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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柏林 | 《红楼梦》评点中的影身说与其学说来源辨析
内容提要:影身理论在清代的《红楼梦》评点中占据重要地位。通过对影身理论的基本内涵进行分析说解,阐明影身说是超越人物的具体表象而对其深层意义进行互通阐释的说解方式,影身的构成是为了文本内容的丰富和结构层次的多样。而影身理论从其学说来源讲则可追寻到易学,影身说一则根植于《易传》中“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和象意相通的观念,二则根源于易学中的互体、卦变的结构变化形式。最后,以影身理论的具体用例为基础来对其分析文本内在意义的读法进行辩证的反思,对影身说进行客观的评述和批判的借鉴。
关键词:红楼梦 评点派 影身说 周易 张新之

《红楼梦》自问世以来,伴随着对作品本身诸多疑问的探讨使红学成为历久不衰的显学。如果说索隐派如王梦阮、沈瓶庵、蔡元培、邓狂言、寿鹏飞、景梅九对于作品的历史意味、作品意旨有特定的认识,考证派如胡适、俞平伯、周汝昌于成书研究、作者研究有较大的贡献,那么评点派如张新之、王希廉、姚燮、洪秋蕃对于书中的微言大义、内蕴义理则多有发挥。钱静方的《红楼梦考》云:“要之《红楼》一书,空中楼阁,作者第由其兴会所至,随手拈来,初无成意。即或有心影射,亦不过若即若离,轻描淡写。”①钱氏认为对待书中的内容切不可执象而求,因为书中文本具有相当程度的虚构性。如果说索隐、考证的方法对于理解书中的虚构成分缺乏特定的理论基础,那么评点派的具体评点实践则对这种创作层面的虚构性有充分的认识和说解,并发展出了一些理论见解,影身说则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理论,对于理解文本内在结构和意义具有相当的指导价值。

清代评点派红学的代表人物涂瀛、张新之等都用影身来说解书中人物。影身在红学批评中具有重要作用,一般认为影身即是与主要人物有紧密关联的次要人物,并且在诸多方面如性格、与周围人的关系等方面都与其“本身”具有相关性,如清代红学评点派就屡次指明晴雯为黛玉之影身,而袭人为宝钗之影身,这几乎成为评点派的共识,因为贾宝玉身边的这两个重要的丫鬟在情性举止方面都与黛玉和宝钗有类同之处。而且,评点派的重要人物张新之在其批评中指出了全书的一个大章法,就是写黛玉之后必然接写宝钗,或者宝钗的影身袭人;写完宝钗之后必然接写黛玉,或者黛玉的影身晴雯。由此看,影身是《红楼梦》中一种非常独特、有趣的文学现象,它在一定程度上使篇章结构变得丰富多变,又使文章表达丰富蕴籍,从而具有不同的层级。本文意在首先分析影身理论的基本内涵,既而探讨其主要的学说来源在于易学中的《说卦传》和卦变理论。

一、影身理论的基本内涵与用意

体到《红楼梦》评点中的影身说张新之在《红楼梦法》中概括道“是书叙钗、黛为比肩袭人、晴雯乃二人子也。凡写宝玉同黛玉事迹接写者必是宝钗写宝玉同钗事迹接写者必是黛玉。否则用袭人代钗用晴雯代间有接以他人者而仍必不脱本处。乃一丝不走牢不可破通体大章法也。”②而且张新之在批语中也经常运身说认为黛玉有六个影身全书的大章法就是写完黛玉写宝钗或者是用彼此的影身来代替。

瀛的《红楼梦问答》对书中的影身也有全面叙述;

或问:“《红楼梦》写宝钗如此,写袭人亦如此,则何也?”曰:“袭人,宝钗之影子也。写袭人,所以写宝钗也。”

或问:“《红楼梦》写黛玉如彼,写晴雯亦如彼,则何也?”曰:“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写晴雯,所以写黛玉也。”

或问:“宝玉与黛玉有影子乎?”曰:“有。凤姐地藏庵拆散之姻缘,则远影也;贾蔷之于龄官,则近影也。潘又安之于司棋,则有情影也;柳湘莲之于尤三姐,则无情影也。”③

在涂瀛看来,影身即是不同人物和情节之间的因类似而导向的相通性,这种相通可谓之如影随形,故有“影”与“身”的分别和联系,“影”是伴随、依靠处于本源和主体地位的“身”所产生的。

