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彩建
清明未至，祭扫先行。此刻的天显得灰沉沉的，如同我们缅怀先人的心情。阔别山岭又近一年，那树风涧泉、花香鸟语，依然还在那里，默默地陪伴着祖先们。我们在人世间辛苦奔波，而祖先们在山上长眠，所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要祭扫的坟墓有好几座，也需辗转好几个地方，但大都在凤山地界内，各占一方，如此等于要绕山走一圈。唯有一座比较特殊，是只生三个女儿的二叔公墓，坐落在大王埔西边，那里终年竹风飒飒作响，如怨如诉。想当初他走南闯北，春风得意的，于今永眠于此，仅留下无限遗恨在人间。
从凤地前到新寮路畔，再到虎地前面小山上，一座一座的坟墓，按离世年代远近排列着祭扫。大家虔诚的祭扫，令杂草丛生的坟前墓侧，顿时洁净了许多，坟墓的轮廓，也因此得以明朗了些。墓碑上的碑文，一般要用红油漆细细刷新，以彰显孝道。接着各自在坟台上摆上牲礼、糕点等祭品，并焚香燃烛拜祭，默默祈祷一番。于是烛火如英灵的目光，不断摇曳着温情的光影；香烟袅袅上升，也似生者的哀思在飘荡。这让萧条凄寂的墓地，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的味道。记得以前要蒸一种叫做“假发粿”的应节食品，现在几乎都没人再做了，而用一些小包装糕点代替，节日的气氛，也就不怎么浓厚了。
祭拜的间隙，亲人们，在荒凉的祖坟前面，有的在辨认墓碑上的姓名，有的在回忆遥远的往事，有的在谈论当下的生活。而我在祖父坟前时，忆及少年时跟他去给先人扫墓的事，仍是历历在目。而今他仙逝已久，又为我等所祭扫，甚感人世无常。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他笑微微地，用畚箕挑着瓠瓜、棱瓜等瓜果，从山的那边缓缓地向我走来。等到我揉揉眼睛欲瞧个仔细，倏忽又不见了踪影。在每座祖坟前，堆积如山的纸钱，终归会被烧成灰烬，化作万千白蝴蝶，在空中轻快地飞舞。至于傍晚，究竟有没有狐狸沉眠于坟冢之上，那恐怕只有祖先才清楚了。
漫山遍野的稔子花，此时便也深情开放了，它洁白如玉，娇嫩清雅，颇有梅花的风韵，点缀着荒山野岭，当然也包括坟冢。这一种到清明节期间才盛放的花朵，想为世人的思念所化开。还有白色的野菊花，渺小而不卑微，它同稔子花一起，在和煦的春风里，怒放生命的精彩，以不致英魂过于忧伤落寞。但又有谁人能静下心来欣赏，大都为功名利禄所催迫，而终日如蒙着双眼拉磨的驴般忙碌。记得小时候，我在凤山上放牛，趁黄牛在认真吃草时，就采撷些稔子花，用手挥舞着耍弄。待到稔子浆果成熟时，那紫黑如小葡萄般的外表，那酸甜可口的滋味，总诱惑着无骨气的味蕾，让它甘愿从此沦陷。我也曾在稔子花丛里，和小伙伴们玩过各种有趣的游戏，但如今再也不能做了。童年的那种欢乐，唯像一张精美的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藏于人生的相册里。
桉树林，或是大叶柳树，和萋萋满别情的芳草一齐，染翠了山间沟旁墓畔。它们婀娜多姿，生机勃勃的，犹似英灵生生世世的牵绊。我们有时须扶着树木前行，踏着幽寂的小径，或拨开缠绕的藤蔓，或跨越长满肾蕨的山涧，去寻找祖坟的踪影。偶尔折断一两根树枝，用于扑灭不小心窜到枯草上的火舌。至于先前茂密常青的松柏，如今已极为少见，多半化作夕阳下的缕缕炊烟。那松柏永为邻的愿望，到底已落空。而少年时在松柏断面上点火的傻事，令人忆起尤觉意趣盎然。
期间凤山上意外发生了一场山火。无情的山火一如噩梦，惊扰了诸多亡魂的宁静。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瞬间山中浓烟滚滚。远远望见村委会的救火队员们奋力扑打着，但无奈火势太过猛烈，大火烧过的地方，皆成焦炭状态。“清明祭奠先人，不忘护林防火”的话，还有谁能记得呢？我们这边就很谨慎，时刻警惕着，一旦烧纸钱的火触及枯草，就立即用树枝扑灭，因而没造成山林的损失。
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的响起，即意味着一座坟墓的祭扫已完毕，又要转移到其他地方了。祖坟或旧或新，不一而同。亲人们逗留的时间，也显得各异，或是亲疏远近的缘故。从冥衣、冥币，或纸元宝等祭品的多寡上也可看出点端倪。
其中以新寮路畔曾祖父的墓，祭扫的时间最久，因要砍伐遍布坟上的荆棘，焚烧的祭品也颇多。那爆竹声震耳欲聋，使得附近树林里的鸟雀惊慌四散。刺鼻熏眼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但无论如何，对各祖坟的祭拜却是一样的真挚。
其实一座祖坟，只要有人前来祭拜已算幸运之至，看看那些无主坟墓，本就残破不堪，又为荒草所遮掩；再看看那些随意搁置、上压石块的金瓮，想至世事无常，你定会禁不住潸然泪下。
历时近半天的祭扫，终于在最后一缕香烟消散时结束。这时，阳光偷偷地从云层间漏下了一些，温和有如母亲的关怀。扶老携幼走在归途上，我的脚步却依旧沉重。回头望望那些祖坟，它们静静地在山中绿树旁，度过岁月的沧桑。而亲人们又各归各位，继续踏上人生奋斗的旅程，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授权原创首发作者：庄彩建，字修之，号东园主人，陆丰市潭西镇人。系汕尾市作家协会会员、陆丰市作家协会会员、潭西文学社社长助理。作品有中篇小说《红蝴蝶》、《眼泪树》、诗词集《东园集》和现代诗集《夜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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