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章法（上） 潘天寿先生 64年
“入者主之，出者奴之”是门户之见，不是学术的态度。
牡丹、花之写画者也。耄耋（猫蝶）富贵，富贵神仙（牡丹水仙），玉堂选材，与布置有关。选材有思想性、有诗意。思想性有深与不深，鲁迅先生的文采，很平凡的小事，写有深刻的思想性。有诗意的脑子，处处都是诗与题材。
鸡飞狗上屋是不详之兆，但陶渊明有诗“鸡鸣桑树颠”，在某种情况下是有的，所以见识要博。
鸡只能低的，鹰就要高，麻雀不能蹲到松树上去，要与习性（身份）相称。
松树与荷花画在一起，总感不合调。配调又与布局有关。“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李晴江题梅），是选，“搜尽奇峰打草稿”，又是选，等于造房子，材料齐备，要用，不要用，放着。
《八大山人书画册页之八》纸本 25cmX30cm 1699年 上海博物馆藏
《八大山人书画册页之二》纸本 24.4cmX23cm 上海博物馆藏
八大山人的画空旷，款只是八大山人几字，空而不空，很协调。石谿的山水很密，天空是又题了一大片字，密而不密，也很协调，石涛又是一套，各种书法，又诗，又文章。
开合，又作开阖，也可说是做文章的结起。做文章讲起、承、转、合。也就是起合。全局的起结是有布局的起结，例如红楼梦里面有许多小起结，是中间内容的复杂变化。写官僚地主大家庭的没落，中间有黛玉的死，宝玉的出家。
起了后，画了许多辅助材料，辅助材料不定是承，倒往往是注意点（如房子、塔），淡墨远山是结，虽少，不重要，而不可省。——见图。
古代画论已常常谈到起结。
董其昌“画旨”——“古人运大幅，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以取势为主。”
又“画禅室随笔”——“凡画山水，须分明分合。分笔乃大纲综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推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沈宗骞，《芥舟学画论》——“千岩万壑。几令流览不尽。然作时只须一大开合。如行文之有起结也。至其中间虚实处、承接处、发挥处、脱落处、隐匿处，一一合法。如东坡长句累万余言。读者尤恐易尽。乃此法也。于此会得。许作寻丈大幅。”
芥子园“无法非也，终于有法亦非也”，高的成就就是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焘注：先有法（“成法”——已成之法）有创造性的人打破成法，是为“无法”——但对后人说，又是“成法”]
透视太准确，超脱的趣味就要差了，文人就要骂它是作家、画匠。取景，布置用高透视，人物用平透视，是变近的办法。要看得层次多，是观众的要求。
王原祁，雨窗漫笔：
“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古法虽备，未经标出。石谷阐明后，学者知所矜式。然愚意以为不参体用二字，学者终无入手处。龙脉为画中气势，源头有斜有正，有浑有碎，有断有续，有隐有现，谓之体也。开合从高至下，宾主历然。▲有时高耸，有时平修，欹侧照应，山头山腹山足，铢两悉称者，谓之用也。若知有龙脉而不辩开合起伏，必至拘索失势。知有开合起伏而不求龙脉，是谓顾子失母。故强扭龙脉则生病，开合偪塞浅露则生病，起伏呆重漏缺则生病，且通幅有开合，分股中，亦有开合，通幅有起伏，分股中，亦有起伏。尤妙在过接映带间，制其有余，补其不足，使龙脉之斜正、浑碎、隐现、断续，活泼泼地于其中，方为真画。如能从此参透，则小块积成大块焉，有不臻妙境者乎？”▲有时结聚，有时淡荡，峰回路转，云合水分，具从此出起伏由近及远，向背分明。
起结为气势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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