影身说在根本上是揭示了书中不同人物之间的深层联系和相通之处,它表明书中的人物不只是相互隔绝的个体,更是具有内部联系的整体。影身在创作中表明了人物乃至事件的层级性,不同的人物和事件处于不同的层级上,有的处于本源的位置,有的则处于依附于本源的位置。这实际是按照“立象以尽意”④的观念,本身与影身是同一个意在不同的象上的分别体现。影身是本体的延伸,它之所以能延伸的依据在于影身与本体在意义上是相通的,也就是涂瀛所说的“写宝钗如此,写袭人亦如此”,以及“写黛玉如彼,写晴雯亦如彼”,这就是作者在构造本体的象与构造影身的象时倾注了一样的意义,这就类同于《说卦传》中所列举的八卦的本象与延伸的象⑤。只要意义上相通的,则可以构造出多个影身,所以张新之认为林黛玉有六个影身,因为这六个人物的总体特征或者内涵意义上与林黛玉或多或少具有相通之处,在总体意义上具有相归属的特征,所以把这六个人物统一为林黛玉的影身。

影身不只是人物的影身,事件间也有本事与影事的关系。本事与影射本是一种处于历史现实和文学文本中关系的相互存在,因为中国文学的传统以及现实政治等因素不宜直接写出本事,便用影射的方式来表明微言,这是影射在现实政治和文学表达中的功能,如清代因文字狱获罪的诗,“清风不识字,何得乱翻书”⑥,又如“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引申为刺清之笔⑦,这实际是在《诗经》《离骚》中已有的文学传统。在索隐派红学中也有多种观点认为《红楼梦》文本中所写的是影射清代史事。但影身说所指涉的《红楼梦》中的本事与影射则是出于主要人物、主要脉络与次要人物、次要脉络间的相互指涉的关系,如王熙凤在地藏庵中收受财帛而拆散的男女婚姻,张新之、涂瀛等批评家皆认为是贾宝玉与林黛玉爱情关系的影射,此外潘又安与司棋、贾蔷与龄官、贾芸与小红,乃至柳湘莲与尤三姐的关系,都在不同层面上点染出了贾宝玉与林黛玉爱情关系的不同特征。实际上,书中描写的众多的姻缘关系都是可以相互指涉、相互说明的,存在一种内部的相互联系。

不仅是在贾宝玉与林黛玉这个主脉上影身丰富,《红楼梦》中许多其他脉络实际也存在相互指涉,相互解释,乃至相互对比的关系。这种指涉、解释、对比则不一定是在意义上相吻合,但是作为相类似的象,其意义上不像人物的影身那样如此类同,但是在意义上具有相互补充、相互解释的关系。实际上这是一种象同而意不同的象意关系,而人物的影身则偏向于象不同而意同的象意关系。对于前者如写秦可卿葬礼的奢华隆重与写贾母葬礼时的萧条,同是写葬礼,同是写王熙凤等一干人,却写出了不同的意义:一是家道隆盛,烈火烹油的鼎盛之时;一是家道衰落,各奔东西时的萧条光景。对于后者如写贾家抄家先写抄检大观园,这两次抄在象意关系上内涵是相差不远的,是根据相通的意构造出的不同的象,而两次抄家叙述简略得当,可以起到相互指涉的作用。又如在一些细微之处,写元妃省亲后又接着写袭人归宁,却写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蕴和内涵,这皆说明《红楼梦》文本结构通过穿插配合而形成意义的表达。

根据评点中影身说的思路,作品中为什么要设置如此多的影身?影身有何用处?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不只在于文学创作中,也实际包含了丰富的哲学思想和对人生、人世的特定认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说,《红楼梦》中的影身说实际上跟政治现实中的影射说有相似之处,都旨在避免一种不可明言或不便明言的本事叙述,在政治现实中,因为政治高压如文字狱等,只能通过含沙影射的方式来表达不满以及特定的信息,在文学创作中,影射则是一种故意而为的曲折手法,来营造暗示性的、模糊的美学效果,如《诗经》《离骚》中的比兴手法,对《诗经》政治隐喻的解释。

