,魔金石空间,北京,2016年
香港与威尼斯
Pond of Never Enough
杨沛铿的个展正在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2024年4月20日至9月30日)香港展馆,以及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2024年3月16日至5月26日)展出,并将亮相北戴河的阿那亚艺术中心(2024年10月27日至2025年2月16日)。
✦ 撰文|赖非
《艺术世界 ArtReview》2024春季刊现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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