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的“逻辑”

潜意识是没有逻辑的，甚至是反逻辑的。

逻辑思维有三条基本规则：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同一律的意思是“A=A，或A就是A”；矛盾律是“一个事物不能既是A又是非A或不是A”；排中律是“一个事物如果不是A就是非A，不可能既不是A又不是非A”。潜意识则完全不顾这些规则。

与同一律相反，在潜意识中，A偏偏不是A。换句话说，一个事物往往不是它自己，而被用来代表别的东西，这就是“象征”。与矛盾律相反，一个事物常常既是A又不是A，或者有时候是A有时候不是A，这叫“变形”或“转化”（transformation）。与排中律相反，一个事物可能既不是A又不是非A，说它是A是不对的，说它不是A也是不对的，所以“不可言说”。

对于“不可言说”，我们就不说什么了。象征和转化则有自己的“逻辑”。互相象征的两个事物要么具有某种相似之处，要么具有某种联系，如（时间或空间的）接近、接触、互补。转化前后的两个事物也是如此。

相似可以是形状的，如太阳和眼睛，柳叶和手术刀，花和女性生殖器，蜻蜓和飞机；可以是颜色的，如太阳和火，黄金和粪便，天空和大海；可以是功能的，如刀枪棍棒和男性生殖器，子宫和坟墓，电影和梦，引擎和心脏，马和车；可以是性质的，如火和热，水和冷，血和生命，骑马和性爱，道路和人生，爬山和晋升；可以是“类别”的，如动物的器官和人的器官，手和翅膀，牛奶和面包（食物），猫和狗（动物）可以是“性格”的，如老虎和勇猛，狗和忠诚，牛和顽强，狐狸和狡猾，天空和开阔，黑暗和危险。

接近可以是时间的，如闪电、打雷、下雨，（植物的）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灾难和废墟，宽衣解带和睡觉、洗澡或做爱；可以是空间的，如红花和绿叶，河和船，马和马车，飞机和飞机场，沙漠和骆驼。接触是接近的一种特殊形式，如头发和身体，人和他的服饰。互补是接触的一种特殊形式，如卯和榫，刀和鞘，枪和子弹。广义的互补包括“搭配”，如柴米油盐，（自行车的）轮子、三角、把手、链条；也包括可以“搭配”的，如男女，阴阳，学生和老师，警察和罪犯，猫和老鼠。对立是互补的一种特殊形式，如黑和白，白天和夜晚，冷和热，天和地，大和小，好和坏，光明和黑暗。

在语言学中，相似就是聚合，即“物以类聚”的意思，如元音、辅音、唇音、开音节、名词、动词、性、数、格、态、简单句、复合句等。相似的语言单位可以互相替代，初学外语可以据此做“替换练习”。接近和接触就是组合，不同的音素组成章节，不同的单词组成句子。组合有一定的规则，某些音素和单词不能互相组合，有些音素或单词在组合的时候要发生相应的变化。语言就是各级语言单位通过聚合和组合织成的一张网或“结构”，这是结构主义语言学对语言的理解。结构主义认为，语言的结构是“无意识”的。

结构主义还发现，结构无处不在。亲属关系和称谓、人际关系和社会结构、神话传说和民间风俗都有类似的结构。换句话说，整个世界就是通过相似和互补或聚合和组合而构成的一张大网。

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一书中把潜意识的运作方式称为“原始思维”，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集体思维）相似。巫术的原理可以用这种“思维”来解释。巫术有两种，一种是模仿巫术，认为相似的东西之间存在联系，因此可以对着某人的画像或雕像施术以影响他。国人相信吃什么补什么，如吃腰子可以补肾，吃猪心可以安神等，也是一种模仿巫术。另一种是交感巫术，认为有过接触的东西即使分开了，仍然可以互相影响，因此可以把别人的头发、指甲或排泄物和他用过的任何东西拿来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