在《红楼梦》中设定诸多影身,也存在一种“避”的考虑,也即避免直说,或言避免直接的表现,这里的避免直接叙述是针对书中的主要脉络来说的,也即是为了保证主要脉络的风格的统一,照顾到主要脉络中人物的构造等考虑,将不便明言之处用其影身人物叙述出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姻缘是书中的主线,书中也有种种的作为其姻缘影身的副线,这些副线实际上是对主线姻缘的补充。如柳湘莲与尤三姐的姻缘,是将宝玉与黛玉之间的不信任、猜疑发挥到了极致,从而有了这出悲剧。书中其他人物的姻缘作为宝黛姻缘的对照而存在。如贾蔷买小雀儿给龄官,龄官借此跟贾蔷吵闹,以及龄官在蔷薇花下画“蔷”字皆可看作对宝黛二人情感的点染复现;潘又安是司棋的表兄,二人之间的冲破礼制的真情也足可为宝黛的爱情的注脚;尤三姐对柳湘莲一往情深,而柳湘莲终究因疑惧而错失,也可作为对宝玉软弱、不能自作主张的对照。书中写一事其意义绝不止于其本身,而是与书中的大脉络具有关联性。可见书中的不同姻缘、不同人物实是通过影身理论而统合在了一起。

影身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主要线索的补充或评判,这种评判是通过对比来形成的,或通过副线中人物的言语声口来点明。如贾蔷与龄官的姻缘中,贾蔷买来雀儿给龄官 玩,谁想龄官睹物伤怀,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⑧这实际上是写出了林黛玉能想到却说不到的话。贾蔷与龄官的姻缘是对宝黛姻缘一番点染和评价,作者写此处实际上着意在彼处,形成了一种互补的叙事手法。正是通过这种叙事手法从而将书中的对传统儒家僵化的婚姻制度的不满表现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已经慢慢走向更为本真的《周礼·地官媒氏》中所云的“奔者不禁”⑨了,对人原初的真情的重视超过了对僵化的常和礼制的重视,这个书中的重要观念正是通过影身的结构形式从而与宝黛的主要脉络相统合而表现出来的

身除了对主要脉络进行明点或评判外,也起到了丰作品内容的作用。《红楼梦》全书大旨谈情,所重在姻缘,宝、黛、钗的情感关系是书中姻缘的主要脉络,其他人姻缘则是书中的陪衬,由大姻缘敷衍出众多的小姻缘,从使整个作品在内容丰富的同时能保持内部的相互指涉、相互联系,从而加深作品的义理。这在潘又安与司棋、贾琏王熙凤等不同情境、不同人生阶段的婚姻生活中得以对呈现出来。同时,这也是全书一百二十回庞大篇幅之下考量,篇幅广阔,若单单只写宝、黛、钗三人之事,则显得十单调,且很容易将材料用尽,而通过设定重要人物间的不的影身,主要事件的不同复本,则使人物情节脉络丰富起来,从而成为源头活水,愈涌愈多,使作品的内涵和描写范加丰富,乃至大到官宦之家,小到市井游民,都被作者描写到书内。对于影身的作用,张新之在其评点中点明:“使无身则十姊妹嫁十弟兄,呆呆十件事,推至千百,亦无不可:倘见一人为一人,见一事为一事,亦何能辨湘莲之湘莲,而不受三姐一啐乎!”⑩如果没有影身的话,写事则呆板,一件一件的叙来,而没有内在联系,而影身则使各分别叙来,使人物之间有差异但也有相通之处。

者,影身也是敷演这种创作方法的需要,按照敷演的念,敷衍就是按照一个不变的基点来运作众多的个体化材料,如《周易》的大衍筮法的基点即是阴阳,六十四卦形成的基础也是阴阳交。张新之认为《红楼梦》中也有一个不变的基点,从而其他人物形象都围绕这个基点来展开:全书是由金玉和木石(分别喻指宝钗、宝玉的金玉良缘和宝玉、黛玉的木石前盟) 不断冲突而来,全书所立的众多人形象都是以金玉和木石为基础,所以金玉和木石可以看书中的本象,而其他的形象则是依照金玉和木石敷衍而。可以说,金玉和木石就如《周易》中的一阴一阳,围着一阴一阳则形成了众多与之相符合的形象,影身可以是敷衍的实际结果。

后,影身也实际包含了人生哲学的见解和人生意味。的影身即是对于那个相较本来的人物而言相似而不相人物,贾宝玉觉得晴雯眉眼上像林妹妹,由是对于黛玉感情也或多或少兼及了晴雯,乃至在黛玉魂归离恨天后,宝玉因柳儿像黛玉,所以又有“候芳魂五儿承错爱”⑪ 长的人生情境中难免会出现觉得眼前之人很像故人的念,由此产生移情的心理,从而又在现实情境中有了某种。在这个意义上,影身即是对现实人生情境的再现,也利用文学创作来完成人物思想寄托的手法。

说对于理解《红楼梦》具有重要的指示作用,尤其隐的、考证的红学具有一定的冲击作用。影身说是建在立象和敷演的基础上的,它认为书中的形象和人物并非是史的摹本,所以它是对历史原型研究的一种反动。身说重视书中内部人物的内在关联,尤其在象意关系上视象的相类或意的相通。通过影身说,《红楼梦》文本内部的结构、层次问题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明晰的解释,同时的精义可以得到更全面、更准确的提取。影身说实际上对具体的象的超越,它将书中相互隔离的人物统一起来,而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影身说发展到极致,则可以将书中的人物按照一定的层次统合起来

二、影身理论在易学中的两个来源

身理论在其本质上是一种结构形式的学说,在古代思想范式内这种结构形式可以追源到易学。影身理论与易学具有密切的关系,影身的本质是由一个本象衍生出假象,而假象与本象之间具有意义相通的内在联系,这可以追源到《易传》中的《说卦传》

系辞传》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⑫《文心雕龙·征圣》中曰:“'四象’精义以曲隐。”⑬黄侃《文心雕龙札记对四象解释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象,有用象。”⑭ 四象说虽在易说中有诸多说解,然而实象、假象、义象、用象这种提法实是很有价值的,影身说论实是跟此种四象观点具有密切的逻辑联系。

四象源于八卦的本象和外延。八卦是根据天、地、雷、风、火、水、山、泽这八种自然物的特性而用阴阳爻加表现,八卦的形成是根据“立象以尽意”的观念,用阴阳爻成的卦象表现八种自然物的特性。八卦的意分别为健、、动、入、丽、陷、止、说。根据八卦分别的意义,可以推之万物,《系辞传》日“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八卦的意义在皆有所体现,则可将八卦的象征外延推至万物。《说卦传即记载了八卦的本象以及在身体、家畜乃至各种物类方面的外延⑮。如乾的本义是健,其本象则是指代天,而义上通于健的事物则可以用乾指涉以马、君、父、、金等象与本象的关系是处于次要位置的。这种本象与义所衍生的假象的关系就是影身说中本象与影身的关系。

于小说文本而言,实象即是那个处于原初地位的人物,如林黛玉、薛宝钗之类,它代表了一种本源意义上的关层级,假象则是原初人物的衍生,影身在特定意义上实是于这个层级的,但是不仅限于此,用袭人作为宝钗的影身是将宝钗不宜描绘的一面展示出来,用晴雯来影黛玉也宜直接描绘黛玉的可能有的一面展示出来,如“撕扇子作千金笑”,宝玉是极可能为黛玉做出这种举动的,病补雀金裘”也是黛玉的品性所可能做的事。这实际上向了用象的范畴,即用晴雯、袭人两个人物来写在黛玉、宝钗那方面不宜直接描绘的部分,晴雯、袭人实为了丰表现黛玉、宝钗两人的功用的,在这个意义上二人即处于用象的意义层级上。可见假象是针对实象的本源性而言,具有相较实象的衍生性,而用象则是假象的另一面,其本身代表了针对本象的功用性特点。义象则代表了实象得以联系的逻辑基础,即是二者具有共同的意义倾向。通过这种逻辑分析,可见影身实是具有假象与用象两面,正这两面构成了影身得以存在的逻辑基础。

之,实象和假象能够相通的要点在于它们的义象一致,这正是八卦所指可以扩展到多种具体事物的依据。从身说的启示来看,《红楼梦》中不同人物的影身与其本人物的立意也是一致的,从立象以尽意的角度来说即是照同一个意来创造出的不同的象。这种由《说卦传》以进一步导源到的四象说,可以是影身说的第一个来源,作为影身与本身是由内在意义相通而取得联系的逻辑基础。

身说的第二个来源可以追源到卦变说。卦变是易学术语,即如人们口语中常说的“变卦”,指已经定下的忽然改变了,实际这正表达出了卦变的含义,卦变即是一个确定之物忽然变成了另一物,且此二物实有某种相关性。变即是对这种变化的形式上的归纳,或者说即是由此一卦到达另一卦的变化的具体方式

变说有多种,其中互体虽与卦变在概念上相区分⑯,但是在变化形式上可看作是卦变较为简略的一种。对于体的论述,刘师培《经学教科书》、黄宗羲《易学象数论》、俞樾《周易互体徵》、刘大钧《周易概论》皆有较详细的论述。为了理解的方便,笔者将其最基本的展示出来。

互体又称互卦,指在六画卦,除内外卦外,二、三、四爻或者三、四、五爻组成的新的三画卦,前者称为下互,后者为上互。如

《观》卦,其本卦由内卦
坤与外卦
巽组合成,上卦为风,下卦为地,为《观》,但是按照互体法,在这卦中还可以至少找出两个三画卦(即经卦、本卦),除去初爻,二、三、四爻还可以形成
坤,三、四、五爻则形成了
艮,由此在《观》卦中至少可以分析出坤、巽、艮三个经卦

面再举几个互体的例子。

《屯》卦的下互是
坤,
上互是
艮。《
贲》卦的下互是
坎,上互是
震。

体不仅包括下互和上互,还包括更为抽象的四爻互法和五爻互卦之法,总之即是取其大概的情状,然后联想之类似的卦,或增添一二新爻,形成一个新的卦。

本卦的一部分或者取其大概的情状来形成一个新的卦,这是互体的本质。这对小说人物的分析具有指导意义。际上,互体法是影身说的一个重要基础,尤其意在分析红楼梦》中的人物时,发现晴雯与黛玉有类同之处,但是绝不相同,这种似而不似的状态正是互体法的作用,可以晴雯是黛玉的互卦,只是从黛玉身上截取了一段又加了段而形成了晴雯,所以影身与本象之间的关系正类似于卦的关系。同样,这不仅限于人物的分析中,具体的叙事节也可以用互体法来分析,一些事件之间的相似却不相同,正是类似于互体的运用。如王熙凤在铁槛寺中收受老尼的三千银两来拆散的一对鸳鸯,这与王熙凤用掉包法的宝玉和黛玉实际上似而不同,又如抄检大观园与贾府家两件事,有相似而又不同,这都可看作不同人物和事件存在的互体的关系。

互体,尚有其他多种卦变法。较常用的有旁通、相错、化、反复、往来、升降等,名目繁多,运用起来灵活复杂,但基点在于卦与卦之间的深刻联系和相互转化的可能。

下面简略介绍一下旁通法。旁通法源于《乾·文:“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旁通即卦中的阳爻变成阴爻,阴爻成阳爻,形成其对立的卦,如

《乾》卦旁通于
坤》卦,
《师》卦旁通于
《同人》卦。旁通卦变法带给们的启示是《红楼梦》中人物、事件的相反的联系,如秦可卿的葬礼与贾母的葬礼可谓差距巨大,盛衰的转变由见;又如元春省亲与袭人探母所形成的明显差别实是作为对皇家制度的悖乱伦常的揭露,这样的例子在深入的分析中可以考察出很多。

之,卦变说、互体说揭示了六十四卦之间的内在联系相互转换,可以作为分析《红楼梦》中不同类人物和事件之间互通性指导。潘雨廷《卦变总论》曰:“六画卦六十有四,曰卦变者,六十四卦之间互变也。其极一卦可变六十四。”⑰卦变说对《红楼梦》批评的作用在于不同类的人物间的相互映照和转换。同类人物由影身说统合在一起,不类人则由卦变说统合在一起。同类人物间的互通如黛玉与晴雯、芳官,袭人与宝钗等,不同类的人物则如宝玉、黛的感情与司棋和潘又安、龄官和贾蔷、柳湘莲和尤三姐之相互对照,这个相互对照的理论依据在于卦变说,也就是物之间的相互通联和相互关照,从而形成了“影”与“身”联系,这实际是影身说得以形成的第二个来源。

三、影身理论的用例与反思

蔡元培在《石记索隐》一文中曾说:“又于书中主要人物,设种种影子以畅写之,如晴雯、小红等均为黛玉影子,袭人为宝钗影子,是也。此等曲笔,惟太平闲人评本,能。”⑱太平闲人张新之确实在批评中大量运用了影身理对书中意象进行分析,并涉及了书中众多的人物,且将次人物、次要情节统摄到主要人物和主要情节之中。

其运用影身说分析的人物中,对夏金桂的分析可以是该理论用例的典型。照其思路,可以分析出夏金桂人影三人。一者其为王熙凤的明影,即将书中为王熙凤去的事从夏金桂身上明写出来。二者写夏金桂是为林黛报复薛家,由此也影林黛玉。三者夏金桂与薛宝钗有相通之处,进而也影薛宝钗。张新之将三人之影皆统合于桂身上,虽其中不乏牵强附会处,但是也确实在文本描写其根据,由此颇可作为认识、评判影身理论的一个典型。笔者试图以此为契机反思、评价影身说这种批评理论,试图理解其内在的批评理路并察考其本身存在的问题。

首先,在批评者这方面来说,影身说体现了评点者对和主旨统一性的追求,试图以此来把握作品的主要内涵作者的创作意向,但这其中也产生了作品本身虚构性和写实之间的矛盾。如果作品内容在较大程度上依赖虚,则作者设置影身以及评点者分析出的影身理论有其理作品的价值,但是作品的形成在多大程度上依靠对外在会现实的模仿,又在多大程度上依靠对作品内部人物的模仿,这实际上是不易区分的。影身理论将众多人物的来源封闭在了作品内部,认为诸多小人物、次要情节是主人物、主要脉络的影身,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认识作品的术结构和艺术形式,但也相对弱化了作品对现实世界的映,实际上不利于通过作品认识人物的审美价值、认识社会和现实问题。从作品创作来说,影身说重视了古典长说的创作形式和创作技巧,根据主要脉络设置不同层级人物,使之生发敷演,这是对古典长篇小说创作方式认识的优点。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其忽视了作品的产生在根上依靠对社会和人生的观察和认知,而不是在形式和技面,影身以形式层面的方法涵盖、强加于内容之上,在定程度上也不利于理解作品的现实内容。

者,影身说意在打通个体人物、情节的壁垒,认为独立的表象之下有其内在可以互通的意义。在宏观互通的下认识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对于理解作品的内在脉络以通过比照所展现的意义具有指导价值,例如对秦可卿与贾瑞、元春省亲与袭人归宁案、潘又安案、夏金桂案、龄官案以及晴雯、袭人的说解上确实依靠影身说能得出较令服的说解,对理解文本的内在旨趣颇有助益。但影身在体构建上缺乏实在的根据和客观的评判标准,而是多依评者的文思和经验性的观察,易流于牵强附会,这种附会反而损害了作品中人物、事件的独立的审美价值,也不利于人物的个性,这是影身说确实存在的一个不足。

些反思皆是力在辩证地认识影身说,在吸取其优点时也谨防其不足,从而合理、适度地运用此观点,以对解书中的内在旨趣有些许的助益。总之,虽然影身说在多倾向上显示出其问题,但是其在分析书中人物的内在结构和内在义理方面实际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在这个上,对影身理论本身的认识以及以此分析《红楼梦》主、人物和情节都值得进一步探讨,从而推进《红楼梦》的评理论和文本意义的研究。

注释
①钱静方《红楼梦考》,蔡元培《石头记索隐》附录一,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46页。
②③冯其庸辑校《重校〈八家评批红楼梦〉》,青岛出版社2015年版,第107、104页。
④⑫黄寿祺、张善文撰《周易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563、556页。下文《周易》经传文、卦象皆引自此书,概不一一出注。
⑤⑮如《说卦传》所载,乾的本象为“乾为天”,延伸的象为“乾为马”“为圆、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 ”这些庞杂的物象虽千差万别,但皆因其内在意义之间有相通之处从而可归摄在乾卦之下。
⑥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149页。
⑦景梅九《石头记真谛》,《民国红学要籍汇刊·第六卷》,南开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2页。
⑧曹雪芹著,无名氏续,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484页。
⑨郑玄注,孔颖达疏《周礼注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12页。
⑩曹雪芹、高鹗著,王希廉、姚燮、张新之评《红楼梦三家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081页。
⑪《红楼梦》写宝玉与柳五儿的关系,实际本于《金瓶梅》写西门庆与如意儿的关系,皆是一种人生情境中的相似性的人物的再现。
⑬⑭刘勰著,詹锁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3页。
⑯这种区分本于易学的解说,在变化的本质上二者实是一致的。
⑰潘雨廷《周易虞氏易象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530页。
⑱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三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4页。

【本文选自《红楼梦学刊》2023年第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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